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嬰兒(21-27)
2024-02-23 22:16:16
21、絕頂驚怵 男嬰又出現了! 他給張古發電子郵件用的信箱是:[email protected]。 從頭至尾是一個夜故事。 大家都睡了,男嬰就醒了。 他慢慢睜開他那異類的眼,類似貓頭鷹的眼,三隻。他對黑暗中的世界一目了然。他縮著脖子蹲在樹枝上,靜默得像一個雕塑。他懷抱陰謀,他表情不詳,他可以這樣一動不動埋伏一萬年。 大家都睡得很深沉,對那眼光毫無察覺。 只有張古一個人抬起頭,無意地朝樹上看了一眼。最初他什麼都沒發現,只看見了密麻麻的樹葉。突然,他看清其中有一片不是樹葉,而是一個古怪之物!他的心裡毫無防備,被嚇了一大跳。他定睛再看,發現那鋪天蓋地的樹葉原來都不是樹葉,全都是一模一樣的古怪之物!無數的眼睛都在盯著他,他徹底癱軟了…… 小鎮居民集體感到無助。 很多人都到17排房來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想掌握更多的信息。而張古成了焦點的焦點,他像接受採訪一樣回答大家各種問題。 最後,善良的張古安慰大家:「他只是要害我,跟大家沒關係。你們不要太驚慌。」 大家散去後,他就一個人坐在房後的雪地上,思謀對策。 他本來想和鐵柱說一說,但是鐵柱是警察,他不會相信任何鬼魅之類的事。他就只有自己靠自己。 可是,他一直坐到天黑,也沒想出任何好辦法。 進了家門,他的心想漏了底一樣空虛虛。 他不敢打開電腦。 他怕遇見那個永遠的嬰兒。 他以為他變成了一具黑糊糊的屍體一切就平安無事了……大錯特錯了!他不會消失,他永不會消失,因為他是永遠的嬰兒! 張古知道他的厲害了。 過去,男嬰威脅著小鎮每一個人,張古覺得自己是眾人中的一個,目標很小。而現在,男嬰不理睬所有的人了,他只害張古一個人。 張古一下感覺很孤獨。 他站起身,把後窗緊緊地關上了。窗外的雪野一望無際,有高高的乾草在夜風中搖來晃去,很荒,天一黑,有點陰森森。然後,他又把門閂上。 他躺在床上,關了燈。 黑暗一下就把他包圍了。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了,他很恐懼,又打開了燈。 燈光狠狠刺他的眼睛。現在,什麼都被看見了,他更加恐懼,趕緊又把燈關了,然後,他抓過被子緊緊蒙在頭上…… 外面,那條狗又狂叫起來,叫得很急躁,聲音都嘶啞了,好像看見了人類看不見的什麼東西。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叫聲才低下去,低下去,最後沒有了。 四周安靜得不正常。 張古聽見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慢慢慢慢慢慢移開頭上的被子,挑眼一看,他的電腦竟然自己打開了! 接著,他就看見了那個男嬰——他在漆黑的電腦屏幕上一點點顯出影來,嘴裡像念經一樣叨咕著:「你和那個惡毒的女人一樣丟棄我……你要揭穿我……你把我逼得自己燒死自己……」 張古連滾帶爬翻下床,倉皇撲向門口,手忙腳亂地打開門閂,衝出去,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男嬰跟上來。 天太黑了,沒有一個人影。那條怪怪的狗也不知藏到哪去了。 張古快速奔跑在積雪的街上,他不停地大聲呼救。那男嬰光著腳丫,臉色鐵青,緊緊跟在他的後面。他好像根本不呼吸,在這個冰天雪地裡,他的嘴邊竟然沒有白花花的哈氣。 終於,張古看見了人,兩個,或者三個,他們裹著厚厚的棉衣站在路邊,看不清他們是面孔和表情,他們靜靜地觀望著這一場追逐,極其木然。 他們都怎麼了?都變成了木頭人? 這不關他們的事,不關任何人的事。男嬰誰都不理,就追張古一個人! 張古很快跑到了郊外。一片曠野,連人都沒有了。 他實在跑不動了,兩條腿越來越沉。回頭看,男嬰還在身後跟著他。他臉色鐵青,眼睛盯著張古,急速移動兩條小小的腿,速度特別快。他那不是跑,更像是競走。 突然,張古看見了小鎮西郊的那座孤零零的房子!他不知道是福是禍,病急亂投醫地衝過去。那個小心輕放的嬰兒,踏過荊棘,跳過石塊,緊緊跟隨,像一輛坦克。 那房子沒有點燈,很黑。 張古撞開門,一步跨進去,看見那個收破爛的老太太在黑暗中坐在炕上。炕上鋪著破舊的蓆子。 他說:「快救我!」 老太太朝他冷笑起來,突然厲聲叫道:「三減一等於幾?」 他懵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老太太接著又尖尖地叫道:「哪個是活的?哪個是死的?你算清了嗎?!」 完了。 他回過頭,看見那男嬰已經進來了,他坐在門檻上,堵住張古的退路,陰森森地看著張古…… 張古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他驚恐地朝前面看看,又朝後面看看,門和窗都關得嚴嚴的。