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揀盡寒枝不肯棲(揀盡寒枝不肯棲)
2023-04-22 02:44:34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由於一些作品被人抓住了把柄,蘇軾被彈劾用詩歌諷刺「新法」而被捕入獄,史稱「烏臺詩案」,幸得宋神宗開恩,得保一命,被貶黃州團練副使。此首名為《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的詞就是蘇軾初貶黃州時所作。
詞中,月亮是缺的,梧桐是稀疏的,夜深人靜之時,一個孤獨幽居的人出場了,這是蘇東坡自己,他把自己比喻為一隻縹緲的孤鴻。「驚起卻回頭」一句有不安之意,而「省」讀xǐng,在此處是理解、明白的意思,說到底,自己心中所有的恨和怨,終無人能察。這隻心懷幽恨的孤鴻,飛來飛去挑遍了掠過的所有寒枝,終不肯隨意找一棵枝頭棲息下來,甘願在沙洲忍受寂寞悽冷。
黃州,是蘇軾人生的轉折點。初到此地,蘇軾給新黨老友章惇寫了一封信,名《與章子厚書》,信中再次承認自己在「烏臺詩案」中所犯過失,深刻反思自己的性格缺陷,還寫下保證,表示自己會痛改前非,絕不再犯,聲言自己到黃州以後「閒居未免看書,惟佛經以遣日,不復近筆硯矣」。
在離開黃州之前,蘇軾也在《安國寺記》一文中對自己初到黃州時的狀態做了一個簡單回顧,說自己在舍館粗定、衣食稍給之後就開始閉門卻掃,收招魂魄,以求自新之方。很快他認識到自己以前舉意動作皆不中道,便每隔一二日前往城南安國寺,焚香默坐,深自省察,達到了物我相忘、身心皆空的境界。看上去,蘇東坡仿佛在寺廟和佛經裡參透了很多人生的道理,已達到「一念清淨,染汙自落,表裡翛然,無所附麗」的狀態。
人們愛說,蘇東坡是一個達觀之人,一個自在之人,一個可以和生活妥協相處之人,一個寵辱不驚、進退自如之人,用林語堂先生在《蘇東坡傳》裡的話說,「他的一生是載歌載舞,深得其樂,憂患來臨,一笑置之」,這話是對的,但也不全對。在黃州期間,他除了寫下「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這樣的句子,也寫下了「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悽涼」這樣的句子。這裡,有超脫、淡然,有退避和厭棄,也有任性和嚎啕。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這句子真好,它不同於以上列舉的任何一句的意思,這是一個傲慢而絕不遷就的蘇東坡,一個情願挨凍受寒也不低眉折腰的蘇東坡。他白天向朝廷重臣章惇寫悔過書,晚上獨自在月下漫步徘徊;他一邊焚香默坐、抄寫佛經,一邊自釀家酒、創製東坡肉。之所以說黃州於蘇東坡如此重要,是因為他在這裡完成了一個詩人最終走向成熟的人生歷練。正如其弟蘇轍所說,蘇軾在黃州期間「其文一變,如川之方至,而轍瞠然不能及矣」。不僅蘇轍不能及,大概很多經歷類似變故之人都未必能及。他貌似參透了人生,但從未放棄過熱情;貌似隨遇而安,但從不放縱墜落。良禽擇木而棲,一種豁達認命的表象背後隱藏的內心的篤定和持守才是蘇東坡最值得我們仰望之處。
◎本文原載於《中國青年報》,圖源網絡,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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