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爸媽來村裡走走（陪父母回鄉記）

2023-04-13 10:15:39

改革開放40年· 「我(家)的歲月故事」徵文作品

作品編號：026

對故鄉，人們總有著揮之不去的情結。隨著年齡增長，這情結會愈加迫切起來。

去年國慶節前夕，已是八十高齡的老爸，召集兒女說，身體行動越來越不便了，今年想回趟老家，要不往後就沒有機會了。

老爸出生在河北省樂亭縣大黑坨村。這裡也是革命先輩李大釗的家鄉。那天，當弟弟把車子穩穩地停在老姑夫家當院時，我看了一下表，從黑龍江大慶到河北老姑夫家，我們在路上跑了近十二個小時。下車後，老爸感嘆道:"真快啊！當年坐火車，得好幾天，上車也不容易，人擠人啊。」

我的老爸，是四歲時來的東北。對這段經歷，老爸在回憶錄中寫道：

父親和舅舅去東北已10多年了。母親非常惦念，我們也想父親。那年舅舅回來探親。藉此，母親與家中長輩商量去東北的事。

記得那是1942年，舅舅和母親帶著我們姐弟四個，由大黑坨村坐毛驢車到樂亭縣，再坐客車到昌黎上火車，來到了山海關。那時東北還被日本人佔著，出山海關，日本人檢查可嚴了，盤查我們去關外幹什麼？去過幾次？當時舅舅也沒聽明白，以為是問這些年一共去了幾次？舅舅想:自己在關外，有10多年了，探親也有四五次了。啊！這下可壞了。日本人說，一年來回四五次，不是奸細也是奸商，不讓出關。

一個禮拜過去了，日本人還是不讓出關。那時我還在吃奶，可母親著急上火，哪還有奶呀！我還特別調皮，什麼也不吃，就要口奶吃，哄也哄不好，沒奶就哭。後來，母親與舅舅不得已給檢查的人送了禮才算出了關。

這些事都是後來母親跟我講的，讓我了解過去一家人吃過的苦！

本想著來東北能過上好日子，可在東北的10多年裡，無論我的父母怎麼吃辛苦，一家人日子過得依舊艱難。無奈之下，父母做出了回老家的決定。在火車站，我與父母含淚而別。當年母親帶四個孩子來東北投奔父親，在東北的10多年，母親又生下五個孩子。如今就要回老家去了，除我和大姐有工作留下了，父母只帶走了我最小的弟弟和妹妹。此情此景，父母心中的悲傷可想而知了。

我爺爺和奶奶回老家後，心裡一直惦念兒子的婚事。有一年老爸回家探親，爺爺奶奶託人介紹，終於幫老爸完成了個人終身大事。對這件事，老爸在回憶錄中寫道：

記得是正月在家辦的婚禮，那天新娘是坐牛車來的，娘家沒有來人。在那個年代，老百姓結婚最簡單不過了。收音機還是借的，真是啥也沒有，是個簡樸的婚禮。說起來也不怕笑話，三天回門包餃子時，三嫂說，給姑爺包幾個帶肉的。那天我吃的是肉的，其他人吃的是菜的。唉！那個年月都不富裕，家家如此啊！

對比往日的歲月，這次回鄉更令人思緒萬千。

而我們的到來，更是令老姑一家人非常高興。老姑家住在渤海邊上的一個小漁村，每天晚飯時，我們品嘗著早上從海上打上來的各類海鮮，談論著過去的苦日子。今昔對比，讓親人們唏噓不已。

「有一年回來過年，我早早來到集上，準備買點肉回去包餃子。可到集上一看，肉太貴了，買不起啊！最後，只買了筐梨。」

看著一桌豐盛的菜餚，老爸感嘆道：

「可等回去時，我可犯難了，車票錢不夠了。跟父母說，沒有。跟妻子說，回來時，自己一分錢也沒給妻子，張不開這個口啊！最後，還是跟妻子說了，她把過年母親給她的10塊錢給了我。唉！這事現在說起來都臉紅，心酸流淚！」