他的全身被冷汗溼透了。 從噩夢回到現實,應該長出一口氣,可是,張古的真實狀況也不樂觀,比夢裡好不了多少——那個男嬰莫名其妙地回來了。 張古的心更加沉重起來。 男嬰千變萬化,男嬰無處不在,男嬰不可抵擋! 張古多希望現在還是一個夢啊! 他盼望再醒一次,那個真實的世界鶯歌燕舞,陽光明媚。正像周德東在歌裡唱的那個樣子——那疙瘩沒有妖魔鬼怪,那疙瘩居民善良無猜…… 在那個真實的世界裡,他還交了一個漂亮的女朋友,他和她在美麗的河邊聊天,他說:「我剛剛做了一個夢,一個題目叫「三減一等於幾」的怪夢,夢見鎮上出現了一個可怕的男嬰,我得罪了他,他在網上通知我,要索我的命。在那個夢裡,我夢見我躺在床上睡著了,又做了一個夢,在那個夢中的夢裡,那個男嬰死而復生,他誰都不追,就追我一個人。誰都不幫我。我跑啊跑啊,男嬰終於把我趕進了一個黑屋子……這時候,我一下從那個夢裡的夢裡醒來了,我在夢裡想,現在自己醒了,不是做夢了,那男嬰很快就要來索自己的命……別提多恐怖了!」 在那個真實的世界裡,張古還見到了他崇拜很久的周德東,甚至還跟他握了握手……他對周德東講了他的夢,專門寫恐怖故事的周德東笑著說:「這故事太平常了,不可怕,不可怕。」 ……以上這些只是想像。張古不可能再醒了。 這就是現實:男嬰又出現了! 這就是現實:那個號稱不怕鬼的周德東遠在京城,而且,聽說他從來不敢在夜裡寫恐怖故事,看來從他那裡是借不上一點精神力量了…… 張古突然有想哭的感覺。 想起夢中那老太太的話,他的心一抖——是的,自己永遠弄不清三減一等於幾。22、又來一個? 張古就是張古,他的鴨舌帽、墨鏡、菸斗、文明棍可不是擺設。 儘管他很害怕,很頹廢,但是他沒有崩潰,也沒有放棄,他痛苦地分析著思考著推理著,他掙扎著依然要解開懸疑。 現在,他決定再去找那個賣藝的男嬰。 他還是要弄清三減一等於幾這個算術題。從某種角度看,這是一個最玄奧的人類永遠弄不懂的問題。 張古請了假,又跑到太平鎮去了。 在車上,他像啞巴一樣,一言不發,眼睛賊溜溜地觀察著四周的每一個人。他旁邊是一個女人,她抱著一個嬰兒,那嬰兒一直在哭。 他到了太平鎮,輕車熟路地住進了上一次住過的那家旅店。 他向老闆打聽那個臉上有刀疤的賣藝人,老闆說:「他早就離開這裡了。」 張古:「再沒回來?」 老闆:「沒有。」 張古傻了。三減一等於幾,永遠不會有答案了。他不甘心,又問:「有沒有關於他們的音信?」 那老闆想了想說:「有一個走南闖北的米販子,經常在我這裡住,他倒是說過,他在一個挺遠的地方見過一個人,臉上有刀疤,和那個賣藝人長得特別像。不過,他是賣老鼠藥的,身邊也沒有什麼嬰兒。」 張古心中更疑惑了,他接著問:「你好好想一想,那個米販子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 老闆撓著腦袋想半天,說:「是……方正縣。」 那晚上,張古好像又聽見了那條狗叫,叫得十分驚惶,十分急迫。可是,這世上的人都聽不懂它在說什麼。 方正縣離太平鎮更遠。可是,第二天,張古毫不猶豫就買了一張車票,向方正縣進發了。 經過長途顛簸,他終於到達了那個陌生的縣城。 下了車,他顧不上勞累,到處尋找那個賣老鼠藥的人。 有人告訴他,第三百貨商店門口有個賣老鼠藥的,可是,他的臉上沒有刀疤。 張古決定去看看。 他遠遠地看見第三百貨商店的招牌之後,腳步慢下來,心開始怦怦狂跳。 他果然看見了那個賣老鼠藥的人。 是他!是他!——即使到了天涯海角,張古也能認出他的長相。 張古敏捷地躲到一個牆角後,一邊觀察他一邊思謀下一步該怎麼辦。最後,他挺了挺脊梁,徑直走過去了。 那個人好像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他平靜地看著張古走近。 張古發現他臉上真的沒有刀疤,而且,他的眼神一點都不兇惡,很和善,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張古蹲在他的面前,問:「那個男嬰呢?」 賣老鼠藥的人似乎很莫名其妙:「什麼男嬰?」 張古想了想,說:「就是那個會唱戲的男嬰。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孩子。」 賣老鼠藥的人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買老鼠藥嗎?」 張古:「你別裝糊塗。他去哪裡了?」 賣老鼠藥的人肯定地說:「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張古的口氣比他更肯定:「我不會認錯。」 賣老鼠藥的人有點惱了:「你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的小孩丟了,就去登尋人啟事,你問我幹什麼!」 