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晃操場埋屍案破了嗎(傳言籠罩新晃16年)
2023-04-22 00:41:36
作者|陳龍 編輯|張弛
DNA鑑定結果確認後,鄧藍冰先在微博上發了兩個字:「悲痛」。隨後,他又更新了網絡帳號,「我現在心情很複雜,難以平靜,不知從何說起。我為我可憐的父親而悲痛,他這16年來躺在那冰冷的操場下面,沒人知道,或者知道也無法為他平冤……」
在新晃一中的塑膠操場下,該校教職工鄧世平已沉屍16年。
16年前,53歲的鄧世平早上8點去上班,之後就消失了。家人記得,那一天是2003年1月22日,天氣寒冷。
鄧世平(右)舊照。網絡圖片
根據新華社記者的描述,從塑膠操場下挖出的這具遺骸,皮膚組織已不復存在,身上的衣服從內至外分別是襯衣、毛衣和帶紐扣的棉衣外套,衣服上的標籤還依稀可見。
2019年4月,新晃警方在掃黑除惡專項行動中,發現涉黑團夥成員杜少平與這起案件有重大關聯。杜少平是時任校長黃炳松的外甥,也是新晃一中400米跑道工程的承包人,而鄧世平當時在一中負責工程質量監督工作。而家人此前一直懷疑,鄧世平因質疑工程款貪腐和工程質量問題,得罪了杜少平。
在新晃縣裡,杜少平構建起了自己嚴密的「地下江湖」。他帶領一幫「馬仔」,大放高利貸,威脅、毆打並拘禁他人,甚至讓借貸人冬天「泡河水」。直至借貸人報案,稱其在放貸過程中,採用非法拘禁等手段「逼債」。2019年4月,杜少平被抓捕。審訊期間,杜少平及其團夥成員供認了殺害鄧世平及埋屍的犯罪事實。
杜少平。網絡圖片
父親深埋16年在過去的16年裡,關於「操場下面埋屍」的說法不絕於耳,家人也想盡辦法調查,卻沒有任何人去掘地尋找。
鄧世平失蹤後,家人曾於次日搜尋一天。經多方詢問,方才了解到一些模糊情況。
當天上午,鄧世平原本和同事姚本英,以及杜少平三人在工程指揮部的二樓辦公室。不過,在鄧世平和姚本英下象棋時,民工羅德光突然來叫姚本英。倆人走到一樓高中部教室過道門口時,羅德光對姚本英說,「杜老闆(杜少平)要送柑子給你,你自己到市場上去選購。」姚本英不肯去,轉身要回辦公室,卻被羅德光扯住衣襟,姚本英還要走,又被羅德光抱住。經過一番拉扯,姚本英向辦公室走去,但快到樓梯邊時,被站在樓梯上的杜少平攔住,杜少平對他說:「下班時間快到了,快回家吃飯去。」
此後,鄧世平就消失了。
新晃一中有幾十年歷史,是該縣唯一的公立高中,位於縣城本部,依山而建,像一座園林。2002年前後,新晃一中擴建,鑿山填塘,修建新的塑膠跑道,承建的包工頭,就是時任校長黃炳松的外甥杜少平。「他外甥是個下崗工,本來是沒有資質的。中間什麼細節,我們不清楚。」鄧藍冰稱,當年80萬的競標合同被修改為140萬。不過,60多歲的退休語文教師劉剛說,當年貼出的競標布告是98萬,「我當時看到了,印象很深刻。」
新晃一中正門。圖 陳龍
據鄧家子女的舉報信,杜少平和校長私自更改了合同,工程還沒完工就已付工程款140多萬。劉剛證實說,當年工程的總指揮是校長的心腹——辦公室主任楊永安,參與監管的還有已經退休的總務處主任姚本英,「但他基本管不了事」。整個過程中,校長「可以一手遮天,要怎麼搞怎麼搞」。
但鄧世平站了出來。他不僅質疑學校不該付這麼多錢,還批評工程質量。鄧世平的兒子鄧藍冰說,驗收一堵石頭牆時,鄧世平認為是豆腐渣工程,拒絕籤字,還把校長叫來,當場用水龍頭衝,「結果石頭牆大部分垮了」。杜少平因此對鄧世平恨之入骨,並多次揚言,「鄧世平抓工程質量太厲害,要搞死他。」