「那時候都是沒錢吶，日子過的苦著呢！」老姑夫在一邊接話道。

老姑夫是村裡的鐵匠。他說：「當年在生產隊上，都是大幫哄的，沒白沒黑地幹，到頭也是掙不到錢。自打上邊讓單幹後，日子過得才算見到錢了。」

是呀，在我的記憶中，老姑夫在村裡開鐵匠鋪，也有30多年了。說是鐵匠鋪，其實跟小工廠沒啥區別。車床、鑽床、氣錘、電氣焊等，一應俱全。有了這些設備，再憑老姑夫過硬的手藝，日子過的紅紅火火，蓋起了高大上的新房子，已然成了村子裡是響噹噹的人物。

說到房子，又觸到了老爸的痛點。1976年，河北唐山大地震，家中房子倒塌了。奶奶來信說，有500塊錢，就能把房子蓋起來。可那時老爸一家人，日子過得也難啊！500塊錢，又怎麼能拿得出呢！每提及這件事，老爸都說他愧對母親，讓老人家住在了防震棚裡，自己也成了沒家的人。

我爺爺去世時，奶奶看兒子一家日子過的艱難，來回一趟不容易，就沒有告訴他，這也成了爸爸心中隱隱的痛。後來，老爸把奶奶接到了東北，想彌補一下心中的愧對之情。奶奶來了，可只住了一段時間後，便爭著要回去。奶奶雖沒說原因，但老爸心裡明白：老媽是看兒子日子過得艱難，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不願拖累兒子啊!

當年送奶奶回老家，老爸心裡可謂五味雜陳。言語之中，流露出是自己沒能力照顧好母親。

「那天在火車站站臺上，人可真多啊！好歹幫媽擠上火車，我自己卻被擠了下來。這下可怎麼辦啊！送媽回家，卻把媽弄丟了。眼瞅著火車就要開了，我真是欲哭無淚。世上還是好人多，當時身邊有幾個人，看到我著急的樣子，他們抬起我，硬是把我從車廂窗口給順了進去。」

這是老爸回憶錄中的一段描述。幾十年過去了，老爸對那些當年幫他的人，心存感激。他說:"現在也不知道幾位老哥在不在了，在這裡祝願你們的後人健康幸福平安吧!」

老爸是一個重感情的人。他說，他與奶奶一別就是六年。六年啊！一趟家也沒回啊！等接到老姑的電報，他心急如焚地趕到家時，奶奶已入土了，這是終身的遺憾！

我爺爺、奶奶走了以後，我老爸心裡就有一個願望，在他的有生之年，給爺爺奶奶的墳上立塊墓碑。當時困擾立墓碑有兩方面因素，一是經濟方面，那時家裡生活雖有所改善，但還不太富裕；二是老爸的身體不太好，由於患有嚴重的肺疾病，走上幾步就喘不上氣來，我們怕他回老家出現意外，都勸他往後放放在說。對此，老爸也說，是呀，立墓碑的時候我得在場啊！就這樣，立墓碑的事一直擱置著。

2013年，老姑夫和老姑從老家來東北看望病中大姑。藉此機會，老爸表達了給爺爺奶奶立墓碑的願望，委託老姑夫回去幫助辦這件事。第二年，清明前夕，老姑夫來信，說立墓碑的事準備好了，希望到時家裡能派人來。我們徵詢老爸的意見，老爸無奈地搖著頭說：「沒整了，這氣咋就順不過來呢？憋得慌啊！」見老爸這麼說，我們五兄弟商量後，決定代老爸去完成壓在他心中的願望。