張古盯著他的臉,判斷他到底是真是假。終於,他淡淡地說:「咱倆心裡都明白。」 賣老鼠藥的人把頭轉向別處,說:「你神經有毛病!」 張古想了想,站起來說:「好吧,就算我認錯人了。」他離開那個賣老鼠藥的人之後,心情有點沮喪。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就在大街上彳亍。一張張陌生的臉從他的眼前飄過去…… 半個小時之後,他又回去找那個賣老鼠藥的人了。 他慢悠悠地來到他的跟前,執著地說:「最後,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那人緊緊盯著張古。 張古伸出一個手指,強調:「只問一件——」 「你說吧。」 「你能不能告訴我,最初他是怎麼出現的?」 賣老鼠藥的人左右看看,附近沒有人,他突然凶相畢露,低低地說:「那天晚上停電了!」 次日,張古返回了絕倫帝小鎮。 他下車之後,徑直去了那個收破爛的老太太的房子。 這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夕陽如血。一隻烏鴉在乾枯的樹上叫,這是天地間惟一的聲音。 老太太還坐在炕上想著她的心事。張古的到來,她毫不驚詫,似乎早在她預料之中。 張古進了屋,開門見山地說:「我懷疑,另一個來了。」 老太太沒說話。 張古又說:「另一個來了。」 老太太咳嗽了一聲,終於開口了:「走的那個是人是鬼?來的這個是人是 鬼?」 張古說:「我怎麼知道呢。你有三個孩子,如果都死了,那就清楚了。如果都活著,那也清楚了。偏偏死一個,你又不清楚死的是哪個。現在,我怎麼能弄清楚到底哪個是人哪個是鬼呢?」 老太太:「我早知道事情還沒有結束,所以我一直沒離開這個小鎮。前一段時間,我去找過太平鎮的那個——雖然我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個——我聽說他消失了,就回到這裡來等著了,我知道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面。」 老太太說這些話的時候毫無表情。 男嬰又出現了,但不知道是哪一個。他就藏在小鎮裡,但不知道在誰家…… 一傳十,十傳百,壞消息立即蔓延開來,大家又陷入極度的恐慌。 白天,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到一起,談論這個可怕的男嬰,希望找到找到他的辦法,以及怎樣對付他。天黑後,各回各家。在睡覺之前,每一家都要拿著最尖利的器具在自家屋子裡裡裡外外搜查一遍…… 巴掌大的地方,他能藏到哪裡呢? 床下,房頂上,抽屜裡,衣櫃裡,井裡,墨水瓶裡,菜窖裡,周德東的盒帶裡,電腦裡,電話裡,天花板裡,訂奶箱裡,風衣口袋裡,書頁裡……都翻遍了,就是不見他的蹤影。 也許,他一直躲在某個正常人無法涉足的暗處,目睹大家怎樣搜尋他…… 天一黑,那條怪怪的狗就來到張古家的門外,「汪汪汪」地狂叫,一直叫到天亮。 張古本來就草木皆兵,那狗叫更是嚴重地影響了他的睡眠。他曾經向很多人打聽那到底是誰家的狗,竟然沒有一個人聽到那通宵達旦的狗叫聲23、索命的電子郵件 一天,鎮長聽說了這件事(就是那個忽而痛苦,忽而幸福,忽而齜牙咧嘴,忽而怒目橫眉的鎮長)。 他是一鎮之長啊,他是絕倫帝居民的父母官啊,他是大家的主心骨啊,所以,他表現得若無其事,穩如泰山。 他找張古談話了。人說人話,鳥說鳥語,鎮長打官腔。他說:「張古啊,最近你的臉色很難看,要注意休息啊。」 他說:「張古啊,最近整個鎮子人心惶惶,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啊。你作為一名鎮政府的工作人員,要帶好頭。一切事情在沒有弄清楚之前都不要妄下結論,更不要搞迷信啊。」 他說:「張古啊,最近我要到縣裡去一趟,給咱們鎮要撥款,估計近期回不來,有什麼事你要及時跟派出所聯繫啊。」 鎮長工作起來決不拖泥帶水,他當天就走了。 張古聽馮鯨說,他看見鎮長和他老婆、孩子一起坐車走了。他們帶了好幾個大包,好像把半個家都搬了。 群龍無首了。 張古有點難過,但是,他沒有把這個可疑的消息擴散,他怕大亂。 李麻來到了張古家。他站在門口,沉重地說:「張古,我告訴你一件事,可能是個不好的消息。」 張古說:「我現在不會有什麼好消息了。你說吧。」 李麻猶豫一下,說:「我丟了一件東西。」 張古一下就想到了是什麼,他眯著眼睛問:「是……殺豬刀?」 李麻重重地點了點頭:「當然,我不能肯定是誰偷走了。」 張古的神情有點呆滯:「不會錯,就是他。」 李麻低下頭,說:「兄弟,你自己保重啊。」 張古:「我知道。」 李麻:「睡覺的時候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張古:「我兩隻眼睛都睜著。