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武漢人在漢川24天的隔離歷程（一名自漢歸鄉者的親歷回憶）

2023-05-14 01:02:05

他，臘月廿八從武漢回到濟南

武漢封城前一天出來的他們，其實是正常回家

從2019年12月26日到2020年1月22日

他和同事在武漢呆了27天，見證了武漢街道的喧鬧和冷清

返鄉之後他們遭遇冷眼旁觀純屬不幸？

NO...他們是幸運的，因為到目前身體還沒出現任何病毒症狀

我叫馬文，在這個春節假期，感到了與以往有所不同，因為我是一名自漢歸鄉者。

從農曆臘月廿八離開武漢回到濟南，臘月廿九回到濟南郊區的家中，一直到今天，已經是我被隔離的第10天了。在追劇、讀書之餘，每一天，我都密切關注著疫情的發展態勢，關注著媒體關於疫情的各項報導。

在疫情的考驗之下，無數逆行者甘於奉獻、舍小家為大家，檢身自省，我不禁慚愧，無奈自己只能置身家中，不能為抗擊疫情貢獻綿薄之力，只能些許文字聊以慰藉。

在我家裡，春晚成為每年的一道必備大餐，盛宴饕餮。春晚結束之後的幾個時辰裡，我還在睡夢中津津回味，可是夢境不長，夢醒之後，家裡迎來了一次「隆重」的探訪。

大年初一的這一天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早晨我接到村支書的電話，說稍后街道辦事處的領導要來到我家，讓我稍作準備。我來不及思考，便立即清掃了衛生，自覺佩戴了口罩，把自己關在正房的客廳裡，忐忑等候領導的到來。

基層幹部辦事雷厲風行，很快就抵達我家，來訪人員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全副武裝的口罩。緊接著，他們推開我們之間相隔的兩扇門，進到客廳，我連忙恭請他們落座，但是被婉拒了，我們就這樣站立交談。整個談話十分簡單，大夫詢問調查是否有發熱、咳嗽等不良反應，而其他人則簡單了解了我的返程信息和回村路線，指示我每天要測量體溫，做好隔離措施，沒等母親上茶便匆匆離去，大概是要趕赴下一個走訪對象家裡吧。

等來訪人員離去之後，我內心逐步恢復平靜。回頭想來，來訪的工作人員們也是十分辛苦了，在農曆新年的第一天就要離開家人和親友，來關心探訪一位素不相識之人，可當時的我也沒有表達謝意，頗有遺憾。

來訪人員留下了這張大紅色的宣傳單頁，名為《濟陽區致武漢等外地返鄉人員一封信》，除了新春祝福之外，其重點信息在於字體加黑加大的一行「請主動居家隔離14天」。我心裡竊喜，自己本來打算自我隔離，這也算是和政府心有靈犀、達成默契。有了政府作為堅強後盾，公司那邊也積極響應，隨後幾天單位組織武漢回到濟南的同事們建立起微信群組，單位領導發來慰問，安撫我們在家配合隔離，單位準許延期上班、帶薪休假。

出乎意料的是大年初一領導們的登門讓村子裡的鄉親們略有恐慌，有鄉親們擔心我是疑似病例，大家都致電關心，我一一回復他們，身體並無大恙，也讓他們不用擔心，並且送上新年祝福。村子裡逐步恢復平靜，而且是一種持續的平靜。

大年初二，在老家有外嫁女回娘家的習俗，但是初一過後周邊村子逐一封鎖，不允許親戚之間跨村鎮走訪，各種禁止走訪的村民廣播視頻更是在網上廣為傳播。雖然沒有辦法走親訪友，但慶幸的是我們有高科技——視頻電話功能，我在家中和久久牽掛的親人好友逐一視頻通話，互相問候，送上庚子鼠年的誠摯祝福。

忙活了一上午，才給親人好友送完祝福，因為隔離沒法出門，下午躺在沙發上翻手機時，看到了年前在武漢的照片，突然想起了自己和同事在武漢的一幕幕。

2019年的12月26日上午，我和幾位同事一同啟程，趕赴武漢，目的地是公司在武漢洪山區內設立的教學研究基地。而到達的當天晚上便得知湖北孝感4.9級地震的消息，武漢部分地區有震感，這讓我們這些剛剛到達這裡的外地人，替湖北的同胞們捏了一把汗，也替自己捏了一把汗，此次地震讓我們記憶猶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們抵達武漢的第二天，也就是12月27日，大家就陸續從手機上得知：武漢發現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那是我們第一次聽說這種令人聞而生畏的病毒。在我們那個半封閉式的教學研究基地當中，同事們之間平時也會聊聊天，提及這種新型病毒，起初大家只是口耳相傳，聽說有這樣一種新型病毒剛剛被發現，但大部分人並沒有去給予過多的關注。

