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芳鄰
2023-10-07 13:23:04
她是我的鄰居。
她成為我的鄰居的時候,我們的樓梯便多了一個滾動的球。
我覺得,她像一個滾動的球。
關於她像一個球的印象,來自一個清晨的靈感。那天,我早晨散步的時候,聽見薄霧裡有一個渾厚的聲音像球一樣滾動。走近時,便看見了她。她是老年扇子舞隊的成員,也不知為了什麼事,她和另一個瘦削得如同「螳螂」一樣的女人在口角。我看見,她身體的所有部位都繃得很緊,很圓韻:鼻頭、紅潤的腮與前額、窿起的肚子、兩個顫抖在襯衫下的大乳房、雙肩、如同戴著拳擊手套的雙手、雙臂、大腿小腿,甚至連腳丫都圓韻得無可挑剔。
她,個子不會超過1.5米。吵架的時候,她把兩把紫紅色的扇子舞動成兩片朝霞。許多粗言穢語經過一番圓韻之後,也帶著一種很柔軟的共鳴,大珠小珠落玉盤般地滑動了。
她圓韻得稜角崢嶸。
她剛剛搬來的時候,妻子便警告過我:
「小心點,隔壁新來了一家人。」
我笑笑:終歸是人。又能怎樣?
別招惹她!妻子繼續著自己的警告。
先前,她曾經因為調薪的事,整整在醫院院長的辦公室裡落了三天玉盤。院長駭怕得珠子般滾得沒了蹤影。還有一次,她哼哼唧唧地在公司總經理門前肚子疼。總經理的門剛剛敞開一條縫,她便珠子般滾進去了,上演了一場「鬧劇」。這是妻子對我說的故事。
她圓韻得讓人退避三舍。
為了平安,我也只好對她退避三舍了。
每每回家,我都要看看聽聽,有無球狀物在樓梯上滾動,或者有沒有一種呼呼哧哧的聲音滾落玉盤。倘有,我寧願站在樓下的合歡樹下,點燃一枝煙。直到球影漸遠珠聲消,我才上樓。
昨天上午,我急著回家換衣服參加一次慶典活動。因為急,便忽略了既定的程序。當我快速爬上三樓的時候,便看到了她的球影,也聽見了她那呼呼哧哧的聲響,頓時覺得自己的心臟也被圓韻壓迫了,呼吸艱難起來。與她錯身而過的時候,我仄歪了一下,手觸到了她的肩。
「樓梯設計得太窄了。是吧?」
我聽到了落玉般的聲音,圓韻著諷刺。
對不起。我道歉。
她笑笑:是你。
她好象原諒了我。
因為我們畢竟幫助過她。一次是,她住進新房,準備把舊房出租臨時裝修時,要用2000元錢,家裡的存款都未到期,向我們借。另一次是,她來舊房檢查一下租住出去的房子,忘記帶鑰匙了,便用她那拳擊手套似的手,卟卟地敲響了我家的門,用我們的座機一連打了三個電話……
事後,妻子嘟弄了幾句:真會過。她已經有了三套房子了。一套一套的購買,就像母雞孵雞仔似的。舊房出租還貸。貸款還完後,再買新房。
不過,我還是感激她的微笑。
當我在家裡匆忙地換完衣服後,妻子的一句話恍如醍醐灌頂:
「那些屁事與你還有什麼關係?」
是呀,一個什麼收容流浪兒童的福利院的慶典,確實與我沒有什麼關係。我畢竟退休了。退休就是萬事皆休,唯一的目標,就是那個青煙繚繞的火葬場了。
妻子總說我狗改不了吃屎。每每多管閒事,總是打不著狐狸,還莫名其妙地沾上一身臊。
於是,我便脫下了剛剛換上的「禮服」,撥響了朋友的手機。我告訴他,我不去了不去了。朋友說,你無論如何也得來。你來了,會給你驚喜!不!驚訝!不!會顛覆你的人生!你會覺得不虛此行!
朋友一串虛張聲勢之後,又補充說,真的!我不是故弄玄虛。再說,是人家投資人讓我邀請你的。
投資人?我那與弱智相差無幾的大腦迅速進入了快速搜索,在我的記憶裡,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一個投資人的身影。
於是,我便決計再惹一身臊。
當我乘坐上擁擠的交通車的時候,又看見我的芳鄰球一樣滾上來了。我別轉臉。不大想與她搭訕什麼。我在星期天去花鳥魚蟲市場的時候,也經常會碰到球影滾動。我偶爾也會納悶一下:
一個三房在手的人,為什麼總擠交通車呢?她已經70大幾了吧。還有多少年可以享用三房的華貴呢?
半個小時後,我下車了。朋友迎了上來:
「噢,原來你們一塊來的呀!」
我回頭,看見了一個圓韻的球。
我看見,有許多記者模樣的人舉著話筒、錄音機、照像機、攝像機向球擁擠過去:
「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