我根本睡不著。」 李麻轉身走了,走到門口,他又回身說:「假如……他來了,你就喊,我們大家一起和他拼了。」 張古的心裡一熱,說:「謝謝。。」 那男嬰卻一直沒有露頭。 日子一天天地翻過去,像掛曆一樣雷同,沒什麼異常。只是,張古發覺夜裡的那條狗叫得越來越急躁。 這一天,張古突然打開電腦。 一封新電子郵件跳進他的眼帘——永遠的嬰兒! 張古的手哆嗦起來,用滑鼠點擊了幾次才把它打開—— 現在,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三個中的哪一個,我不讓你知道,因為,如果你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 你一定還很想知道——你會怎麼死。這個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要找到密碼,才能進入答案。 ——請你進入第一個連結,然後進入第二個連結,再然後進入第三個連結。這時,你會看見一個白色廣告——那是一則專治嬰兒夜哭症的藥物廣告,點擊它,進入下一個頁面,如果你看到最下端出現一行甲骨文字,那麼恭喜你,那文字中的第一組數字就是密碼。 張古的心怦怦跳,他按他說的做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張古終於找到了那個密碼——1010。 每個人出生經過的都是相同的通道,但是,死的方式卻千差萬別。每個人都很想知道自己將怎麼死,可是,除了死囚犯,絕症患者,還有自殺的人,很少有人能知道答案。 張古是幸運的,他得到了密碼,並通過那密碼得到了這樣三個字: 殺豬刀。 張古的心裡時刻想著那把殺豬刀。 它飲毛茹血,背負著無數命債,但是它把血跡舔舐得一乾二淨。它亮閃閃,涼颼颼,白淨淨,看起來還有點像個謙謙君子。 李麻說,有幾百頭大大小小的豬死在這把殺豬刀上。包括張古家半年前養的那頭花豬。 而現在張古要死於這把刀,死於這把殺過他家那頭花豬的刀。 這天夜裡,伸手不見五指。張古躺在床上,沒有聽見那條狗的叫聲,感到很納悶。他猛地坐起身,鬼使神差地打開電腦。 又一封新電子郵件。 永遠的嬰兒! 張古雙手顫抖著剛要打開它,這時候,突然電腦自動關閉了,屏幕黑了。 張古正愣著,突然漆黑的屏幕上一點點顯現出男嬰的腦袋! 張古魂都嚇飛了。 男嬰像念經一樣聲調平平地說:「不是三減一等於幾,是三減三等於幾。你們把提問都弄錯了。來,你過來,我告訴你答案……」 夢中的情景終於出現了!而這次不是夢! 張古「媽呀」叫了一聲,跳起來就跑,掀倒了椅子,踢翻了暖瓶。他衝到院子裡大喊:「來人!——來人哪!——」 鄰居們很快跑來了。 沒有人問張古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都知道誰來了。他們紛紛抄起武器。 李麻的那把引以為豪的殺豬刀永遠不見了,五大三粗的他拿起了一把錐子——這多像女人的自衛武器啊!太太一直用它納鞋底,它總是跟布料打交道,沒有任何血戰的經驗。 李太太舉著個鐵臉盆。那與其說是一個進攻的武器,還不如說是一個抵擋的盾牌。 慕容太太撿起一塊沒有稜角的磚頭。 卞太太走在最後邊,拿的是一根樹枝。她像端步槍那樣端著那根輕飄飄的樹枝。 一支毫無戰鬥力的隊伍畏畏縮縮地走進了張古的房子。 那電腦正常地開著。一把椅子,一隻暖瓶,它們像抽風的人一樣躺在地上。除此,屋子裡沒有任何異常情況。 李麻問張古:「怎麼了?」 張古傻笑起來。 24、現實生活也有病毒了? 第二天,馮鯨來了。 他聽了張古的講述後,說:「那是電腦病毒。」 張古說:「我剛剛看過《青年時訊》的報導,一個人自稱徐海懿,臺灣人,他製作了一種叫「厲鬼慘叫」的病毒,正是通過電子郵件的形式傳播的,如今這種可怕的病毒已經蔓 延到了大陸——現在我忽然想,那個徐海懿海會不會就是這個男嬰?」 馮鯨:「不可能。」 張古:「老實說,我一直認為這個男嬰是鬼魂,如果他會編電腦病毒程序,就說明他不是鬼魂。那他到底是什麼?來自外星?……」 馮鯨:「更離奇了。」 張古想了想,突然說:「我還覺得,這個男嬰本身就是病毒,是我們現實生活裡中的一種病毒。」 馮鯨:「你這是在寫超現實小說。」 張古繼續說:「他出現後,你有沒有發現我們整個的生活都出了問題?都變了形狀?」 馮鯨不點頭,也不搖頭。 張古:「有一個人家,生了三個怪孩子,最後死了一個,偏巧那母親不知道死的是哪一個——這可能是一個真實的事件。這病毒於是以一個男嬰的形式浸入絕倫帝,害死迢迢,害傷李麻,害瘋連類——現在,他又開始編制電腦病毒。」 馮鯨:「照你的意思,弄不好他還會製造愛滋病毒……」 張古又說:「還有一個可能——那三胞胎並不是真的,那個老太太也是病毒,是扮演男嬰母親的病毒。」 馮鯨使勁地晃腦袋:「越來越沒譜了。」 張古:「不管男嬰是什麼,電腦上那種病毒總是他搞的。