其間,懷化市教育局曾接到一封匿名信,反映新晃一中操場工程的經濟問題。這封信被轉到新晃縣教育局,消息又被透露給新晃一中,傳到杜少平耳中後,他認定是鄧世平所寫。鄧世平的弟弟鄧晃平後來看到此信,「從筆跡來看,不是我哥哥寫的。」
22日中午和下午,沒人見到鄧世平,23日年終的學校大會和聚餐,也不見鄧世平。許多退休教師,都記得那次氣氛詭異的年終會餐。劉剛說,鄧家子女舉報信裡的細節基本屬實,「會餐的時候,姚本英跟我們擺(講)的。他走的時候杜世平還在裡面,再去找鄧世平,就找不到了。後來,他就不敢講了。」
父親消失後,鄧藍冰和母親、姐姐到處尋找。他們確認,當天鄧世平沒有走出校門。此外,他們了解到一個情況,「工地都停工一個多月了,偏偏元月23號推土機在工地上推了二十多分鐘的土,被推土機推過的地方有兩個坑,」鄧晃平說,當時還下著雨,很不正常。他們懷疑,鄧世平被埋在了土中。
「當時很多人都認為,鄧世平沒失蹤,就在這個操場裡面。」新晃一中退休數學教師王群說,鄧世平消失的事情,當年在縣城和學校引發了廣泛議論和猜測。這團疑雲,籠罩了新晃縣整整16年。
新晃一中塑膠操場,東南角為鄧世平遺骸挖掘現場。圖 陳龍
16年來,鄧藍冰和姐姐、母親每天都思念父親,卻不得不接受他「神秘消失」的事實。2019年4月3日,中央掃黑除惡督導組進駐湖南。4月17日,警方公布,破獲以杜少平為首的一個黑惡團夥。該團夥的一名成員,供認了杜少平16年前殺人埋屍的犯罪事實。
隨後,鄧家子女向紀委監委和督導組遞交了舉報信。6月20日晚,當地警方通報,當天凌晨,新晃一中操場挖出一具骸骨,疑似該校16年前失蹤職工鄧世平。
一石激起千層浪。
「也許不是我父親。如果不是,更好。」在等待DNA鑑定結果的三天裡,鄧家人心情複雜。6月23日晚,DNA鑑定結果確認。
「公安、法院我都有熟人」父親失蹤後,鄧家人深切感受到了杜少平背後深不可測的「關係勢力」。
2003年1月24日,鄧家人找到學校,學校謊稱已向公安局報案。但當鄧家人第二天到公安局詢問,發現3天過去,公安局根本沒有報案記錄。「在人大代表的幫助下才報上了案,並且只備案沒有立案。」
鄧藍冰說,在家人努力尋找父親的過程中,時任校長黃炳松還散布種種謠言,諸如「鄧世平是放假後失蹤的」「鄧世平曾離家出走」「有人看見鄧世平在廣州、深圳打工」,以及「鄧世平攜款外逃」等等。
當年,鄧世平53歲,其母親75歲,下面還有23歲的女兒和15歲的兒子鄧藍冰。消失前兩天,他把兒子的戶口從懷化的中學轉回新晃一中,「就是為了親自督促兒子搞好學習,以便兒子今後考上大學。」為了準備年貨,鄧世平還在附近的民工家裡燻了臘肉,22日當天,鄧世平說好下午去取,卻再也沒有出現。
退休數學教師王群回憶說,「他有兒子在讀初三,女兒已畢業,在長沙工作,還有老母親,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沒有任何理由要出走。」很多老師都懷疑鄧世平被埋在操場下面,「但大家都只是懷疑、猜測,沒有任何證據」。
2003年春節,因為擔心遭到報復傷害,鄧藍冰的母親帶著兩個孩子到懷化市的親戚家避難。但他們從未放棄過尋找父親。
