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徐志摩(徐志摩你揮一揮衣袖)
2023-05-30 21:31:15 3
1931年11月19日,一代才子徐志摩因飛機失事永遠地離開了人世,享年34歲。他就如一顆璀璨的流星,短暫地照亮了民國的天空後,就迅疾離去。
梁啓超的評價最能概括徐志摩的一生:「志摩的單純信仰,據我看,不是『愛、自由、與美』三個理想,而是『愛、自由、與美』三個條件混合在一起的一個理想。」
他待愛情熾烈而真誠,卻難免灼傷了愛著他的人;他對友人真摯而坦率;他更在詩歌裡注入了自己整個的性靈。
他的一生是愛的象徵,愛是他的宗教。
1920年,少女林徽因陪著父親林長民遊歷歐洲,後在倫敦寓居。倫敦是一座雨都,細雨常連綿不絕。由於父親林長民行程忙碌,林徽因更多的時候都是一人聽著雨聲,陷入寂寞的心緒中。
便在這時,浪漫小說裡才有的一個聰明有趣的年輕人敲開了她少女的門扉。這個人,便是徐志摩。
電視劇《人間四月天》徐志摩與林徽因
少年徐志摩才情卓絕,喜歡發議論,15歲時考入杭州府中學,「聰明冠全班」,每次作文,分數總是最多的一個。
受到的讚譽多了,徐志摩難免有了些自負,寫的文章總是過於誇飾和外露,而沾沾誇耀、情感濃烈也便成了他性格的底色。
最初懷著雄心壯志的徐志摩,先是在美國學習社會學、經濟學、政治學。兩年後,他來到了英國,並在狄更生的介紹下,以特別生的資格進入了康橋大學皇家學院。
也是在那段時間裡,他漸漸被歐美浪漫主義和唯美派詩人所影響,開始轉向創作新詩。而與林長民尤其是林徽因的相識,可說是詩人的意外之喜,並徹底攪亂了他原本安靜的內心。
林徽因有江南少女的溫婉氣質,加之她的穎悟靈秀、非凡才情,都讓徐志摩心旌(jing)搖曳(ye)。他的情感來得迅疾而熱烈,他說:
「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惟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儘管那時的他早已為人夫,為人父。他坦率地向林徽因表達了自己的愛,並決定為了這份愛結束自己不幸的婚姻。
徐志摩與張幼儀
而林徽因卻是用行動表明了她的拒絕。1921年10月,她隨著父親乘海輪歸國。而徐志摩,即便遭到了拒絕,仍是不顧一切地同張幼儀離了婚。
詩人的眼睛裡,無論什麼事情都被塗抹上了詩的色彩。他把這次離婚,想像得極為悲壯豪邁,他告訴張幼儀,這叫作「自由之償還自由」,是「彼此重見生命之曙光,不世之榮業」。
他以一種莫可名狀的輕快心情,寫下了一首題為《笑解煩惱結》的詩,連同《徐志摩張幼儀離婚通告》,一起發表於報紙上。
如何!
畢竟解散,煩惱難結,煩惱苦結。
來,如今放開容顏喜笑,握手相勞;
此去清風白日,自由道風景好。
聽身後一片聲歡,
爭道解散了結兒,清除了煩惱!