我們能不能查到他在哪裡?」 馮鯨:「我懷疑他在很遠的地方操縱。」 張古:「直覺告訴我,他就在離我很近的地方。」 ……馮鯨離開之前,看著張古的左瞳孔說:「我是你的朋友,我得對你說實話。你今天晚上給我的感覺是神經兮兮,不著邊際,哪天我得送你到醫院去看一看。」 張古:「你說我精神失常了?」 馮鯨:「我只是提醒你。」 張古堅定地認為,那個男嬰就潛伏在鎮子裡。 可是,他用的是誰家的電腦呢? 張古走出門,去找卞太太核實。他來到她的家,發現門鎖著。他退出來,四下看看,見卞太太正邁進慕容太太家的院子,他急忙喊:「嫂子!」 卞太太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站在那裡。 張古跑過去,急急地問:「你周二和周四還在不在家?」 卞太太說:「我現在每天都不在家。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情,我敢一個人住嗎?我一直睡在慕容太太家。」 張古心一沉:男嬰用的還是卞太太家的電腦!男嬰跟自己就隔一堵牆! 張古:「嫂子,你趕快把電腦搬走,搬到慕容太太家去。」 卞太太:「為什麼?」 張古:「那男嬰一直在用你的電腦散發恐怖消息!」 卞太太朝她的家看了看,臉色都變了:「我,我不敢,萬一他跟到慕容太太家……」 張古:「那好吧,先移到我家去,這總可以了吧?」 卞太太:「給你鑰匙,你搬到哪裡都行。」 張古把卞太太的電腦搬到了自己家。奇怪的是,新電子郵件並沒有消失,仍然像秋天的落葉一樣一封接一封地發過來。 只是,每封信都是空的。 他不再對張古做任何提示了。 他在張古的視野裡消隱了,這決不是什麼好兆頭。現在,張古更不知道他在什麼方位了,更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幹什麼了。 張古覺得自己沒了視覺,沒了聽覺,沒了膚覺。他成了一段木頭,靜靜等候宰割。 那條狗又來了,它朝著屋裡狂吠,叫得那樣驚惶,那樣不安。 張古覺得那條狗是來向他報信的。 過了一會兒,那條狗伸出爪子,一下下抓撓門板,那聲音很急迫,很刺耳,「咔哧——咔哧——」 屋子裡空蕩蕩,黑糊糊,什麼都看不見。但是,張古從狗的叫聲裡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四周正在發生著什麼。他縮在被窩裡,紋絲不敢動。他沒有脫衣服,他的全身都溼透了,那是冷汗。 不全是汗。這個夜裡,張古尿床了。 突然,他的手在黑暗中摸到被窩裡有一個軟乎乎的肉東西,好像是個嬰兒!他不知道他摸到的是什麼部位,肩膀?大腿?心肝?他猛地坐起來,打開燈,什麼都沒有…… 他要崩潰了。25、小人 張古覺得很多的臉都變得怪異起來。 他一張一張地過濾這些可疑的臉。突然,他的大腦鎖定了一個人——馮鯨。 他是變電所的職工。他是張古多年的朋友。他是和張古一同藏在掩體裡的戰友…… 張古打了個冷戰。 他像發高燒出現幻覺一樣,腦海裡出現關於馮鯨的所有場景: 第一次問自張古三減一等於幾這個咒語般問題的就是他。當時,他的表情和平常一點都不一樣。從那以後,張古再沒看見過一次他有那樣的表情。 而男嬰出現的那個停電的夜晚,偏偏是他值班。張古記得,那個夜晚所有人給變電所打電話都打不進去。 假如神秘的男嬰是馮鯨一手製造的,那麼,那個永遠的嬰兒就更是他編造的了。張古從沒有在網上親眼見到過什麼永遠的嬰兒,都是馮鯨說的。 他時不時就要向張古傳遞一個古怪的信息,他傳遞得很自然,一點都不突兀,他好像在為張古慢慢地翻開一張張的書頁,從表面看,那書的內容沒什麼,只是隱隱約約洩露出可怕的一點一滴…… 他說:永遠的嬰兒不讓他對任何人透露他和他之間的交往。 他說:永遠的嬰兒說他不哭是因為他的四周是沙漠。 他說:他有前世,張古有前世,只有那個男嬰沒有前世。 他說:張古的前世死於一個比他弱小的人之手。 他突然問張古:你有沒有覺得我很恐怖? 現在,他要把張古送到精神病院去…… 他是男嬰的同夥?那麼,他是人是鬼? 張古開始慢慢回憶他和馮鯨最早的相識,以及他和他是如何成為朋友的。 ——馮鯨是外地人。他好像畢業於一個什麼專科學校,被分配到絕倫帝小鎮變電所工作。張古並不知道他家住在什麼地方。 三年前,張古剛剛買了一把俄羅斯木吉他,但是不會彈。他聽說變電所的馮鯨彈得特別好,就去他的單位求教。 馮鯨很熱情,跟他聊了好長時間,又給了他一些初級教材。 張古發現馮鯨的吉他形狀與眾不同,好像是按照一個奇怪的想像自製的。它的音箱不是葫蘆形,而是三角形。共鳴孔也不是圓的,而是方的…… 從此,他倆就認識了。 一天傍晚,馮鯨對張古講了一個故事。現在想起來,那故事似乎跟最近發生的恐怖事件有絲絲縷縷的關聯。那故事是由一首吉他曲引出來的,那首吉他曲叫《陌生人之約》。 下面,就是馮鯨對張古講的故事。這個故事像馮鯨的吉他一樣,也有點奇形怪狀。 