於我個人而言，也沒有太在意這件事情，只是每天忙於緊張的工作。至今我還依稀記得當時，手機的新聞上每天會報導出來相應新增的病例，但是那些數字，好像也並不驚人，離我們特別遙遠。在當時的工作環境中，大家可能關心更多的是即將到來的西曆新年如何去安排度過。

2020年元旦一天的法定假日如期而至，很多人都來到繁華的鬧市區飲食購物、娛樂消遣，我也沒有例外，和要好的同事來到了期待已久的光谷廣場。當我們乘公交車來到光谷中心的時候，發現寬闊的噴泉廣場上擠滿了前來放鬆娛樂的青年男女們。

光谷中心的位置緊挨兩所重點大學——華中科技大學和中國地質大學，放眼望去以年輕人居多，大概都是大學生吧。大家在噴泉廣場上拍照留念，附近的路口上也都有交警同志們在維持交通秩序。

當我們穿過廣場往裡走的時候，樓的中央有一個大型的元旦晚會表演。整個購物中心大樓裡擠滿了前來購物、就餐的人們，而我在諾大的購物中心中苦苦尋覓一家能夠買到口罩的店。其實在那個時候，我對口罩的概念也不是特別清晰，只是覺得能夠阻擋別人噴出的飛沫就足夠了，幾經周折之後，我在一家雜貨店終於找到了一副黑白相間格子圖案的的口罩。

逛街的人們有的戴了口罩，但更多的人沒有。那片繁華熱鬧的景象至今在我腦海中浮現，可當時，誰又曾想到如今武漢三鎮的大街上已然變得如此清冷、悽涼。

元旦過後，每天繁重的工作任務讓我們無暇顧及其他。但大家依然能夠感覺到，每天關於新型冠狀病毒的報導在逐漸增多。這種直徑用納米計算的微小生物，正在悄然博得更多人的眼球，但這完全阻擋不了人們出行遊玩的熱情。戶部巷的盡頭是全國聞名的武漢長江大橋，這時的她依然在默默地承載著過往的汽車和火車，維持著這座城市的正常運轉。橋下是零星的幾名垂釣者，他們渴望能在這裡與武昌魚相遇。其中一位中年男性赤膊上陣，還在冰冷的江水中遊了起來，在這座人口逾千萬的特大城市的人群中，仍然沒有嗅到恐慌和懼憚氣息。

我們的最後一個假期是1月15日，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最後一個休假。截至那時，冠狀病毒的消息已然甚囂塵上，我們身邊出行遊玩的同事比前兩次少了一些，公司也在陸陸續續給員工發放醫用外科口罩和板藍根、999感冒靈顆粒等一些預防感冒的藥物，員工宿舍和員工辦公室，也會在每天中午進行消毒處理。

這不禁讓我聯想起始於2003年的那場「SARS」，當年在小學的教室裡，班主任老師為我們支起了一架蜂窩爐，爐子上每天放置的是一鍋陳醋，回想這種簡樸驅散病毒的方法，感激之情仍會湧上心頭。1月15日之後，關於冠狀病毒的報導仍然在迅速地增多。再加上我們公司裡的藥物配發和定期消毒，大家開始真正地緊張起來，開始慢慢地意識到這種病毒的可怕之處。

1月22日是我們要離開武漢的時間。為期將近一個月的工作任務完成之後，大家其實討論更多的是如何安全地離開這座危機之城。其實早在1月21日的晚上，公司為我們配發了消毒酒精和醫用外科口罩，對我們的公司駐地的辦公室內進行徹底清掃和消毒。在對辦公室進行消毒的同時，其實很多同事把酒精噴灑在自己身上，大家都想除去在這個密閉空間內沾染的細菌和病毒。

農曆臘月廿八日，每一位同事都渴望著乾乾淨淨回到親人身邊。離開營地的同事，幾乎每個人都自覺地佩戴上了口罩，我們中的大部分人堅定地認為公司的基地仍然是沒有遭受病毒侵襲的一方淨土，只是回家的路途必然會經過汽車站、火車站和飛機場等公共場所，所以大家都提高了戒心，全副武裝。「我們在火車上能不能摘下口罩來飲水進食？我真有點兒怕。」一位要同行回到濟南的同事問，但是大家沒有回答，戲謔著逃避話題，企圖聲東擊西來掩蓋自己內心無名的恐懼。事實上，每一個人心裡都非常清楚在武漢摘下口罩來的風險有多大，大家也就在心裡達成了一種默契，那就是哪怕忍受6個小時的乾渴和飢餓，也不能夠摘下口罩，也不能讓病毒突破這最後一道防線。

