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第一航標塔在哪(揭陽石碑山燈塔)
2023-04-20 16:16:53 1
長時間的海上航行讓船員和船長都在疲憊中開始焦躁了。
同樣神秘的宇宙跟海洋藉由天體的引力在黑得一絲不苟的夜裡發生了「共振」,並派遣吐著長卷的水龍將船隻高高託起又重重放下。航行在跌宕裡不安起來,甲板上的海風溼漉漉的鹹,船長坐在控制室裡小心地控制著方向。
他們行駛到了石碑山岬角的粵東海岸線,所有的老水手都知道這裡有從海洋裡長出來的最突出的一塊陸地。突然由東轉北的轉向會讓礁石劃開脆弱的船身,海水就吞噬整船的財富和性命。這好像是個愛情與麵包的選擇題,越小的城市總是藏著越危險的海岸線。不過緊盯著粘稠黑夜的船長不去思考這個哲學問題,而是驀地吐了一口氣,從前方一簇陡然刺穿茫茫水霧的燈光裡找到了避開死亡的通路。
這一幕從1882年石碑山燈塔建立為始,已整整136年。
「我的生活是一連串的觸礁和起航。沒有到達,沒有目的地;有的只是擱淺和觸礁;又是一條船,又是一波潮」。
珍妮特·溫特森在《守望燈塔》將女主角的愛情放在了燈塔身後,但我卻總覺得,這句話更貼切於燈塔:
無尾的守候、噬天的海浪、往返不盡的船和大多數,悄無聲息的夜晚。
01
對於沿海地區而言,在人類以百年為單位的海洋探險史上,燈塔是固守在城池外的第一道防線。在海面與岸的交集中,則是必不可少的元素。它是一種固定的航標,一般而言要建得比較高,這樣才能在白日,讓遠處的行船者也能清楚目視。
石碑山燈塔有68.8米高,視線在百米外就能捕捉到它灰白色的上半身。突兀的、聳立的、背景是一片蒼鬱的天和隱約到細不可聞的海浪。
通往它的路是由細細的黃花、落滿枯枝的泥土和成群的信號塔組成的。像剛從冰箱裡取出來的切塊蛋糕一樣方方正正的魚塘或者蝦塘,偶爾會從這些東西的罅隙間探出頭來。但這條路,與惠來的海岸只差了一片雜草地的距離,所以風是冷的,它們是無聲的。
我本來只想到荒涼,偏生那些在幼時所聽聞的、早就遺忘掉的,被在蟲鳴都抵達不了的濃夜所緊握住,一盞油燈所照亮的如核桃般皺縮的臉,和沉默凝望大海的姿態的故事模樣驀然翻滾了出來:煢煢孑立、形影相弔,被燒灼了半邊天的晚霞與大海中央是孤獨而細長的影子和其上似乎永遠都坐著的一個守塔人。
全世界的文明在很多時候能被追溯到全然有趣的相似處,就像無論是愛琴文明、希臘神話還是在古埃及等文明領域裡,燈塔都有守望者的意思。
公元前280年,因為一場全員沉海的婚禮悲劇,埃及在法洛斯島的東端修建了400英尺的「亞歷山大法洛斯燈塔」。迄今為止,它是被發現的人類歷史上的第一座燈塔。這種守衛海上通行的建築很快地,經由阿拉伯人推到了全世界眼前。
1387年,由當地人民集資而建於泉州市崇武古城東南角的「崇武燈塔」是中國第一座燈塔。當時,福建泉州與廣東省的廣州皆被朱元璋廢去相當於現代海關的市舶司,但是泉州卻早在元末時,就由於色目人叛亂,而趕殺了當時在泉州的阿拉伯、波斯的商人、傳教士和我國西北少數民族人士,使得泉州港迅速走向衰落。
負責抓捕盜匪的澎湖巡檢司被廢後,對外貿易基本停止,陷入了低迷期。不再豐厚的利潤興許是政權的重視從泉州移開而轉向南海沿岸的因素之一。
此後,這種建築開始在中國沿海地區遍地開花,在嶺南的每一片海域,幾乎都有它的身影。最開始的燈塔簡陋,火焰和金屬鏡是其海上光束的大部分來源。在茫茫無邊的海面上,岸上的燈塔是唯一指引船隻安全方向的地方。「守塔人」的職位也應運而生。