在一個很遠的小城裡,有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她的父母早早死去了。她沒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她一直到了30歲,還沒有找到稱心的男朋友。她一個人無依無靠,很孤單。 她是個不善言談的女人,她越來越封閉,不願和任何人交往、交流、交談。 她的職業是售貨員,在商場賣男士用品。 這一天,她看著商品展示臺裡的男士錢包,突發奇想,決定把自己的未來交給上帝。那天,她斟酌了半宿,寫下了這樣一張紙條: 我是賣給你錢包的人。 我不知你是誰,但是,我想和你共同完成一個人生遊戲——如果你是一個未婚的男人,我願意嫁給你;如果你還小,我就認你做弟弟;如果你已經結婚,我就認你做哥哥;如果你是一個老人,我就認你做爸爸…… 我沒有一個至親的人。我想在你身上找到親情或者愛情。 相信我,我是真誠的。 我的傳呼號是*******。等你。 次日,她到庫房中,小心地打開一隻男士錢包,把紙條放進去,然後,她把錢包弄亂,以致她自己都記不清哪只錢包裡有紙條了。 從此,每當有人來買錢包,她都會仔仔細細打量他。每賣出一隻錢包,她的心都要跳一陣。她害怕她的紙條落到一個流氓手中。 她當然最希望從這個遊戲中得到美好的愛情。她之所以一直沒有結婚,就是因為她的理想太高了。她從少女時代就開始在心中塑造她的白馬王子——他很高大,很成熟。儘管他不一定很富貴。 這一批錢包很快賣光了,沒有人進入她的生活,她有些失望和委屈。 半年過去了,她都要忘記這件事了。 這天晚上,她突然接到一個陌生人的傳呼。她猶豫了一下,終於回了電話。 是個男人。他說:「我就是你遊戲中的另一個人。可以見見面嗎?」 她十分緊張,問:「你在哪裡?」 那個男人說:「我就在你的門口。」 她想了想說:「對不起,太晚了……」 他並不堅持:「那好吧,明天我再約你。」 「哎……」她還想說什麼,對方已經掛了機。 這天晚上,她的心浮躁起來,像漂在河水上的一片葉子。 第二天,她和他見面了。他們相約在街心公園。 他很高大,很成熟,竟然跟她想像中的白馬王子不差分毫。這讓她很激動。可是,她覺得買錢包的顧客中從沒有出現過這個人。她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他不說謊:「以前我從來沒到過這個小城,我也從沒有買過什麼錢包。」 她吃了一驚。 他說:「我是一個普通的農機車司機。我住在很遠的一個小鎮裡。」 她問:「那你是怎麼得到我的紙條的?」 他說:「我有一個朋友,他開車經過這裡,偶然買了你的錢包。他的孩子都幾歲了,於是,他把這紙條給了我。我跟你一樣是一個孤兒,我生下來就沒有見過我的母親。我那個朋友覺得你和我很合適,就牽了這個線。」 她覺得這就是命吧。 他說:「你跟我走吧。我那裡的天更藍一些。」 這句話讓她很感動。 後來,她果然跟他走了。她辭了工作,跟這個萍水相逢的男人來到了他生活的那個小鎮…… 結婚的那天夜裡,他高大的身體突然蜷縮成一團,鑽進她的懷抱,輕輕地說:「我要做你的兒子。」 當時她被嚇了一跳。 後來,她越來越發現他不對頭。 有一次,她偶然在一個隱秘的地方發現了他的幾本影集,裡面滿滿的都是他嬰兒時代的光腚照片。竟然沒有一張成人照。 她又被嚇了一跳。 ……日久天長,她終於看清了他。 他的外表很高大,很成熟,那是假象,其實正好相反。他的內心好像一直沒有發育,一直停留在嬰兒時代。 她在跟一個嬰兒過日子。 她覺得,她的愛情理想被玩弄了。她覺得,她被「天更藍一些」給害了。 他脆弱到了極點。結婚一周年的那一天,因為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他竟然自殺了。那小小的摩擦不是夫妻之間的摩擦,而是母子之間的摩擦。 這個女人從此一個人在小鎮生活下來,沒有再嫁。 後來,馮鯨告訴張古——那傳說中的女人其實就是連類。 馮鯨說:連類的命中有一個小人在克她。 馮鯨說:那個和她相好的卡車司機就是當年買走她那隻神聖的錢包的人。 張古不明白,馮鯨怎麼知道這麼多? ……張古懷疑馮鯨是那個算術題的傳播者,災難的擴散者。 那個算術題毫無疑問是一句符咒。誰被問到,誰就會遭遇不幸。除非你再去傳播一百個人…… 一成百,百成萬…… 災難像瘟疫一般蔓延。 26、連環殺 這一天,張古沒有上班去。 他背著所有的人給男嬰的電子信箱發去了一封郵件。那是一封恥辱的郵件,宣告正義的失敗——他哀求男嬰放過他。 他說: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亂說了,我再也不敢監視你了…… 他覺得,求饒是他最後的一線生機了。寫這封郵件的時候,他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他擔心那個男嬰接收不方便,悄悄把卞太太家的電腦又送回去了。