王群說,當年學校後面的山很高,中間有水塘,如果鄧世平被埋在那裡,可能深達「二三十米」,難度很大,而操場很快就能用水泥封住,修建完成。一位退休教師說,鄧家人曾準備請人開挖掘機去挖土找人,但當時學校提出,鄧家給80萬才能挖,「那個時候哪有那麼多錢?」鄧晃平說,操場面積太大,即使當時挖,也不知從何入手。「我們也不知道在哪兒挖,也不知道挖多深。要是有人指認就好了。」
2003年5月,鄧世平的母親找到縣檢察院。一位檢察官說,「黃炳松擔任了10多年的校長,社會交際非常廣,與許多政府官員包括我們檢察長的關係都相當好。我們不敢幫你,你在新晃縣可能找不到證據。」
新晃一中老校長黃炳松。6月23日,新晃侗族自治縣紀委監委已對黃炳松立案審查和監察調查。網絡圖片
後來,鄧家人依據杜少平的「背後勢力」指向其舅舅黃炳松,描繪了一張黃炳松的「龐大關係網」:「包工頭杜少平是黃炳松的外甥,黃炳松的愛人彭玉香是縣政協辦公室主任,黃炳松的堂兄弟是縣政法委副書記,黃炳松愛人的弟弟是縣政法委的科級幹部,黃炳松的弟弟在懷化市經委工作」。
2003年3月,鄧家人向湖南省公安廳寄送報案材料後,懷化市公安局派警察鄧水生前來調查。鄧晃平認識鄧水生,「他以前是我媽媽的學生,」鄧晃平說,鄧水生是搞痕跡鑑定的,他在現場的牆上提取到了血跡,準備和鄧世平父母的血液加以化驗比對。但中途校方和教育部門加以幹涉。4月,鄧家詢問進展時,鄧水生回復,「我們要先掃清外圍,最後才能找杜少平,現在我們還沒有找到鄧世平被害的證據」。
到了5月,再詢問時,鄧水生還是同樣的回答,並說,「也不排除離家出走的可能」。直到2004年2月,鄧水生說:「我搞了幾十年,第一次碰到這樣難破的案子」。他帶著安慰的語氣預測,「說不定再過七八年,破獲其他的案件時,會把這個案件帶出來。」但他始終沒有找過嫌疑人杜少平,理由仍然是,「要掃清外圍才能找他,以免打草驚蛇」。
2007年,法院向鄧家人宣布,鄧世平自然死亡。
笑裡藏刀的「兩面人」在杜少平出身的新晃縣工貿、印刷系統中,熟人們對他保留著還不錯的印象。雖然大家對2003年「操場埋人」的事情也有所耳聞,「說什麼的都有,但也沒有證據。」
「人還是挺和氣的,走路上見面都會打個招呼,沒啥壞心眼,也沒聽說他幹過什麼壞事。」杜少平父親單位的一位職工郭靖,對杜少平印象良好。和杜少平打過交道的一個計程車司機,甚至認為杜少平「看起來很客氣,人也斯斯文文的,對任何人都很謙和」。
1962年,杜少平出生在新晃縣一個幹部職工家庭。他的父親,是新晃縣印刷廠辦公室秘書;他的母親,是新晃縣前百貨公司幹部。杜少平自小在父母的這兩個縣級國企系統裡長大,熟人很多。上世紀90年代末,百貨公司倒閉,轉軌為新晃縣工業品貿易中心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工貿公司)。直到今天,杜少平雖然在新晃縣、懷化市擁有多套房產,他的戶籍地址依然是工貿公司所在地——新晃縣太陽坪路35號,他也仍然是工貿公司職工。
令郭靖印象最深的,是杜少平的四段婚姻和夜郎谷KTV。
杜少平開了十幾年的夜郎谷KTV,今年三四月被查封。圖 陳龍
郭靖回憶,杜少平最初在縣裡糖廠工作,再到附件廠工作,後來到百貨公司的五金店做銷售。當年湘黔線修複線,杜少平大賺了一筆。在附件廠期間,他和一名女工結了婚,但六七年一直沒孩子。很快,他娶了第二任妻子,生了一個女兒;第三任妻子為他生了一個兒子,「不知為什麼,後來他們離了婚,他在懷化給前妻和孩子買了房子,男孩都沒跟他姓了。」後來,杜少平第四次結婚,生了小女兒。妻子在縣商業步行街開了兩家米粉館,並在樓上買了新房。
