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學做扯麵(教我做扯麵的一家人)
2023-04-17 06:02:30
受人涓滴,報以湧泉。
喜歡吃扯麵,也喜歡做扯麵,更喜歡回憶教我做扯麵的人。
「琳琳媽教我做扯麵吧!」一天,我對住我斜對面鄰居說。
「行。」她答應乾脆。
挽起袖子,跨過門檻,在我給她舀好的面盆裡,和了起來。
她說:「涼水,少摻點熱水。」說著手伸進涼水碗試,有點太涼,所以加了後面半句話。
小面盆,小案板,我舀了一點面,第一次只為學。她邊說邊和面,三五下和好了。她說:「醒一會。」
「多長時間?」我問。
「估摸著半個小時以上即可。」
於是二人聊起了閒天。她是我的鄰居,二人租住兩寺渡,一家民房。屋子寬敞乾淨,是套間房。外屋可以做廚房,裡面住人。
她是我家孩子同學的母親,那時,大約是一零年,M村拆遷,我們沒地方住,臨時搬來。那會,她不在家。
一天,我在大門口,那天休息,當時,我在電子廠上班。他說:「兒媽,房子找了嗎?」
「沒有。」
「那你找去不?」他說。
「去嗎!」
我們兩個步行,十多分鐘,來到兩寺渡中村。那時,除了東方村,這裡就是距離孩子上學,我上班最近的城中村了,沒得選。
我倆邊走邊聊。他說:「能找到一家更好,你家孩子和我娃是個伴,上學不讓人操心了!」
「是啊,上學遠了,要過馬路,大十字,不放心!」
孩子以前在M村,上學不用過馬路,又近,玩著就到了。從小在這一塊長大,出門都是夥伴,根本不用人操心上學。這下遠了,真犯難。
記得有一次,王超他爸,壓面的人,去送他家孩子,騎著電動車。他對我說:「曉兒我也捎帶著給你送了!」
一邊說,一邊把兩個孩子馱走了。那時一條街鄰居常見面,都熟了,關係融洽。
我和琳琳家就是這樣,住馬路兩邊,斜對面鄰居,兩個孩子既是玩伴又是同班同學。
那會琳琳媽回老家了,摘花椒,他們是韓城人。
琳琳爸說:「以後,曉還能幫琳琳好好學習,我這娃學習不好,上不去,愁人!」
「一樣,孩子都貪玩!」
「曉兒好多了。」
「你真會誇人!」我笑了。
有一搭沒一搭,我們兩個一邊聊著,一邊走,不一會到了L村。大約十來分鐘。中街,是一條很長的窄窄胡同,剛一進去,街道兩邊靠土牆兩側是賣菜的,一家挨一家。有的放在車上,有的在地上木板搭的架子上擺,攤位擁擠稠密。再朝裡面,是零星幾家賣水果的攤位,擺在地面,支起的低矮架子上。這裡環境顯然比離城近的M,差遠了。心中不免有洩氣,牴觸情緒很大,但沒辦法,單元房租不起。他說,他看過,我說我也看過。工資低,都沒錢,命裡只有住民房份。
他是電子廠賓館,一位涼菜師傅。人長得帥,個兒高,皮膚好,看著像文氣的書生。那時候大約都是三十幾歲,年輕。
很多不太熟悉他們的人都說:「琳琳媽配不上他爸。他爸帥,他媽像農民,土氣。」
「是啊,我也有同感!」
閒人都愛操閒心,只看外表。有人良玉其外,敗絮其中。當然,琳琳他爸不是。他人挺好,我們認識很久了。
從主街道朝進繼續走,靠近村子裡面,馬路兩對面像迎客松,是整整齊齊站的挨家挨戶飯館,還有夾雜其間的商店,手機維修專賣,還有饃店,以及診所……各類名目小攤。
朝左右兩邊延伸,各出來東西兩街,這是L中村,東西各自的一條街。我們兩個都認為這裡離馬路近,人多車多,門店多,不適合住人。繼續朝裡面走,住人房屋當然得安靜。走了二百米左右,兩邊各出現對稱兩街,自然是二條街。看著環境不錯,特別是馬路西邊的街道。這裡布局很像我們住M村時的構圖,形似的恰如其分,有種雕梁畫棟般的模擬之感,仿佛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地方。一致覺得這條街好。
我們進入街道,進入面朝北座南一家屋子,房東把我們領上二樓。一看心裡真不是滋味,房子小,環境差,房東態度生硬,和M人比較,突然有了落差。
M人真好,離城就近那麼一點,思想開闊,待人誠懇。這裡人有點小家之氣,土財主思維。
我們一致覺得不過關,繼續找。接連看了幾家都不中意,有點洩氣。住民房,我的原則還是要房子乾淨,光線好,周圍環境好,有利於孩子學習成長,那怕貴點。
快走到胡同出口,有一家門上寫著有空房,看一樓門面,以及過道衛生,就知道這家人講究,乾淨。正中我意。
我們兩個進去。