然後,他坐在電腦前眼巴巴地等待男嬰回音。 男嬰無聲無息。 他絕望了,又給馮鯨發去了一封郵件。他向馮鯨舉起白旗。 他說:我真的算不出你那個三減一等於幾的問題,你饒了我吧。我幫你把這個問題傳播一百個人,一萬個人,你解除我的符咒吧!…… 馮鯨也無聲無息。 這一天過得很慢很慢。 這一天,無望的張古想了很多古怪的問題。他覺得有些事自己永遠弄不清楚,人類永遠弄不清楚,比如:我們最初從哪裡來?最終到哪裡去? 空中漂浮一粒灰塵,灰塵上有無數的菌。菌永遠弄不清灰塵之外還有個房屋,房屋裡有人,有麵包,有電腦,有字典,有愛情。菌永遠弄不清房屋之外有地球,有海,有森林。菌永遠弄不清地球之外是宇宙,是無邊無際的太空…… 假設地球是漂浮在空中的一粒灰塵,人類是附在灰塵上的菌,一瞬間就是人類的億萬斯年,那麼,人類永遠弄不懂,在人類科技永遠無法抵達的茫茫宇宙的終極之處,是不是一個房子,房子裡是不是有什麼存在,房子之下是不是有一個更巨大的物體承載它,而那個物體之外是不是無窮大的空間。假如把那個更巨大的物體再縮小成一粒灰塵,再之外…… 張古又想到生命的偶然性: 自己。 上面是父母。 再上面,是父親的父母和母親的父母。 再再上面,是父親的父親的父母和父親的母親的父母,是母親的父親的父母和母親的母親的父母…… 一直排上去,就是一個巨大的扇形。 從古至今,歲月悠遠,假如那浩繁的祖先中,有一個人死於戰亂,死於瘟疫,死於飢餓,假如有一樁婚配發生變故……就沒有自己了。 生命多奇妙啊。 一個男孩被車撞死了。 假如,他出門之前爸爸沒有叫住他,囑託他買點水果回來,他就不會死。 假如他爸爸不是有一個老同學要來,他爸爸就不會讓他買水果。 假如他爸爸多年前沒有考上大學,就不會認識那個同學。假如那個同學不是和老婆吵了架,就不會坐火車到這裡來。假如他沒有丟錢,他老婆就不會跟他吵架。假如他不去看電影,就不會丟錢。假如他不是心情很糟糕,就不會去看電影。 假如他生活在外地的母親提前5分鐘趕到,他就會打消看電影的念頭。假如車不出故障,他母親就不會晚那5分鐘。假如那司機前一天不是打了一夜麻將,就不會不檢修車況,導致第二天拋錨。假如不是鄰居來找他,他就不會去打麻將。假如那鄰居不是老婆回娘家了,就不會來找他。假如那鄰居的老婆不是因為親弟弟病了,也不會回娘家。假如那鄰居老婆的親弟弟不被雨淋,就不會感冒。假如他不去放風箏,就不會被雨淋。假如那個撞死男孩的司機不送給他那隻風箏,他就不會有風箏…… 無數個假如。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個聲音,一個情緒,都可能會改變其中一個假如。假如有一個假如不成立,男孩就不會死。可是,所有的假如一環套一環,一直到男孩死,中間沒有一個環節出現變故。 向前看,每個人都有無數個未來和無數個結局。 回頭看,每個人的一生都只能有一條痕跡,決不可以改變。 這就是命運。 ……儘管這一天過得很慢很慢,後來,天還是黑了。 張古不再想那些想不明白的事,他開始想男嬰。 在張古的心裡,男嬰正縮著脖子,蹲在黑暗中的樹枝上,一雙陰冷的眼睛看著自己。到處是班駁的積雪,冷冷清清。他是異類,他沒有心肝,沒有腸胃,沒有大腦,沒有神經,張古怎麼樣都無法打動他。 那條狗再不叫了,它盡力了,人世間一片寂靜。 張古木木地坐在電腦前,兩眼閃著花花綠綠的光。網上的新聞花花綠綠。 他看到了哪個演員隱退,哪個歌星復出。他看到了誰跟誰打官司。他看到了香水廣告。他甚至還在新浪網上看到了有關周德東創辦恐怖讀物的消息…… 人間每天都發生很多很多事。 人間真美好。 可是,那把飲毛茹血的殺豬刀穿過這些花花綠綠的事件,徑直朝他逼來。 張古操作電腦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 不知道他點擊了哪裡,電腦屏幕一下黑了。接著,那個久違的男嬰在電腦屏幕上一點點顯現出來。 男嬰仍然像念經一樣平平地說:「不是三減一等於幾,是三減三等於幾,你們把提問都弄錯了……」 ——張古聽得出,這根本不是電腦裡的聲音,而是現實空間裡的聲音! 天,電腦屏幕上的男嬰旁邊又閃出一個男嬰來,這個男嬰是真的! 他一直躲在電腦的後面! 張古連跑都不會了。 男嬰像眼科醫生一樣認認真真地看著張古的左瞳孔。 前面說「魂飛魄散」都是形容詞,現在張古真正是「魂飛魄散」了。他傻傻地看著他。 男嬰慢慢舉起那把殺豬刀。 他的手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發。 那把殺豬刀突然插進了張古左眼中…… 張古死了。 黃昏時分,馮鯨才看見張古寄給他的那封電子郵件。在此之前,他一直沒有開電腦。他的好朋友——那個和連類相好的卡車司機來了。他一直在跟他喝酒。 馮鯨看了那封電子郵件之後,立即給鐵柱打了電話。他說:「張古寫的這封信很奇怪,他可能出事了。」 鐵柱馬上趕到張古家。