2000年後,杜少平到處承包工程、搞裝修、經營汽車站、開洗腳城,「什麼賺錢就做什麼」,但最穩定的,還是經營夜郎谷KTV。這家KTV位於縣人民醫院附近一個院子的兩層黑磚樓,產權屬於工貿公司,一樓租給彩印廠,二樓租給杜少平的KTV。
鄧世平案發後,人們發現,夜郎谷KTV已被查封,門上貼著工貿公司的《催款通知》,時間為4月22日。新晃縣工業品貿易中心有限公司的彭總說,單從工貿公司這邊看,杜少平「看起來人還挺不錯,對人和善,說話有禮貌」,有時廠裡號召大家捐款,他也跟著捐兩百。「下崗後,員工要生存,所以他做了很多生意。」有一次,彭總和朋友還曾去KTV唱歌,照顧杜少平的生意。
杜少平開了十幾年的夜郎谷KTV,門上貼著今年四月的租金催款單。圖 陳龍
按照約定,二層的幾百平米租給杜少平經營KTV,一年租金2萬。「按道理1月份就該交租金,就因為他是自己的職工,人事關係也還在,我們一般過春節是不催款的。過了春節,到三四月去催款,打電話就沒人接了,才在4月22號給他貼了個通知。」彭總說,沒過幾天就看到警方通報,她也感到吃驚。「這錢也是國家的,起碼要追回來,不讓國有資產流失」。他們找到杜家,由杜少平的妻子代繳了租金。
郭靖的印刷廠和夜郎谷KTV是上下鄰居,幾乎每天他都能看到,杜少平開著他的捷豹車來這裡。每天傍晚6點,郭靖下班,杜少平正好上班。兩人碰面,杜少平照例和氣地打個招呼。KTV從傍晚6點營業到深夜12點。去年年底,夜郎谷KTV不知為何轉包給他人。而杜少平白天的工作,工貿、印刷系統的員工很少知道。郭靖只知道,「他開著車子到處攬工程」。
下崗後,杜少平的KTV依賴工貿公司房產,印刷廠老職工李民生依賴杜少平。李民生下崗後,和妻子在院子裡搭了個瓦棚,做涼菜生意,希望藉助KTV賺點口糧錢。2008年的一個冬天,杜少平掀了他的瓦棚,掀翻了做涼菜的車子。事後經警察協調,李民生的瓦棚被拆除。白天,他們把小車擺在院子門口,晚上杜少平來之前,搬到幾十米外的另一個巷口。
另一面的「黑道江湖」2002年,新晃縣長灘村村民吳冠軍因運輸生意缺錢,經朋友介紹,分兩次共向杜少平借貸7000元,約定每月利息1000元。到2003年,吳冠軍前後還了1萬多利息,沒錢再還。
他開始受到威脅恐嚇。每次,他被叫到夜郎谷KTV包房裡拘禁兩個小時。後面三四年,吳冠軍的利息被滾到了7萬,「他就要我還錢,不還錢就怎麼樣。他說,我公安、法院都有熟人」。
這只是杜少平放高利貸的早期階段,他的生意,遠不止夜郎谷KTV。至少從2001年開始,他就在工程承包和轉包、放高利貸方面大展手腳,並發展「馬仔」黑惡勢力,江湖人稱「杜總」。這構成了杜少平另一面的「黑惡江湖」。
2014年9月,楊傳定、吳英水等三人和杜少平籤訂了一份承包合同。杜少平將他從三鑫鋇業化工有限公司承接項目中的土建和綠化工程轉包給他們,合同規定,楊傳定三人墊資修建,杜少平拿利潤的七成。整個工程量接近400萬,楊傳定三人墊資成本256萬。
但2015年工程量達到100多萬時,杜少平承諾的100萬工程款只付了50多萬。有一天,杜少平到工地上,站在鏟車前阻攔楊傳定的施工隊,要求楊傳定撤出工程,還辱罵楊傳定。「他看這邊容易做,想給我兩萬塊錢,打發我走,攬到自己手裡。我不肯」。
楊傳定動手打了杜少平一拳,杜少平生氣了,說,「我要殺掉你!不出兩三天,不要50萬就能把你的頭買掉。」楊傳定早就聽學校老師說過鄧世平的事,反擊說,「我就不像一中那個老師被你活活埋掉。你搞倒我,我家裡起碼有500人找到你家去。」杜少平當著眾人的面說,「你不相信,老子幹掉一個人都沒有證據的。」