然而最初的歡快後,家人、朋友的責問,內心慢慢滋生的愧疚,卻又讓詩人孤獨、憂愁得不得了。心靈苦悶之時,他想的朋友,首個便是康橋。
他認為是康橋孕育了他的心智,他的情愛,他詩歌的精魂。1922年10月間,徐志摩啟程歸國。1928年詩人故地重遊,11月6日,在歸途的中國南海的航船上,他吟成了一首傳世之作——《再別康橋》: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裡的豔影,
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裡,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裡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2、熱愛詩的人,才懂得尊重它徐志摩對自己的期望很高,他絕不願做個平平庸庸的詩人,他要寫,便要寫出自己的性靈。在詩歌《灰色的人生》裡,他說:
我想開放我的寬闊的粗暴的嗓音,唱一支野蠻的大膽的駭人的新歌;
我想拉破我的袍服,我的整齊的袍服,露出我的胸膛,肚腹,肋骨和筋絡;
我想放散我一頭的長髮,像一個遊方僧似的披散著一頭的亂發。
詩人要選擇一條沒有人走過的路,他寧願自己的歌聽起來有些「傲慢、粗暴、荒唐」,也絕不願失掉赤誠、真實,不能在裡面摻上半點虛假。
「捏著細嗓子唱大花臉,我不幹。」他說。
這便是徐志摩,他一生都追求「真」與「美」,於是他的詩歌裡總能見出熱烈的自我表白,總能見出濃烈無比的情懷。
回國後,徐志摩來到了北京,並暫時居住在西單牌樓石湖胡同七號,擔任松坡圖書館英文秘書。也是在這裡,中國新文學史上名震一時並產生深遠影響的新月社,漸漸成長起來。
徐志摩、胡適、陳西瀅、凌叔華......這些日後成為詩歌界先驅的人們,便常常聚會於此。徐志摩還懷著真摯的情意,寫下了一首《石虎胡同七號》:
我們的小園庭,有時蕩漾著無限溫柔;
我們的小園庭,有時淡描著依稀的夢景;
雨過的蒼茫與滿庭蔭綠,織成無聲幽冥。
徐志摩有著一種真摯坦率的性格,既不喜歡同別人鬥狠爭勝,偶爾卷進了糾紛裡,也絕不記仇。因此,徐志摩交友廣泛,不僅國內有許多友人,便是在國外,也結交了一大批有名的人物,諸如羅曼·羅蘭、迪金斯、湯姆士·哈代等。
但感情最深、來往最密、保持時間也最長久的還是要數印度詩人泰戈爾。1924年泰戈爾訪華,徐志摩一路隨同,從泰山、濟南到南京、杭州,甚至兩人還一起去了日本。
便在那裡,徐志摩寫成了著名的《沙揚娜拉》: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
那一聲珍重裡有甜蜜的憂愁
——沙揚娜拉!
時隔五年後,1929年3月,年近古稀的泰戈爾再次來到中國。這一次,他只要求安安靜靜地待在徐志摩家中,過幾天家庭日子,不願意別人打擾。
徐志摩與陸小曼夫婦,為了讓泰戈爾住得舒適,還親自收拾了三樓的一個房間,按照印度的傳統生活習慣,悉心布置了一番。
泰戈爾與徐志摩,這兩位國別不同,年齡更相差懸殊的詩人,卻是令人意外地成為了忘年交。或許是因為兩人對待詩歌,都極為純粹而真摯。
唯有熱愛詩的人,才真正懂得尊重它;也唯有熱愛詩的人,才能真正讀懂對方。
陸小曼繪 徐志摩與泰戈爾
兩人常常沏一壺清茶,便坐在一起談論詩歌,三四個鐘頭都不覺得疲倦。離別之際,徐志摩拿來一本極為精緻漂亮的紀念冊,名喚《一本沒有顏色的書》,請泰戈爾寫些什麼。
泰戈爾欣然應允,用鋼筆畫了一幅自己的小像,又用孟加拉文寫下了一首小詩。徐志摩請他用英文譯出來,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路上耽擱櫻花謝了
好景白白過去了
但你不要感到不快
(櫻花)在這裡出現
3、他並不完美,可他足夠鮮活與石湖胡同僅一巷之隔的東交民巷,時常有北洋政府外交部在那裡舉辦舞會。徐志摩同樣愛好跳舞,自然成為了其中的活躍分子。
便在一次舞會上,他遇見了自己此身的伴侶——陸小曼。
儘管當時陸小曼已同王賡(geng)結婚了,兩人還是雙雙墜入了愛河,仿佛都在對方身上發現了自己渴求已久的東西。