好在我們每一個人都在1月22日的晌午安全順利的抵達了終點——濟南西站。登上K202路公交車之前，其實我自己早已做好盤算：畢竟在武漢待了很久，我也不能夠確信體內有沒有潛伏的病毒，於是我在車上全程把口罩勒緊、捏緊鼻夾的鐵絲、面向窗外，這個動作直至到站下車。

1月23日，一大早我趕回了遠在濟南郊區的老家，母親已在家中等候多時。午餐之際，我接到了村支書的電話，電話那頭是自家宗族裡的長輩，語氣十分和藹：「我在鎮上呢，孩子，領導通知我過來，說你是武漢回來的，讓我跟你了解點情況，你把回來的時間和車次跟我說下……」我有些驚訝，距離我昨天抵達濟南不到24小時的時間之內，這中間我也沒有和其他人談及回到老家的事情，那麼鎮上的領導是如何得知我已經回來了的消息？

他老人家怕我心生疑慮，話語間還安慰我說：「領導這邊兒就是調查調查，你也不用過多的在意」。當我掛掉電話心裡還疑惑不解之時，拿起手機發現一則令人震驚的消息——武漢城全面封鎖。此時我心裡不禁咯噔了一下：昨天我還自由的穿梭在武漢的大街小巷和車站樞紐，今天這人口超千萬的座特大級城市就要全面封鎖，影視劇裡的劇情發生在了現實生活之中。緊隨其後，一個小時之內，我又接到了村支書的第二通電話。我很明顯的感覺到這一次比前一通更加緊迫了，語氣中略顯焦急，他囑咐我，要儘量待在家裡不要外出。此時我有些不祥之感，我們這一批人是封城前一天最後一批離開的，莫名覺得自己是一隻「漏網之魚」。

自1月23日那一天武漢全面封鎖開始開始，我就清晰地感覺到身邊的氣氛驟變。有這樣兩個文件陸續在身邊的微信群中開始流傳開來：《武漢回濟常口對比（火車）》《武漢回濟陽人員》。表格中具體直觀地列明了這樣十項內容：①身份證號碼；②姓名；③性別；④詳細家庭住址；⑤標準轄區代碼；⑥車次日期；⑦車廂號、座位號；⑧始發站；⑨到達站；⑩乘坐車次。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的原始信息，詳盡信息一時間眾人皆知，作為一條「漏網之魚」我的名字赫然在列，出現在表格之中。

記得表格被公布之後，在坊間流傳發酵。臘月廿八和臘月廿九，我陸續收到了微信上和電話中親朋好友發來的關切問候。他們都是從表格的名單中看到了我的名字，得知我從武漢返鄉而心生牽念，送來關心和問候，叮嚀我保重身體，居家隔離。此處不得不提及我們一同在武漢出差的同事們建立的一個100多人的微信群組，雖說分布在祖國的各個地方，但是同事們陸陸續續在返鄉之後都不約而同地自覺地切換到自我隔離狀態，大家在群組裡聊天打趣、分享信息。雖說不能與久違的好友親人相見言歡，但是同事們在雲南、在東北、在內蒙、在河南……都自覺在心裡為政府抗擊疫情而加油打氣，大家最一致的共識就是不給政府添麻煩，不給親人增恐慌，哪怕是當時在武漢，我們也曾未如此團結，如此心有靈犀，我置身其中深有感觸。

每一天我都密切關注著疫情的發展態勢，關注著媒體關於疫情的各類報導。

其實自己心裡很清楚，我們這些近期自武漢歸來的人，身上可能潛伏著新型冠狀病毒。根據流行病學的基本原理，對於我們這類人而言，最應當做的就是進行自我隔離，減少或者避免和其他人的接觸，這也是新型冠狀病毒傳播得到有效控制的關鍵一環。雖然當時自己內心還不能夠完全確信，但是在武漢時發生的事情，讓我堅定了自我隔離的決心。因為有那麼多的醫護工作者，逆向而行，不停的進入武漢，而我實在是不想給他們添亂。

在家隔離的這十幾天，首先感覺自己是幸運的，村支書和親人們都和藹可親、關切問候，雖然我足不出戶但是鄰裡們的熱切關心和掛念都能夠傳達到我的耳中、心田。可是有些同事卻就不那麼幸運了，他們在返鄉之後雖然收到了噓寒問暖，但是也遭來了冷眼旁觀，被當做年獸一樣，被人避之不及。在旁觀者看來可能這也應坦然接受，但是我心中禁不住為同事們抱打不平。他們同樣喜愛武漢，同樣熱愛自己的家鄉和親人，冷眼和指責絕不歸屬於這些可愛的人。每天在群裡我們分享著疫情信息，確診病例、新增死亡病例等數字的上漲牽動著群組內每個人的心，每個人都為武漢、為祖國而牽掛，居家自我隔離的每個人都祈禱武漢好起來，疫情褪去。

閃電新聞記者 馬銳 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