三天後,杜少平的一個馬仔找到楊傳定,力勸雙方和平解決。這個馬仔,已於2018年因吸毒死亡。楊傳定說,2006年前後,因為KTV生意競爭,杜少平曾對一個女子潑硫酸。在新晃縣,楊傳定還聽到過杜少平團夥「強姦、吸毒」等事情,但這些情節尚待調查組證實。
直到2015年,楊傳定才知道,杜少平之所以成為三鑫鋇業的董事長助理,是他把外地來的董事長夏召軍給套路了。「2014年夏召軍資金缺口40萬,怕工人鬧事,就問杜少平借了40萬。兩個月後,杜少平強制收高利貸,這筆款變成了120萬。」而杜少平就憑藉這120萬,作為工程款押金,實際上卻並沒有墊資。
被杜少平欺壓的夏召軍也不能忍受,站出來支持楊傳定,開除杜少平,把工程交給楊傳定三人做。因為杜少平的運作,楊傳定三人損失100多萬,至今欠著幾十萬材料費和民工工錢。
2017年,雙方起訴至新晃縣人民法院,杜少平提出的15項證據中,多項被楊傳定等人認為是「虛假證據」。其中,楊傳定聽信杜少平的承諾,提前在內部帳本上記錄收取120萬,事後杜少平並沒有兌付。工程師吳英水為三鑫鋇業做帳,曾寫下三份共計55萬的領款條。這些帳目的複印件,均被杜少平用來作為楊傳定等人已經領款的證明。
吳英水為公司做帳的領條複印件,被杜少平用來作為自己付款的證據,後被法院採信。圖 陳龍
開庭前,按照當地習慣,楊傳定、吳英水等三人請縣法院第一庭庭長龍英軍吃飯、送菸酒,龍英軍說,「現在不能憑條子做依據。沒有銀行轉帳,不算數的。你們勝算很大。」
為了支持楊傳定三人,2019年2月,三鑫鋇業董事長夏召君親自寫了一份文字,證明公司在2015年5月就開會同意將工程轉給楊傳定、吳英水,並證明吳英水開具的三份虛假領條,「財務室查無此事,是杜少平給吳英水設下的圈套。」
三鑫鋇業董事長夏召軍手書證明,「杜少平給吳英水設下的圈套。」 圖 陳龍
但他們最終輸了官司。2018年年底的判決書認為,雖然杜少平無法提供銀行轉帳記錄,但依據帳本複印件,法院依然採信;對於吳英水曾領取的20萬工程款,在沒有轉帳證明的情況下,法院依據吳英水個人帳目上的記錄,採信了杜少平「零星給付」的說法。判決還要求,雙方五五分成。
這一判決,雙方均表示不滿。楊傳定從一名法院朋友那裡得到消息,稱第一庭庭長龍英軍是杜少平早年在民辦學校當老師時的學生。
楊傳定三人隨後向懷化市紀檢委舉報龍英軍,並在2019年初將案件上訴至懷化市中院。楊傳定和吳英水說,在庭上,法官詢問杜少平現金付款的證據,他啞口無言。法院告訴他們,案件將發回重審。但三個多月後,二審判決卻支持了杜少平的部分上訴請求,駁回了楊傳定三人的上訴理由。
楊傳定和吳英水得到消息,在此期間,龍英軍曾多次到懷化中院「疏通關係」。「他關係網太強了,」吳英水說,杜少平經常向他們炫耀,「你們不要搞了,搞不贏我的,我公檢法這塊關係很硬的。再說你們也沒錢。」
很少有人有膽量對抗杜少平,楊傳定是少數中的一個。「我現在一無所有了,這兩年我都要被他整瘋了。也是走投無路,就跟他魚死網破。」
冬天把人扔河裡「泡半個小時」早在2013年,吳英水正在做一個溫泉項目,從三鑫鋇業進鋼材,欠了江少軍六七萬。但江少軍將這一借貸關係轉讓給了杜少平。「江少軍欠杜少平的錢。杜少平說,你欠他的錢不用還了,我來收。」吳英水說,他因此被套了進去。