他對陸小曼說:「樸素是真的高貴。你穿戴齊整的時候當然是好看,但那好看是尋常的,人人都認得的,素服時的美,有我獨到的領略。」
陸小曼
兩人如同痴了般,找尋一切機會相伴。面對家人的指責、面對外人的嘲諷,他們都已顧不得。如鬱達夫所說:「忠厚柔豔如小曼,熱情誠摯若志摩,遇合在一道,自然要發放火花,燒成一片,哪裡還顧得到綱常倫教?更哪裡還顧得到宗法家風?」
自1925年的8月9日至9月17日,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徐志摩先後寫給陸小曼二十六封信,日後便以《愛眉小札》為題出版。
在這些信中最動人的部分,便是徐志摩那些如火般濃烈、不惜為愛情獻身的熱切的誓言。
「我真怕世界與我你是不能並立的,不是我們把他們打毀成全我們的話,就是他們打毀我們,逼迫我們的死。」
終於,還是世界向他們妥協了。1926年的秋天,他們迎來了北京北海公園的那場特別的婚禮。之所以特別,不止為著兩人皆是名人,且情事鬧得沸沸揚揚,更為著證婚人梁啓超一通絕無僅有的證婚詞。
「徐志摩,你這個人性情浮躁,以至於學無所成,做學問不成,做人更是失敗,你離婚再娶就是用情不專的證明!......總之,我希望這是你們兩個人這一輩子最後一次結婚!這就是我對你們的祝賀!」
終於找到了理想中「唯一靈魂之伴侶」,徐志摩的生活變得充實起來,他先後擔任了光華大學、東吳大學、大夏大學等校的教授,更與胡適、梁實秋、聞一多等人開啟了後期新月社,創辦了新月書店。
這也是徐志摩創作路上最可紀念的一個時期,他的筆如著了靈性,一首又一首詩歌自筆尖滑落到箋紙上。不僅出版了散文集《落葉》、《巴黎的鱗爪》、《自刊》,詩集《翡冷翠的一夜》,還翻譯了長短作品多部。
然而為時僅不到一年,徐志摩寫下了一部日記《眉軒瑣語》,文字間已滿是酸澀,清晰地勾勒出了第二次婚姻曲折、煎熬而苦痛的過程。
兩人定居到繁華的上海後,陸小曼很快就把上海摸透了。她結交了許多名人、名伶,穿梭於社交界中,不亦樂乎。
儘管兩人還是深愛著彼此,然而相處的時間卻是越來越少,距離越來越遠。為了投「妻」所好,在陸小曼登臺客串時,徐志摩也會湊個角色為他配戲。
然而徐志摩的心裡卻是日趨厭倦,他苦澀地寫道:「我想在冬至節獨自到一個偏僻的教堂去聽幾折聖誕的和歌,但我卻穿上了臃腫的戲袍登上臺去客串不自在的腐戲。」
後來由於徐志摩的父親對陸小曼極度不滿,遂在經濟上與他們夫婦一刀兩斷。生活愈加艱難,再加之陸小曼漸漸吸上了鴉片,徐志摩到處兼課,課餘還趕寫詩文,賺取稿費,卻仍然不夠陸小曼的揮霍。
1930年秋徐志摩乾脆辭去了上海、南京的職務,應胡適之邀,任北京大學教授。兩人從此分居兩地,徐志摩一次次苦口婆心地勸陸小曼,戒掉鴉片,拋去上海頹廢的生活,來北京與他一起開闢新的天地。
可陸小曼執意不肯離開。那時,徐志摩的精神危機發展到了頂點,時代的劇烈動蕩、政治信仰的破滅、情感家庭的苦悶、彷徨。
一個人,尤其是一個感情過於豐富的人,他敏感的神經往往能夠體會到更為深刻的心靈的創傷,一層濃重的陰翳遮住了他望向世界的目光。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悲哀裡心碎!
終於,他所有的苦悶都在那一場驚心動魄的碰撞中消散了,只是付出的代價是死亡。
兩年後的清明節,陸小曼獨自一人去硤石給丈夫上墳,沿途風物,件件觸目傷懷。歸來後,她寫下了一首詩:
腸斷人琴感未消,此心久已寄雲嶠。
年來更識荒寒味,寫到湖山總寂寥。
人們總是在不能擁有時,才懷念起擁有時的日子。
徐志摩是太熱烈的一種生命,把對異性的愛提高到「信仰」的高度,少有人願意做到;把所有的性靈都灌注到詩歌中,更少有人能夠做到。
自然界中,最活躍的生命,總是瞬間便會消亡,而永遠沉默的東西,卻恰恰能保持永恆。
但我們需要的從來不是永恆,我們要的是鮮活地存在過,我們要的是熱烈地綻放過。
而這,正是我們喜愛徐志摩、懷念徐志摩的理由。
他並不完美,可他足夠鮮活!
參考文獻
溫繼詳《徐志摩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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