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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稱扎加耶夫斯基(亞當扎加耶夫斯基)

2023-05-02 03:17:02

三種歷史

王家新 譯

那裡至少有三種不同的人類歷史,不是一種:武力的歷史,美的歷史,和苦難的歷史。只有前兩種歷史被編纂和記錄,或多或少。它們擁有它們的教授和課本。但是苦難的歷史沒有留下痕跡。它是啞默的。也就是說,啞默的歷史學。一聲尖叫不會持久地停留,那裡沒有標記的象徵去再現它,使它留存。

這就是為什麼奧斯威辛的本質是如此難以理解。從武力的歷史的觀點來看,它只是個插曲,不值得深入研究。那裡有多少更有意思的事件啊,舉例講,瓦格拉姆戰役*。但是對於苦難的歷史,奧斯威辛是它的基礎。不幸的是,苦難的歷史並不存在。藝術史家們也對奧斯威辛不感興趣。爛泥,簡陋的營房,低沉的天空。霧和四棵枯瘦難看的楊樹。奧爾菲斯*不會朝這裡漫步。奧菲妮婭*也不會選擇在這裡跳河自盡。

譯註:

*瓦格拉姆戰役:1809年7月5—6日,拿破崙率領的法軍與奧軍在維也納東北瓦格拉姆進行的一場決戰。

*奧爾菲斯:古希臘神話中的歌手,詩人的原型。

*奧菲妮婭:《哈姆雷特》中的悲劇女主人公,因愛墜河而死。

天真與經驗

王家新 譯

我們都有欠於威廉姆·布萊克著名的《天真與經驗之歌》。我們本能地傾向於按時間順序來讀解布萊克的詩:首先是天真,然後,是受苦和經驗的補償。真的是這樣嗎?天真真的是某種我們失去的東西,就像童年,一旦失去就永遠失去?我們的經驗是不是也有可能這樣失去?經驗是某種知識。沒有別的東西像一個人的知識那樣容易破裂了。這同樣也適合於倫理學方面的知識,也就是說,智慧。有些人從集中營裡倖存下來,保持了尊嚴和完好無損的道德感,但也許後來變成了一個狂妄自信的利己主義者,會傷害到一個孩子。如果他覺悟到這一點並開始後悔,他將重返那天真的王國。

這也就是為什麼在生命最後只帶有經驗不一定對頭。天真跟隨著經驗,沒有別的途徑。天真會因為經驗變得豐富,因為自負而變得貧乏。我們知道的如此之少。我們不過是在某一瞬間理解了,然後又忘了,或者說,我們背叛了我們理解的那個瞬間。而在這個盡頭是重現的天真,無知的苦澀的天真,絕望,和驚奇。

歷史想像力

王家新 譯

當我還是一個對知識饑渴的高中生時,我經常去聽那些來到我們省會講學的名家學者的講座。

通常,請到我們這個小地方來的都是一些特殊領域的專家:一個人講伊莉莎白時代的戲劇,另一個講荷蘭繪畫的黃金時代,下一個則講斯坦尼斯洛夫·維斯卑斯基的戲劇。

如同平常一樣,聽眾大都是像我這樣的高中生和一些退休的老人。前一撥聽眾想知道那等待他們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後一撥聽眾則想試圖理解生活給他們留下了什麼。

甚至最成功的講座也未能滿足我們的這些願望,舉例講,一個很棒的來自華沙的瘦高、灰暗的學者關於中世紀建築的講座,他講得如此熱忱,以至於我們在想他對這個城市的未來規劃是不是已有了一套想法——這使我們這兩撥聽眾都不免有些失望,他並沒有給我們的基本問題帶來回答。

一天,那裡將舉辦一個關於歷史想像力的講座。我們,這些經常一起來聽講座的人便詢問組織者誰是下一個演講人。這一次我們被告知他既不是歷史學家也不是科學家而是一個詩人,他很優秀但不是特別有名。他不受當局歡迎有很多年了,不過他的處境終於有所改善,他可以發表作品並同公眾見面了。(「為什麼啊」,我的一個高中同窗嘆氣,「如果連公眾都不知道他還請他來幹嘛。不受當局歡迎的也不會受到聽眾歡迎。」)

最終他還是出現了。他和以前在這裡演講的人很不一樣,看上去幾乎沒有什麼信心,似乎他也不相信會有任何人理解他。實際上,聽眾席裡也只有五個人。

「我們知道的如此少,」他重複地說道,「我們把一切都推給歷史。我們以歷史來解釋一切。那場最後的戰爭,」他說道,「是一場不幸的災難,不僅僅因為有數百萬無辜的人們死去。更主要的,是在戰爭中,我們不僅失去了我們的人民的尊嚴,他們在受審和判決後被謀殺,那些活下來的人也失去了他們的尊嚴,他們生活得像是一種非歷史的、永久的存在,無所希望,在歷史中亂作一團……

