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莫憑欄_ 雙人不看井 獨坐莫憑欄
2023-03-31 09:24:50 1
闌幹,不僅是古典詩性文明的一個符號,也是傳統文人超越精神坎陷的依憑。憑著闌幹,人們可以從困頓中翻上來,完成人生的最終淬鍊。
現代旅遊景點的玻璃索橋,懸掛著科技文明的魅力。遊客遊走於被玻璃隔絕的懸崖深谷之上,很容易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徵服者姿態,把對象化的自然踩在腳底。而亭臺樓閣上的闌幹徙倚,則是傳統中國融入自然的一種溫和方式。人們的手腳可隨意伸出闌幹之外,掬一懷淋漓山色、水月空濛,或拍一拍闌幹的塵土,抖落煩襟,仰天長嘯。
闌幹是有局限的,不像索橋一樣橫行,無法任意抵達自然的深淵或腹地。它謙遜地矗立著,並非空間上的切分,只意在提供一個支點,讓孱弱的文人得以倚靠。在闌幹前,人們可以思接千載、神遊天地,猶如「蕩胸生層雲」,天地元氣滌蕩來自塵世的軀體。
傳統文人灑淚的場域
主編過《十字街頭》的魯迅說:「你所深惡的和期望的,走到十字街頭,還不是一樣麼?」如果說哲人哭泣的場所多在十字街頭,在分叉而迷茫的小徑,如墨子的「見歧道而哭之」,如阮籍的「車跡所窮,輒痛哭而返」,那傳統文人灑淚的場域,則是那倚不盡的「碧城十二曲闌幹」。
北宋慶曆五年,有著800多年歷史的嶽陽樓修葺一新。範仲淹收到好友滕子京的書信以及一幅《洞庭晚秋圖》。看著這幅圖,從未去過嶽陽樓的範仲淹,寫出了千古傳誦的《嶽陽樓記》。登臨憑闌的經驗是相通的,即便換成其他樓臺,範仲淹也註定能影響文學史與思想史。
滕宗諒,字子京,河南洛陽人,與範仲淹同在大中祥符八年舉進士,古稱「同年」或「同學」,是一生友誼的開端。滕子京在仕途上得範仲淹舉薦,孰料慶曆四年遭人彈劾,貶嶽州巴陵郡。在巴陵,他勤政為民,建學校,築防洪長堤,也重修了嶽陽樓。
嶽陽樓修繕完畢,不少同僚前來參加落成典禮,但滕子京極度悲傷。據宋代筆記《清波雜誌》記載,放臣逐客一旦棄置遠外,其憂悲憔悴之嘆發於詩什,特為酸楚,極有不能自遣者。滕子京守巴陵,修嶽陽樓,或贊其落成,答以「落甚成,只待憑闌大慟數場」。
在滕子京看來,嶽陽樓的功用,無非是讓他「憑闌大慟數場」。這句牢騷話,無意中點出了古典詩文「登高」「憑闌」題材的主旋律:「慟」——深沉的悲痛,亦即陳子昂吟唱的「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登高能賦者可為大夫
古典文學中很早就對登高有過描述。《詩經》記載,「升彼虛矣,以望楚矣」「陟彼岵兮,瞻望父兮」。《楚辭》 曰:「登大墳而遠望兮,聊以舒吾憂心。」古籍中還提到「君子九能」,其中之一就是「升高能賦」。班固《漢書·藝文志》甚至直言,「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
古人登高,一般有三種情形:
第一,重陽節登高。古人以「陽」稱九,農曆九月九日稱為「重陽」。據梁吳均《續齊諧記·九日登高》記載,這一習俗始於桓景和費長房。桓景是費長房的學生,費長房又是「壺公」的學生,所學為得道升仙之術。一日,費長房對桓景說:九月九日,家中當有災禍,宜急去,各作絳囊,盛茱萸以纏系手臂,登高,飲菊花酒,則此禍可除。桓景照著費長房的話做,登山回來後,見家中雞犬牛羊全部暴死。久而久之,重陽節的習俗中就有登高飲酒、帶茱萸囊。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就明確寫道:「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第二,農曆正月初七登高。據南朝梁宗懍《荊楚歲時記》:「正月七日為人日,以七種菜為羹,剪彩為人,登高賦詩。」
第三,遊歷山水,遇名山大川,登覽一番,隨之進行文學創作。
中國古典詩文「登高」的典範之作,是屈原弟子宋玉的《九辨》。它奠定了「登高」文學的兩大基調:景與情。景色是「蕭瑟」「搖落變衰」,所以柳永有了《八聲甘州》:「漸霜風悽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情感則是「貧士失職而志不平」,所以辛棄疾有了《水龍吟》:「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闌幹拍遍,無人會,登臨意。」這裡,我們又可以看到這樣一個意境:無數次拍打闌幹,拍打濁世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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