船隻不停,人就不停。
在一座孤島與一座燈塔,一個人與一盞燈之外,剩下的,就是星辰與大海。
這是燈塔和守塔人成為現代青年心中與文藝密不可分的理由之一,聽起來無比奇妙又無比寂寞。
但石碑山燈塔已經沒有守塔人了。
科技是一場美與美的相互取代,人要退休,技術要退休,建築就也要退休。
1906年,第一座氣體閃光燈塔落成。現代導航設備的先進和遙感技術取代了人為操作,石碑山也在被取代的燈塔之列,而後被關入了院子。
我的車途到了盡頭,就被一道鐵門擋住了去路,只能隔著兩條鐵條之間來看清它的樣貌。
不太嚴肅的比喻而言,它就像浮在森林裡的魔法棒。雷達應答器和無線電導航系統如它附近立著的風車扇葉一樣頻繁的翻轉,主光燈每隔數秒就會閃爍一次來提醒「孤帆遠影」。它有「亞洲第一航標塔」之稱,是中國16座導航塔中最高的那座。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能將惠來的海角天風悉數收攏於最高點。
1989年,鋼筋混凝土重組成它的身軀,在工作了近三十年後,它被保護在一個偏僻而空閒的院子裡,並不允許遊客登臨。
有緣無分。我只能立在枯枝之前,抬頭仰望,透過潮溼的樹梢去回憶背負使命的最初、它的舊模樣。
《惠來縣誌》上載著石碑山燈塔的過去:「石碑山燈塔,清光緒八年(1882)由萬國公司興建,權屬英國,民國21年(1932)由中國接管,塔高120英尺,呈圓形塔身,塗黑白二色相間橫帶,故有花燈柱之稱。」這讓人不由想起王家衛的電影《春光乍洩》中在位於世界最南端的烏斯懷亞城裡,所取景的那座紅白相間的燈塔。
興許追溯到更遠的過去,這類在黑暗中明亮的顏色,是其構成思維裡與石碑山燈塔相同的、來自西方的基因。
的確如此,在繪著中國燈塔的長捲圖裡,有絕大一部分的開筆都不屬於這個國度。
1858年,中英在籤訂的《天津條約》中規定:「通商各口分設浮樁、號船、塔表、望樓,由領事官與地方官會同酌視建造」。這26個字,掀開了中國燈塔在別國手中建造的開始。
隔著薄薄多雲日,這裡荒蕪而冰冷。它所承載的過往積了太多的灰塵,一口長氣都吹不乾淨。餘生與前生相交,這個被時代遺留下來的見證之一,在遠離人潮的海域縮成了一幀舊照,我看不出它在等待人言,還是在等待忘卻。
但此刻,我只想拍拍它身上的土,去讀一段足跡。
02
這座被重修的燈塔仍處於廣東惠來靖海鎮西南石碑山岬角,然並不單單因海拔高度2640米的天然巍峨的石碑山而立。
明清時期,惠來的海岸線要比如今的八十餘公裡更長。巨石交錯、翠微斑駁,東南沿海多設海防來抵禦倭寇。水軍是惠來常見的風景,而南海與文昌山之間又裝載了揭陽市主要的出海港口:神泉港。
明朝著名的神童蘇福,為家鄉的一眼甘泉題寫一獨角聯:「抉(快)取攜而不竭任滷浸鹹蒸獨標平淡」,使得在宋代時被發現的一眼甘泉名聲大噪,此泉便被稱為神泉。
「天涯有奇景,海角出甘泉」,如今是惠來奇景之一的「海角甘泉」。神泉鎮因其而名,神泉港則因神泉鎮而得名。在明清海上貿易的活躍時期,龍江河、雷嶺河、鹽嶺河三大河流匯成一體流經神泉港,形成了良好的深水港,龍江出海、沙咀攔波,成為神泉港站穩粵東重要港口地位的優勢。在豐順縣,翻山越嶺的人走揭陽飛泉古道,將食鹽與海貨運去五華縣,而外地的客商則聚集神泉港,買賣交易。
現在的神泉港已經沒落,但傳聞春夏之交,時有海市蜃樓,或是亭臺樓閣、仕女行走,或是沙場點兵、萬馬奔騰,甚至還出現過日軍侵華的場面。來此的遊客看熱鬧,當地的漁民看氣象,有「景遠候風,景近候雨」的說法。