「你們是否注意到,女士們先生們,」他問我們這五個人:三個高中生和兩個年紀大的婦女,其中一個幾分鐘後就開始打瞌睡並且睡起來像個無聲的印第安人——「你們是否注意到,女士們先生們,現在人們寫下的詩歌,小說,或電影劇本,都把一切歸咎於歷史?你們是否注意到我們已不再存在?但是我們,卻是意志和思想的心臟,每一個獨立命運的透鏡?

「只有歷史,那充滿、徵用、摧毀一切的歷史,那徹底掏空了我們的歷史留了下來。而歷史想像力,如你們必然知道的那樣,在後來得到發展,極度的發展,巨獸一般,寄生蟲一般,吞沒一切別的事物,每一樣別的豐富的想像和思想,甚至連同它們的不自由,不,那一點點尊嚴的痕跡,也給剝奪了。很久以前我們作為旅行者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意外地來到了那暴力的場景中,死亡,戰爭。一些人合上了他們的眼睛,一些人試圖跑開,另一些人繼續受到保護。

「我們就是另一些人,我們從另外的地方來,罪惡使我們驚訝。我們不理解苦難。但是現在一切都變了:我們成為歷史的。一些史達林或希特勒就踩在我們的搖籃上,制服的細條已縫在我們的套裝上;我們總是一定要向一些人報仇,或總是要去拯救另一些人,但這樣去做時我們已犯下了錯或是罪。歷史想像力成了我們的辯護律師。為什麼說我有罪?這並不是我,我們說,這是新紀元。我們所有人都在這樣做,歷史想像力在一邊為我們提詞。

「我們和歷史變得如此親密無間,經驗和無經驗、黑夜與白晝、音樂和統計學之間的界限都不存在了。但是我永遠都不會贊同這些。我寧願瘋掉也不願屬於歷史,我寧願變得極端也不願甘居庸常,我寧願什麼也不知道。」

他講累了。他停下來並很快離開了講壇,沒有等著提問或不同意見的提出。我們也分別離開了,我們,五個不同年齡的聽眾。我們什麼也沒有說,我們中也沒有人有勇氣去喚醒那個睡著的老年婦女。那是一個十一月的夜晚;我們手錶上的嘀嗒聲在靜靜地走著。

空虛

郝慧子 初譯

王家新 校譯

一個詩人去見一位聖人。聖人給詩人上了茶和杏仁,讓他俯瞰窗外城市的風景。這個公寓處在20層,朝窗外望去,這個城市所有的溪流、運河都在閃爍,如同花崗巖中雲母的紋路。這是個晴朗的秋日,小拖船隨著臃腫沉重的裝載穀物的貨船輕快地擺動。

「你在想什麼?」聖人終於問道。「我看有什麼事情在折磨著你。」

「是的,」詩人答道,「我需要你的幫助,那令我煩心的事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對我來說找到詞句很困難……」

聖人安靜地坐在他的扶手椅上,研究著他那修剪得很光潔的指甲。

「我被空虛折磨著,」詩人過了一會說道。「虛無。有許多天了,我不能夠寫,甚至不能思考。我有很多美妙的時光,豐富的發現和夢想,像寶藏一樣可珍藏的日子。但是接下來,自從那之後,是持續幾周的沉默,絕望。」

聖人笑了,以一種相當專業的方式——就像是醫生,心理治療師,登山嚮導似的微笑。

「你是一個幸運的人,」他沉吟了片刻說,「有時上帝會造訪你。想像一下有一間佔滿了許多龐大沉重之物的公寓,家具,簾幕,帷幔,緊挨著中式花瓶的古董櫃,等等。一線光亮將永遠找不到進入這房間的方式。而你就像是一個寬敞的公寓,裡面只有一把椅子。這把椅子站在屋子中央等待著。它有的是時間。空虛即是無限的耐心。虛無在等待著充實。絕望像知更鳥在無聲地唱,那隻鳥兒甚至在十一月份裡也會發出鳴哨,就在大雪落下之前。」

捍衛形容詞

郝慧子 初譯

王家新 校譯

我們經常被告知要刪掉形容詞。好的風格,我們聽說過的,據說都不需要形容詞。名詞是堅固的弓,移動的、無處不在的箭一般的動詞,有了這兩者就夠了。但無論如何,一個沒有形容詞的世界,就如同星期日的外科醫院一樣悲傷。藍色的燈光從冰冷的窗口滲出,螢光燈發出安靜的咕噥。