「有空房嗎?」隨意問了聲。一位二十來歲女孩出來,瞅瞅我們,朝屋裡喊:「媽,有人找房?」
隨後,一樓上房大廳出來一位五十多歲女人,很胖,有一百七八十斤,中等個兒大眼。第一感覺,有點兇相,那目光只有厲害,剽悍,讓我聯想到孫二娘,凶相畢露。
那時,我們已經邊說邊走上了二樓,行走在樓道裡。這是新蓋的房子,地面乾淨,牆體白瓷方格明淨閃亮,太富有誘惑力。我們不由得繼續朝裡走,房子一排排,很漂亮。
這時,胖女人像房管所雜務工,手提一個圓環式鑰匙串,跟了上來。
「這幾間房子都是,你們住那間都行?」她態度生硬,語言短促,令人不適。
「多少錢?」我們問。
「二佰八十元,水,電,衛生費另計,水每人每月伍元,電費一元一角,衛生費一戶伍元。」
感覺挺貴,我們面露難色,誰也沒說。在M村住時,大房好房,最多每月一百,水電費用均便宜,衛生費還不收。
此一時彼一時。
「還能少點不?」我們試著問。
「少不了!」那態度如生鐵,堅硬,又像石板,將人隔絕於牆外。
心中不爽,但看著潔淨的房子,還是誘惑大過心疼錢,以及對房東態度的牴觸。
「要了吧!」我們兩個商量。誰也沒時間找房,都要上班,又巧遇一起。
「那你們誰要那一間,自己決定。」房東說著轉身下樓。
我們兩個轉著看了剩餘四間屋,最後一致決定要靠街道兩間屋,布局一樣,光線好,兩間房打對面,中間有一塊空地,像院子,可以放廚具。還開有大窗戶,孩子也可以走動,玩耍,用處多,感覺很好。
「你要那一間?」曉博爸問我。
很難回答,我心中尷尬,兩間房一樣,偏偏西間房,靠外邊那一間,牆體一角裡面包著一根電線桿,牆角呈圓弧形。心中誰也不想要,我又不好意思直說,當然想要東邊一家。可是,怎麼能說出口。
「你選,剩下我住。」
「那我要東邊。」曉博他爸心有所指,外表坦然。
我那一時覺得這人很小氣,也只能說:「好!」
後來的事實證明,他家「吃虧了」。東邊那屋,鄰家也是新蓋房子,兩家新牆體合一起。結果,他們家屋子很潮溼,被子都潮了。後來,他們常嘟噥。我一直感覺對不起孩子,害怕高壓電桿操心。
三十分鐘後,琳琳媽給我做扯麵。她把醒好的面,放在案板上揉。
「要油不?」
「不用。」
「要灑面不?」
「當然要,不用油,就得用面,否則粘。」
我站旁邊看著,一碗飯的麵團,還沒一個拳頭大。她三五下揉光滾圓,然後,用餃子皮小擀丈,把它擀開,再切成小條。然後,兩手併攏搓圓條狀,放在案板上,用布子一蓋。
她說:「燒水,鍋開就可以下面。」
我打開了煤氣灶,不一會,滾鍋前,她三下五除二,兩下子扯完了案板上的面。開水鍋中,面明光閃亮,湯汁清,一看就勁道。兩開之後,她說:「熟了。」
「熟了嗎?」我不放心地問,覺得棍棍面,需要熟的功夫大點。
「熟了,淡水面,無鹽無鹼好熟。」
她一副老道相。她婆婆,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也在院子裡說:「好熟,我也這麼做。」
按著她們婆媳指示,撈出的面真好。再用油一潑,裡面當然放上蔥,姜,蒜,以及辣子鹽味精,青菜……
真的好吃,香噴噴一碗,地道的「陝西油潑辣子面。」
和果你沒見過,那就去看《白鹿原》,張嘉譯飾演的白嘉軒經常吃,香草為他做的寬扯麵,又叫皮帶面。就個蒜瓣更好。
在黑娃的破窯洞裡,小娥也給鹿兆朋做過,他還邊吃邊說:「美!」
小娥問:「還吃不,還有!」
大年三十晚上,我們兩家合著吃了年夜飯,孩子們特許出去上一回網,玩玩遊戲。
琳琳他奶給我家孩子發了壓歲錢,我推讓,覺得不妥。老人誠懇地說:「這裡只有我一個長輩,應該的。」
琳琳他媽,那時在電子廠賓館上班,客房部。每天上班忙,累,下班顧不上照看孩子,一回來除了幹家務,就是累得趴下睡覺。琳琳學習很差,不做作業,也不會做。他姐姐上初中,學習好卻不管他。
琳琳他爸每晚下班,回家都是深夜,喊著罵著,把熟睡的琳琳從被窩叫醒。睡意曚朧的他,爬起來糊裡糊塗做作業。琳琳他爸生氣地罵妻子不管孩子。兩口都愁開家長會,孩子回回倒數,挨批評自然而然。
正月初,一天琳琳家來了三五個女客,琳琳媽來我家借電飯煲,說人多,用鍋不好蒸,也不夠吃。她說,來的人是琳琳的小姑,看她媽來了,老太太來半年多了。
老太太來給孩子做飯,也為了和兒子住一起,省得孩子操心她。老伴走了,剩他一個。