20天內,吳英水沒還清這筆債,杜少平逼迫他還高利貸,這筆欠款從六七萬變成了17萬。從那時起,杜少平經常把吳英水叫到KTV,威脅他還錢。2013年11月,新晃已入冬,吳英水說,有一次他被叫到一家酒店,杜少平帶著三四個馬仔,強制拘禁並恐嚇他,長達20多個小時。
「不還錢,我找你家裡,找你兒子。」杜少平威脅說。當時,吳英水的兒子只有9歲,妻子患病在家。杜少平強迫他把衣服脫了,在酒店房間衝冷水澡,一邊逼迫一邊恐嚇,「我有的是手段對付你,我手段多得是,你知道的。槍、彈藥都有的,20毫米口徑,隨時搞得到。」
晚上9點,杜少平不過癮,告訴吳英水換另一個酒店,實際上卻把吳英水帶到城外的一條河邊,並逼迫他脫光衣服蹲在水裡。「在水裡半個小時,好冷的。他們好像帶著刀,說不脫不行,不洗你要吃虧。」隨後,他們把吳英水帶回酒店。「開房、喝水、抽菸的錢,都算在我頭上。」吳英水說,直到第二天下午,他告訴杜少平,拘禁他也沒用,不如讓他回去借錢,他才被釋放。
吳英水到處借錢,還剩3萬時,杜少平給他限定了時間。吳英水有一批上好的杉木,遲遲賣不出去。不久,杜少平派馬仔,在吳英水的工地上花100元錢買通一個工人,讓他報告吳英水的行蹤。過了兩天,他又被杜少平叫去,開車到夜郎谷KTV附近時,趁吳英水沒注意,杜少平在車裡抽出一把刀,朝他左腳扎了兩刀。
包紮完回到家,吳英水不敢告訴生病的妻子,只說汽車碰了腳,「怕刺激到她」。無奈,吳英水把價值6萬元的杉木給了杜少平。
多個有過類似遭遇的人,都咽下了委屈。「不敢舉報,不敢報警。」吳英水說,杜少平多次誇口,公安、法院他都有關係。「我們搞不贏他的。」
從2007年起,張朝輝就參股經營新晃縣的一家計程車公司。2013年,因為缺錢,張朝輝向杜少平借了8萬元,雙方只打了欠條,並沒有籤協議、規定利息。兩個月之後,杜少平的馬仔突然找來,要求每月交利息8000元。交不起時,杜少平的馬仔便去砸他家防盜門的貓眼,並用口香糖封住。
原本8萬的本金,一年多後「利滾利」,張朝輝的債務變成了30多萬元。他們還恐嚇,要到北京去找張朝輝的兒子。2013年冬天,張朝輝經常被帶到夜郎谷KTV受到拘禁威脅。2014年春天,張朝輝和妻子又被帶到城外的兩岔河。「三四個人對我拳打腳踢,讓我脫衣服,泡在河裡,大約泡了20分鐘。」張朝輝的妻子向杜少平求情,遭到拒絕。
4月,杜少平強迫張朝輝,將其在新晃夜郎汽車客運有限公司的全部股份轉讓給自己。「我母親當時在縣中醫院,都病危了。他每天都跑到中醫院病房去,找我收帳。」受不了恐嚇和精神折磨的張朝輝,最終在轉讓合同上簽了字。
2007年成立客運公司時,張朝輝佔股37%,價值200多萬元。鄧世平案曝光後,媒體查詢企查查發現,除了已經轉讓出去的夜郎谷KTV,杜少平是商業步行街一家米粉館的法定代表人,還是新晃夜郎汽車客運有限公司的股東,佔股12.25%。
新晃商業步行街,杜少平擔任法人的粉館。他的新房子便在附近。圖 陳龍
張朝輝說,「那就是從我手裡搶去的」。而這一切,過去熟悉杜少平的人都不知道,工貿公司的彭總好奇,「他還有一家汽車客運公司,我怎麼沒聽說過」。
*除鄧世平、杜少平、黃炳松、鄧藍冰、鄧晃平、鄧水生、楊傳定、吳英水、江少軍、龍英軍、夏召軍之外,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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