名詞和動詞對極權主義國家的士兵與領袖來說是足夠了。形容詞,則是獨立的個人和事物的必不可少的保證人。我看到在一個水果攤上有一堆瓜。對形容詞的敵對者來說,要表達它一點也不難:「瓜被堆放在水果攤上。」但就在這同時,我們看到一隻瓜灰黃如塔列朗出席維也納國會時的臉色。另一隻綠的,未熟,則充滿了年輕人的傲氣;還有一隻瓜臉頰凹陷,迷失在憂傷沉默的底部,就好像它不能忍受與外省的土地呆在一起。沒有同樣的兩隻瓜。有些是橢圓的,有些是矮胖的。硬的或軟的。聞起來帶著鄉村、落日的味道,或者被路途、雨水、陌生的手、巴黎郊區灰色的天空所折磨,乾癟,屈從,精疲力盡。

形容詞對於語言,正如顏色之於繪畫。在地鐵裡站在我身旁的那個上了年紀的人,是形容詞的一覽表。他假裝在打瞌睡,但通過半闔的眼睛,他也在觀察其他乘客。他的嘴唇泛起拱形的淺笑,有時候變成了嘲諷的扭曲。我不知道是否有一種冷冷的絕望藏在他的心頭,或者是勞累,或者,是對時間的頑強而有耐心的幽默感。

軍人限制了大量的形容詞。他們只有一個形容詞,那就是「一樣」,從那些沒有光彩的眼睛裡泛出。一樣的制服,一樣的步槍。任何一個從軍隊中回來的人,換上平民的衣服,向平民的城鎮邁出第一步時就會記住形容詞難以置信的爆炸,顏色,色調,形狀,大千世界所充滿的不可取代的個體存在一起前來向他問候。

萬歲,形容詞!大的,小的,被忘卻的,現有的。我們需要你,輕輕地依附在事物或人們身上的靈活而狡黠的形容詞,讓我們看到了那不曾失去的個人的生動的味道。陰鬱的城市,被浸沒在殘忍的灰色陽光下的街道。鴿子翅膀一樣顏色的雲,充滿狂怒的烏黑的云:如果不是因為流淌在你身邊的那些多變的形容詞,你又會是什麼?

道德又是另一個沒有形容詞就不能存活一天的領域。善良的,邪惡的,狡詐的,慷慨的,復仇的,激情的,神聖的,這些詞就像鋒利的鍘刀一般發出光亮。

如果不是因為形容詞,我們就不會有記憶。記憶是從形容詞中產生的。一條長長的街道,炎熱的八月的一天,一道通向花園的荒廢的門,就在那裡,在覆蓋著夏日塵埃的紅醋慄樹中間,是你那變化多端的手指。

來自另一個世界

郝慧子 初譯

王家新 校譯

詩來自另一個世界。來自什麼世界?來自內在生命居住的世界。這個世界在哪裡?我說不出。思想,隱喻,還有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情緒。有時它們充滿崇高的信任,有時流露出蔑視和嘲諷。它們出現在奇怪的時間裡,不邀自來,無需通知。但是當它們被呼喚的時候,卻往往把自己藏起來。

在巴黎的街上,啞劇藝人逗著圍觀的人,通過模仿那些嚴肅的過路人的步伐,他們急著去工作,手裡拿著沉重的公文包,腦子裡還有沉重的想法。啞劇表演者惟妙惟肖地模仿著他們走路的方式,他的表情,舉止,嚴肅,匆忙,專心,直到過路人意識到他被一個活動著的模仿者跟隨著,鬧劇就結束了,觀眾們爆發出笑聲,玩笑的犧牲者加速步伐,消失在街的另一邊,接著是表演者鞠躬,收錢。

精神生命通過相似的方式模仿著這個嚴肅世界的政治,歷史,和經濟。它跟隨其後,亦步亦趨,悲傷或開心。它跟隨著現實世界,就像一個發瘋的紅頭髮的守護天使,又哭又笑,拉著提琴,或是背誦著詩歌。當現實終於意識到他並不是孤單的,那幽靈的影子向著公眾鞠躬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詩來自另一個世界。來自何處?我不知道。

亞當·扎加耶夫斯基 (Adam Zagajewski ,1945—),波蘭詩人、小說家、散文家,「新浪潮」詩歌的代表人物。他於2021年3月21日因病逝世,享年7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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