彼時,人無歸夢,浮萍蟻聚,對英、美通商的汕頭至廣州的航道上,攜夾潮汕資源的商船與軍船,其安全出海是引領方向的石碑山燈塔出現的理由。
霧繞青山看滔滔水煙,以120英尺自誕生之初便在燈塔群眾躍居「亞洲第一高」的石碑山燈塔,從挺拔到佝僂,從廢墟到涅槃,從頭到尾的見證著近代潮汕的鬥爭與發展歷史。
它的第一次損毀是在1943年。
彼時,潮汕人民在20世紀初對英國人的反抗中,重新拿回了海關的主權,石碑山燈塔的接管也在1932年的1月被交回國民政府手中。抗日戰爭爆發後,日本佔領了臺灣,並派出海軍登石碑山繞道攻陷了與臺灣一水相隔的汕頭。
暗礁密布的石碑山海域是隱藏起來的殺手,沒有人會嫌給敵人挖的坑不夠深。
在退離石碑山前,日軍拆毀了燈塔的燈樓,在戰敗之後又下達了炸毀燈塔的命令。炮火連天,硝煙瀰漫,石碑山的第一座燈塔就這樣,還未老去就被摧毀。
它因人類的貪婪而生,又因人類的貪婪而死。
但這並非結束,歷史又一次,在新的政權手中,走入輪迴。
收回石碑山的汕頭國民黨政府,在原址附近重修了第二座燈塔,而後的進程每個人都知道。解放全國的腳步逼近沿海,在人民政府的軍隊到達汕頭前,國民政府做了一個軍事戰略上同樣的考量,選擇將其炸毀。
在這樣充滿傷痕的復毀復建中,幾乎每一次的重生,都寓意著一個政權對潮汕地區重新開始的管轄。直至,中國人民政府在汕頭解放後為其再次建新後,這場輪迴才被終結。
回到今時這座燈塔的西面,紅樹林正掩映著一彎碧藍之水。據傳,惠來縣博物館裡的鯨魚頭骨化石,便是來自這片曾經的「鯨遊鯢潛」之地。
巨輪進出笛聲鳴,無限風光無限情。那群最終遊往深海的鯨魚,興許不曾再回到這裡尋找祖先,而80年代後,迅猛發展的港口與日漸老化的前燈塔卻無法和解。因此汕頭航標處在1990年建造了今日我眼前的新燈塔,取代所有沾染了屈辱、淚水、硝煙與榮耀的前生,開始嶄新的生命。
榮辱縱然系一身,從此也是煙花三月裡的碧空盡。我驚覺在腦海中所想要形容的曼妙姿態,就像是華燈後褪去了濃妝,被掩藏下的苦悲、強顏和年少時的爛漫、繁華都破碎成面目全非,重新拼成一張不事雕琢、閉眸聽海的臉。
從獨守長夜裡、燈光一豆下的字裡行間為始,至此,是它同我達成了某種,不可言的默契。
03
我看不到它的全貌了,便繞過叢生的雜草,登上大門前起伏的黃土堆。
在西面,粵電石碑山風電場的「雪白天使」正努力地將惠來的海風通過呼吸,轉給欣欣向榮的城鎮。與風為鄰,與海為友,它們是首批國家特許權示範項目之一,為了惠來的現代化生活已兢兢業業多年。在陰雨綿綿時,平靜、祥和,在無人的海洋邊是唯一的亮色。
1996年,中國政府在第二次發布的,關於領海範圍的聲明中確認的中國領海基點之一的石碑山角,就在石碑山燈塔旁邊。石碑山角是維護國家海洋權益和領海主權的標誌,而石碑山塔則延續了保護者的作用,成為它旁邊堅定的一柄利劍。
對於惠來而言,它不再是被關注的對象了。來惠來的人,為海市蜃樓而來,為海濱浴場而來,最繁盛的季節裡,它身上的故事也不會受到太多人的追問。路不好走,草不易踏,它的意義,似乎只剩下「亞洲第一高」的名頭。
只有出海的漁船,才會在深夜裡,憶起它身上凝結的風靡雲湧,和這片土地與海洋的緣分。
這沒什麼不好,建築的寧靜,跟人的寧靜是一體的,一樣寓意著和平。
素材來源:原創 不困 鄉愁裡的中國
本文不代表我們的觀點,版權歸原作者所有,特此鳴謝,如有侵權立即刪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