哭泣的糖紙
2024-11-13 16:4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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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紙緊緊包裹著糖果,是因為它擔心別人會傷害糖果,亦擔心糖果會傷害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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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唐芷、季小果還有我是最好的姐妹,我們從讀幼兒園到上小學一直形影不離。就連去廁所也是結伴而去。我們還曾想過要桃園三結義,可惜附近並沒有桃園,結義的事情也只好作罷。
所有我們那個年代的女孩兒做過的蠢事,我們都做過,比如收集糖紙和冰糕棍。冰糕棍沒什麼好說的,收來收去就那麼幾種。但糖紙不同。五花八門各有千秋。那時最好的糖紙是一種金色和黑色條紋相間的。揉起來譁啦啦響。據唐芷說,那是一種奶油和巧克力混合味道的糖果的糖紙。
糖紙是我們唯一的財富。每當做完功課沒事的時候,我們三個就會把各自收藏的糖紙拿出來互通有無。要是看到一張大家都未見過的糖紙,我們就會千方百計絞盡腦汁地得到它。唐芷就曾為了得到一張糖紙,而偷了她媽媽褲兜裡的零錢。雖然她因此遭到一頓毒打,但是當她在「曬寶會」上亮出那枚糖紙時,在同伴驚羨的目光裡,她的臉上蕩出從未有過的幸福和溫暖。
那幾乎是她最幸福的時刻,她喜歡被人羨慕,每個女孩都喜歡。 後來不知為何,大抵是在唐芷的母親去世後的那個冬天,大人們開始禁止我們收集糖紙,我們所有的寶貝都被扔進了垃圾堆。對此我一直有一種錯覺,覺得那個冬天下的雪都是彩色的,眼花繚亂,糖紙一般。
好在那之後的不久,我們也都對那種幼稚的嗜好產生了厭倦,轉而去收集明星貼畫。但唐芷對糖紙始終如一,可能是因為她沒有大人的約束吧——去世的母親是她唯一的親人。
中學的時候,唐芷像一個皮球一樣被輪流寄養在各種親戚家裡,零用錢自然也少得可憐,但她仍舊省吃儉用地收集糖紙,一有新的糖果面世。她總會第一個吃到,並且自豪地在我們面前炫耀。可借。那些童年的羨慕的目光,早已變成了青春期少男少女們苛刻的嘲弄。
但她依舊不知悔改不懂與時俱進,這種執著的嗜好不僅令她成為同伴的笑柄,還使她發育成一顆真正的「糖球」——唐芷變成了一個孤獨而憂鬱的胖子。那時她總是一邊嚼著不知名的糖果一邊跟在我和季小果後面,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你們不要我了嗎?不是說好了嗎?你們怎麼不要了呢?」
她就像個不肯長大的孩子。弄不明白「時過境遷」的真正的含義。
上一次見到唐芷,是在九年前,那是我南下讀書的前一天晚上。她將我帶到她叔父家的地下室。當時她住在那裡。她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吃力地蹲下來,從骯髒的床下扯出一個紙箱子,裡面整整齊齊地擺著各式的糖紙。
「挑一張你最喜歡的吧,算是臨別禮物。」她慷慨地說。
我心有不屑,表面上假意推辭:「不用了。這都是你的寶貝。」
「沒關係的。」她把胖乎乎的手伸到箱子底下,扯出一張金黑相間的糖紙。正是譁啦啦響的那種。亦是她曾為之遭毒打的那種。她說:「這個送你。」
「我不要!」我突然覺得很生氣,從小學到高中畢業,將近十年的時間,她怎麼能對一件事物如此長情如此忠貞,她念念不忘牢牢抓住的是童年的快樂,還是某種埋藏在心裡的仇恨?這真是難以理喻!我氣呼呼地摔門而去。
但是,在我抵達大學一周後,卻收到了唐芷的信。信裡只有一張糖紙,金黑相間的,譁啦啦的。在收到那張糖紙之後的一段日子裡,我總是做金黑相間的夢,夢裡充滿了譁啦啦的噪音。
後來在和季小果的通信中,我知道唐芷也曾寄糖紙給她,亦是金黑相間的、譁啦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