果然。 鐵柱看到張古身旁放著一張便條,上面寫著:下一個是你。 鐵柱打了個冷戰。 突然,他聽見身後有動靜,他一邊下意識地去摸槍,一邊猛地轉過身去——是馮鯨。 在暮色中,馮鯨的臉很暗。他倚在門框上,凝視著張古的屍體,神情空洞。 鐵柱四處搜查男嬰。這是他的天職。 好像警察和這個可怕的東西不在一個層面上,鐵柱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 年輕的張古死了,小鎮上的人更加驚慌失措。他們顧不上惋惜,顧不上悼念,惶惶然如天塌地陷之前的螞蟻。 這一天,那個逢人就強調他是唯物主義者的鞋匠,一邊坐在凳子上給兩個小學一年級的孩子修鞋,一邊對他們自問自答地發表自己的看法 問:張古同志為什麼會死呢? 答:因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另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去了,因此他忽略了現實世界中的防範。否則,一個不到一米高的男嬰根本不可能殺得了快兩米高的張古。 問:為什麼會造成這樣的悲劇呢? 答:因為我們平時缺乏正確的教育。這個世界上沒什麼可怕的…… 鞋匠的自問自答還沒有完畢,一個很小的孩子突然從後面掐住他的脖子,尖聲叫道:「誰說的!」 鞋匠嚇得「媽呀」一聲,當場休克過去。 ——那不過是修鞋的兩個孩子的另一個頑皮的同伴而已。 那晚上,鐵柱在他那清貧的家裡被害了。煤氣中毒。 他臉色鐵青,死相十分難看。沒想到,「下一個」是他。 他的屍體旁也放著一張便條,內容依舊:下一個是你。 27、獨一無二的墳(完) 大家都亂成一鍋粥的時候,馮鯨繼承了張古的遺志。 他坐在雪白的大地上,蔚藍的天空下,開始冷靜地思索。他的判斷和任何人都不一樣: 叉是一個奇特的侏儒。他跟連類的丈夫正好相反。 他的身體、外貌永遠停留在嬰兒時期的狀態。 他的大腦正常發育著,成長著。 他洞曉人情世故,但是他的眼睛永遠像嬰兒一樣純淨。 他懂得男歡女愛,他有成熟的欲望,但是他的陽具永遠像嬰兒一樣弱小。 他嫉妒雄壯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他沉迷母性;他仇恨幸福的孩子,仇恨跟他爭奪愛的真正的孩子。 他不想向世人吐露真相,他害怕承擔責任。 他怕被人看成是怪物,當猴耍。他怕遭到這個世界的歧視和利用。 他躲在嬰兒的世界裡,享受這個世界的母愛。 由於外表和內心日久天長的衝突,他極度變態。他小肚雞腸,他陰險毒辣,他嗜殺成性,他恐怖非常。 他被母親揭穿秘密後,騙來另一個孿生兄弟,把他害死做替罪羊…… 全鎮人都在傻傻地等待著大難降臨自己。 馮鯨把大家集合起來。 他站在高處,舉著擴音器發言。寒風浩浩蕩蕩,把他的聲音傳出很遠。他號召大家團結起來反擊。 有些人不敢幹,害怕遭到張古的下場。多數人響應,他們想:這樣一個一個一個地死下去,終於要輪到自己。 最後,馮鯨指揮一部分人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把小鎮包圍起來。派另一些人各家各戶地搜查,挖地三尺。 竟然沒有男嬰的影子。 天漸漸黑下來。所有參加行動的人都害怕了,他們一下變得六神無主,一致看馮鯨。 馮鯨也有點惶恐,那男嬰到底是什麼東西呢?他到底存不存在?是不是那個收破爛的老太太在撒謊?是不是張古死之前真的瘋了? 這時候,他猛然想起了小鎮西郊那座孤零零的房子——它太遠,只有它在包圍圈之外。 他就一個人去了。 他邁進了那個房門,大吃一驚:昏暗的屋子裡,到處都是人的頭髮。那個老太太寧靜地躺在炕上。那把殺豬刀丟在她身旁,紅紅的。「下一個」竟是她! 她的肚子被人剖開,又縫上了。那肚子很大,像懷孕了一樣。肚子上的血都凝結了,觸目驚心。 男嬰穿過的那條開襠褲疊得整整齊齊,擺放在一旁。 老太太的肚子裡無疑是他。 最後,他殺死了自己的母親。 最後,他赤裸裸地鑽進了母腹。 那裡最安全。 那裡是他最後的墳墓。 老太太的身邊還有一張便條,上面寫著:下一個是你。 牆上掛著日曆:10月10號。 馮鯨陡然想起了張古的那個密碼——1010。 馮鯨陡然想起張古對他說過,那個收破爛的老太太曾經告訴他:10月10號是那個男嬰的生日。 寫在後面的話 先後一共出現了三具屍體,好像應該是三減三等於幾的問題了,但是我還是覺得是三減一等於幾的問題。 其實,把這個算術題算出來,就戳破了我這個故事的一切神秘。 勇敢的人啊,現在請你算一算,三減一到底等於幾?請把答案寄到我的電子信箱:[email protected]。 可是,你應該記得,在停電的那個夜裡,張古去變電所的時候,馮鯨曾經問他:三減一等於幾?於是,張古在回去的路上就遇見了那個男嬰……(全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