記得那天墓碑立好後，老姑夫拿出手機，播通了老爸的電話。老姑夫簡短地把現場情況說了下後，讓老爸說點什麼？多年的夙願得以完成，老爸的心情非常激動。老姑夫把手機聲調到了最大，手機裡傳來老爸斷斷續續的聲音，感謝親朋好友，感謝新生活，此情情景，令在場的人為之動容。

2017年，老爸重病又住進了醫院。這次情況不妙，醫生讓我們家人準備後事。大難不死，創造奇蹟。老爸先後兩次被推進icu重症病房，在這裡他頑強地與病魔抗爭了40多天，終於從死亡線上走了回來。

有了這次經歷，老爸對生死有了新的理解。他說：「我看了，人這輩子也就八十多歲。」為此，他加快了撰寫回憶錄的步伐，不想半途而廢而留下遺憾。同時，他還注重調理和鍛鍊自己的身體，說在有生之年，還想回趟老家！去祖墳上看看給父母立的墓碑。他說：「這件事做了，我這輩子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出乎我們意料，那天在墓地裡，老爸出奇地平靜，扶著墓碑久久地站著，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從墓地回來的路上，老爸悄悄地對我說，剛才，我真想給我父母唱首《一壺老酒》了，心裡鬥爭了好一陣子，後想想算了，咱別出那洋相了。說完，老爸一臉輕鬆地笑了。

等老爸到父母墓上祭拜完之後，我們陪老爸老媽來老姨家住了些日子。在老姨家裡，老爸每天與老姨夫都會下上幾盤象棋。下棋間隙，他們話也不多，偶爾能聊上幾句。有一次見老爸在睡覺，老姨夫不讓我叫醒，他就坐在客廳裡靜靜地等著。唉!都是七八十歲的人了，還為對方想著，這讓我為之感動。

老姨的兩個兒子也在村子裡住，一家夫妻倆管理著六七棟蔬菜大棚，一家丈夫搞運輸，妻子在村上開了家理髮店，家家蓋起了漂亮的大房子。用老爸的話說，日子過得都比他強啊！

由於行動不便，老爸很少獨自出門走動。一天下午，他自個來到村頭大釗故居廣場。這是老爸兒時玩耍的地方，舊地重遊，應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等我們從廣場把他找回來，埋怨他不應自己一個人出來時，老爸說他就是來看看，說不定還能碰上當年的夥伴呢。從老爸的表情裡，我讀到老爸看到的只能是風景了。老爸說，廣場上有個擺卡拉OK的攤子，廣場上不少人登臺獻歌，他也自告奮勇唱了首《父親》，贏得了大家陣陣喝彩。

相聚總是短暫，就要踏上返程之路了。一大早天還沒亮，我們起來歸攏車上老家親人們給帶的東西。太多了!最後連駕駛室裡都塞得滿滿的。上車餃子下車面。那天老姑給包的餃子，餡是肉和野菜拌的，吃起來非常香。起初，老爸吃了六個，嘴裡磨叨著一路順風。可能是經不起餃子的誘惑吧，老爸拿起筷子，又吃了兩個餃子說，不能光「順順順」啊，還得「發發發」啊！上車前，老爸拉著老姑的手，帶著哭腔說道:"老妹啊!哥這來趟不容易啊!下次見面不知什麼時候了，你可要注意身體啊!"

離村的路，越走越遠了。記得來時的路上，老爸跟我們講：父母在的時候，這地方是家鄉，父母不在了，這地方只能是故鄉了。「喝一壺老酒讓我回回頭，回頭啊望見媽媽的淚在流，每一次我離家走，媽媽送兒出家門口……」等車子上了高速路，老爸哼唱起了《一壺老酒》這首歌。聽著老爸那低沉渾厚嘶啞的聲音，我感到：這麼些年來壓抑在老爸心中的情感，現在已徹底釋放出來了。我堅信，老爸心中這壺老酒，過去雖然很苦很澀，但經過歲月的沉澱後，一定會越來越甘甜醇香。

作者:李愛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