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過洞庭詩詞鑑賞(詩詞鑑賞念奴嬌)
2023-04-27 15:05:11
念奴嬌 · 過洞庭
南宋 · 張孝祥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界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髮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溟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鬥,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南宋紹興二十四年,距衣冠南渡剛剛過去二十八年,高宗趙構的朝堂上迎來了一位年輕的狀元郎——張孝祥。
他出身書香門第,七世祖是唐代著名詩人張籍;雖然當時家室清貧,但幼時敏悟過人,少時文採俊逸,十六歲開始科考連中,二十三歲進士第一。競爭無疑是激烈的,因為當時不僅有針對宗室世家、類似於提前錄取的「鎖廳試」,還有範成大、楊萬裡、虞允文等著名的文士作為對手。而且這一屆考生中,有宰相秦檜的孫子秦壎,他已在暗箱操作中,擠掉了陸遊。
殿試之上,一個是有著權力和人脈光環加持的貴公子,一個是「奮起荒涼寂寞之鄉」(王質《於湖集序》)的普通青年。可高宗趙構卻為張孝祥的「詞翰俱美」所折服,欽點了他為狀元。
秦檜的願望落了空,加之秦檜的死黨曹泳在廷下向張孝祥當場提親被拒,新科狀元的仕途剛剛開始就已經隱患重重。何況張孝祥秉性剛直,甫登朝堂就上言為嶽飛鳴冤,秦氏一黨便通過構陷其父謀反來打壓他。幸虧不久後秦檜病死,張孝祥重被擢用。
他的政治立場是明確站在主戰派一方的,因此隨著朝廷局勢和前線戰事的變化,張孝祥在官場上幾經沉浮。宋軍大敗金兵的采石磯之戰後,主戰派重臣張浚總領江淮防務,但當時主和言論佔據上風,朝廷無意乘勝追擊。據詞話和筆記記載,張孝祥在建康張浚主持的宴會上,當眾賦《六州歌頭》長調,盡述收復失地之志,音聲壯烈,慷慨悲涼。張浚聽罷,掩涕罷宴而入。
洞庭湖
至今,我們讀起「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追憶當時張孝祥擊節奮歌、一座肅然的場景,仍有「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的共鳴。但後來張浚出徵失敗,被罷黜後不久去世。張孝祥知任靜江(今桂林),又被免職。這首《念奴嬌》可能就是作者從桂林北歸,途徑嶽陽洞庭湖時所作,也是被認為最「傑特」的代表作之一。
古往今來,寫夜月秋景的詩詞文章多矣!唐有「海上生明月」(張九齡《望月懷遠》)之妙辭,宋有「明月幾時有」(蘇軾《水調歌頭》)之絕唱。可在我心中,惟覺張於湖此詞寫得最為明澈清冷,如冰心透於玉壺,如流光現於天際,獨賦神韻,讀來眼目亮敞、心脾沁然。
詞的上闋從實景展開,地點、時間、場景均交代明晰。時近中秋,作者泛舟在洞庭湖和青草湖間,月色澄明,微風不起,平靜的湖面如「玉界(一作鑑)瓊田」,無邊無際鋪展開去。月亮與銀河一起倒映在湖中,天上地下澄澈明淨,纖塵不染。天光無垠,湖色廣大,反襯出一葉扁舟之渺小與孤寂。這樣的景象,的確是只能意會,難以言說的,無怪乎作者僅用「妙」字來概括了。
景象的靜謐中,思想開始躍動。作者仿佛附身明月,在天際上遙眺嶺表海外,那正是他貶謫數年的地方。「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寫的既是月,也是人,是明月下不負初心、襟懷磊落的自己。而今獨坐扁舟之上,短髮蕭疏,衣衫單薄,雖襲來夜間的初秋涼意,但更享受這「穩泛滄溟空闊」之感。作者是孤獨的,也是自豪的,更是坦蕩的,因他無愧於心。如果說李太白只是舉杯邀月,對影成舞,「三人」共醉,我們的詞人卻是更進一步。他不需要實體的物質,而是將北鬥作為舀酒的勺子,將西來洞庭的長江之水作為美酒,將天地萬物作為自己的賓客來招待。
上一次這樣做的,大概只有屈原筆下的太陽神(屈原《九歌·東君》有「援北鬥兮酌桂漿」句)吧?扁舟裡的人雖渺小,可是胸襟之寬廣、思維之宏闊,已能與天地日月相輝映了。在語義放到極致之時,用「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收束,由虛落實,至靜而動,又由空間轉為時間,餘音嫋嫋,景物人心交融一體。
全詞意境空靈,如水銀瀉地、千裡流光,又仿佛孑立雲端、勘破時空、物我兩忘。後世評該詞「飄飄有凌雲之氣,覺東坡《水調》猶有塵心」(王闓運《湘綺樓詞選》),可謂得其意焉。
張孝祥上承蘇軾,下啟稼軒,為豪放派詞人的代表。傳其作詞時不打草稿,興之所至,一蹴而成,又無一字無來處,才氣縱橫可知。他為官政績卓著,詩文亦佳,尤其是書法在當時名著一時。與其同時之人,皆不吝讚美之辭。如楊萬裡稱「當其得意,詩酒淋漓,醉墨縱橫,思飄月外」,他的好友、張浚之子張拭說他「談笑翰墨,如風無蹤」。惜天妒才人,他在三十八歲時就得急病而逝。南宋名臣、詩人王十朋有悼詩曰:「天上張才子,少年觀國光。高名一枝桂,遺愛六州棠。出世才成佛,修文遽作郎。長沙屈賈誼,宣室竟悽涼。」(《梅溪集》後集)宋孝宗亦感慨用才不盡。
他的生,如他筆下的明月,高峻清皎,明澈照人;他的死,如掠過洞庭的秋風,呼嘯而去,彌散天際。散落一片豪氣與才思,點亮南宋的文採風流。
作者:張葦航
(上海中醫藥大學科技人文研究院)
圖源:網絡
編輯:艾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