老人一直誇讚兒孫們孝順,告訴我每年子女孫輩給她錢,能存幾佰,她都給了琳琳兄妹上了學。
老人說:「我們村有一家,孩子不在,老母親一人在家。晚上火炕著了,燒了被子,把老人也燒了。等人發現,燒得只剩下一隻小腳,半截腿。因此,我家兒子不讓我在老家住了。」
二三月的一天,琳琳家大人沒有一個,吃飯時來了一個中年男人,對他們姐弟說:「以後放了學來我家,你家人都回去了。」
在對面屋的我聽見了,覺得不妥,他住的遠近,孩子吃飯方便不。出去,我和他打了招呼,告訴他:「讓孩子來我家吃飯。我給自家孩子做,也方便,一起做了。再說,我這周也上夜班。」
那人很感激,自我介紹,他是孩子父親同事,琳琳的小姑走了,很突然,父母都回去了。
我很震驚,她小姑,那應該很年輕。那幾天,我給自家孩子做飯,也給他們姐弟做。兩個孩子很懂事,每天放學拿上自家碗,我做什麼,他們吃什麼。吃完把碗拿走,我要洗,他們都不讓。
幾天後,琳琳父母來了,婆婆也來了。他們很感激我,給孩子吃了飯。琳琳媽給我拿菜,我說:「不要!」
拗不過她,大概覺得過意不去,很感激。其實,他們在我家吃幾頓飯不算什麼。琳琳爸,經常摸著我家孩子頭,親暱地誇讚孩子乖,並且經常不聲不響給他送吃的。他覺得孩子喜歡學習,也能多多少少影響他家琳琳。這人真好,我很感激,他那份對孩子的愛。那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只有通透善良智慧人才有。
琳琳奶奶變了。這次來,老人很少說會,一個人孤獨地這兒轉轉,那個走走,常常站在過道裡,那個沒有窗扇,只有防盜不繡鋼網子裡,朝外看。大概心急。
琳琳母親說:「特巧,那天縣上有會,唱大戲,小姑去了。誰知鑼鼓喧天,小姑突然七竅出血,死於街道。大夫說是腦瘤,被震破。偏偏那天,她婆婆也回老家,在縣城遇上。」
事情太蹊蹺,措手不極。
不久,琳琳家搬走了。她媽說「房費太貴,她在外面找了兩間房,每月才二百元,房東人還好。」
我也同意她的說法。這家房東事事的,特別是對他們家。衛生間沒衝乾淨,說是他家琳琳上完不衝水。一個小門鑰匙不見了,也說被琳琳拿走了。
房東老太太是個神婆,整天焚香念佛,屋子還供著佛像,點著長明燈。她住在過道,人一進院子,就聞到了香火味,很濃。她經常外出,遠遠近近給人看病。聽她說,很靈驗。
老太太一看見琳琳就罵,問他要鑰匙,嚇得孩子出入害怕。這老太太卻愛我家孩子,經常誇,我深感榮興,並慶幸,否則,孩子就是琳琳的下場。老人誇讚:「孩子真乖,一看見我,就叫奶奶。」
這點我承認,孩子沒什麼好,唯一嘴甜,招人愛。我常常感嘆,他這點比我強,我性子有點像琳琳,懦弱自卑,然而,琳琳父母人都挺好。他老師當著琳琳母親面,毫不客氣:「你父母看著都好,怎麼就生下你?」
琳琳母親說:「我都恨不得鑽地縫。」
他們夫妻最怕老師招見,你推我讓,仿佛過堂。
一天,琳琳媽,蓬頭垢面來找我:「見琳琳來沒有?」
我說:「沒見!」
她精神失常,神魂顛倒說:「孩子出走三天了,找不見,從學校走的……」
可想而知,大人心急。孩子學習不好,受夾板氣,誰罵他都毫不客氣。曉博是個好娃,唯圖念不進去書,愛往網吧跑。她母親坦言:「什麼人交什麼人,和我家琳琳好的,都是班上倒數。」
第七天,他們終於在距家不遠的一條大街上,找見了孩子,在網吧,街道過的夜。從此,琳琳不上學了。那時十三四歲,個兒高得有一米七,去飯店做服務生了。他母親說:「以後學個廚子。」
那一年,我得了一場病,從國營廠出來,沒了工作。琳琳媽知道後,把我叫到了她上班的賓館。後來,我還是走了,工資低,活累,時間長,每月一千二百元。感覺她真能挺。
再後來見她,是她家女兒考大學那年,她說:「琳琳去了四川,學汽車裝璜。」
我說:「挺好,學什麼都行,一樣有出息。」
那時,我家孩子即將升入高中,她感慨:「曉兒,以後一定能考上大學。」
我在她們賓館上班那會,她很照顧我,經常給我帶午飯,我上中班時。我走時,她遺憾地說:「如果你不走,經理說準備讓你帶一組人。」
十幾年了,再沒見過他們一家,像水滴,融於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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