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收穫和感悟(出版面世90周年子夜)
2023-04-20 06:30:43
2023年1月,茅盾的長篇小說《子夜》已出版整整90年。這90年,時代的變革、歷史的發展可謂突飛猛進、日新月異,但不變的是對《子夜》的持續接受和延傳,它經歷了跨世紀、跨時代、跨國界的歷程,而且對當下文學創作提供了彌足珍貴的啟示。
《子夜》:跨越時空的接受與延傳
《子夜》上海開明書店1933年1月初版。豎寫「子夜」二字為葉聖陶篆字書寫。
1933年1月,《子夜》由上海開明書店初版。在此前的《東方雜誌》第30卷第1號上發表了署名「侍」的《介紹〈子夜〉》:「本書為茅盾新作,一部三十餘萬言的長篇小說。作者以一九三○年在世界經濟恐慌與國內戰爭交迫下的中國社會經濟現象作為題材,支配了八十多個人物,從民族工業的衰敗到勞資鬥爭,從現金集中上海到公債投機的狂熱,從內戰的猛烈到一般社會的恐慌乃至頹廢享樂——一切衰頹期中的社會現象都有了深刻的描寫……中國新文壇自有長篇小說以來,大多數的題材尚屬知識分子的青年男女生活,這部《子夜》雖也有青年男女生活的描寫,而主要題材卻是廣闊得多了。」這應該是對《子夜》最早的接受和評價。第一位接受者的評介往往在以後的接受鏈條中代代相承,並不斷被豐富和完善,一部文學經典正是在這不斷地被解讀、被闡釋中建構起來。
《子夜》人民文學出版社(1977年版)。
《子夜》一出版就成為暢銷書。「3個月內,重版4次;初版3000部,此後重版各為5000部;此在當時,實為少見。」(茅盾回憶錄:《〈子夜〉寫作的前前後後》)據當時的「文壇消息」和「出版消息」記載:某一書店一天內竟售出百餘冊;復旦大學一處,十天內共售四百本。
《子夜》不僅暢銷,評論者的反應也相當迅捷。僅1933年一年,報刊上發表有關《子夜》的介紹、評論等就有30多篇,其中,雖有不同的聲音,但佔據主流的是對《子夜》的高度評價。
《子夜》上海開明書店1933年4月再版。
比如,瞿秋白認為《子夜》「是中國第一部寫實主義的成功的長篇小說」「一九三三年在將來的文學史上,沒有疑問的要記錄《子夜》的出版」。歷史已經證明了瞿秋白的論斷。吳組緗在評《子夜》的文章中認為「中國自新文學運動以來,小說方面有兩位傑出的作家:魯迅在前,茅盾在後」。當時不少評論文章都將茅盾比作美國的辛克萊。到1949年,《子夜》已經從「暢銷書」成為了「常銷書」。到1949年3月,《子夜》印行了22版,總印數估計在10萬冊以上。到1951年12月,《子夜》出到26版。到2019年,共重版50多次,總印數已達2523800冊(陳思廣:《〈子夜〉的版本流變與修改述論》)。《子夜》還被改編成電影、話劇、連環畫,兩度改編成電視連續劇。
以此同時,《子夜》走出了國門,走向了世界,被譯成英、法、俄、德、日、波蘭、捷克、朝鮮、越南、蒙古、匈牙利、保加利亞、阿爾巴尼亞等十幾個國家的文字,並獲得了國際上的廣泛讚譽。美國的夏志清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對《子夜》的評價並不高,認為在技巧方面,《子夜》並沒超過《蝕》和《虹》的成就;但也承認「茅盾無疑仍是現代中國最偉大的革命作家,與同時期任何名家相比,毫不遜色」。德國的顧彬在國內批評界個別人否定《子夜》、貶低茅盾的時候,針鋒相對地認為茅盾是「符合時代的、創造體制宏偉的長篇小說的成功者」;「茅盾被當前新一代的中國文學批評界輕率地貶為概念化寫作的代表。而從世界文學的角度看,他卻是一個技法高明的作家。中國的文學批評通常缺乏足夠寬的閱讀面和相應的外語知識。」捷克著名漢學家、《子夜》捷譯本之一的普實克在譯本序中說:「除了屬於中國現代最偉大的文豪魯迅的經典作品而外,《子夜》可說是戰前中國最偉大的一部文學作品。」
在日本,《子夜》是被翻譯最多的中國現代小說之一,小野忍、竹內好、松井博光等日本知名學者都給《子夜》以很高的評價。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日本著名文學研究家筱田一士,當他讀完日譯本《子夜》後,為之震撼,把它編入「20世紀世界十大小說」,認為它可以與《百年孤獨》《追憶似水年華》等相媲美。這是國外對《子夜》最崇高的評價之一,應該格外珍視。
多種解讀與闡釋的可能性
和魯迅的《阿Q正傳》極為相似的是,《子夜》一問世就被經典化,以後,在長期的接受歷程中被不斷地解讀和闡釋。新中國以後,《子夜》進入學院派的研究,並進入了文學史。在20世紀50年代出現的第一批茅盾研究專著中,都給《子夜》以顯赫的地位和崇高的評價。
《子夜》一直是茅盾研究和評價的焦點、重點、熱點,也是現代文學研究中的「顯學」,經歷了經典化—去經典化—再經典化的歷程。
從《子夜》問世到上世紀80年代,其經典地位基本確立。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一度出現了「去經典化」的聲音,個別研究者貶損茅盾,否定《子夜》,曾引起軒然大波。但茅盾研究界的知名學者都對「去經典化」的聲音提出反駁、商榷,捍衛《子夜》的經典地位。事實上,這股否定《子夜》的潮流並沒有從根本上動搖《子夜》的文學史地位,只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人們對《子夜》的關注熱情。
到了新世紀,研究者重新撿拾《子夜》,對《子夜》出現了多種解讀、多元闡釋的局面,也是「再經典化」的過程。研究者不僅從文學性,更從政治、經濟、金融、社會、倫理、文化、人性、傳播、現代性、先鋒性等多重視角對《子夜》進行再解讀;同時,也將《子夜》與都市文學、左翼文學運動、左翼理論資源、工人運動、海派傳統等諸多問題聯繫起來,進行再闡釋,體現了寬廣的「大文學」的視野。這種多重視角的再解讀、再闡釋正反映了《子夜》豐富的內蘊,從而延續了《子夜》的生命。
經典作品作為一個民族乃至世界的精神文化遺產,作為人類文明的累積性的成果和文化記憶,它就需要不斷地再解讀、再闡釋和價值重估。「在傳播過程中,歷代讀者對經典發表了各種各樣的評價,並同經典文本一同流傳。因此,經典在其原生的文本層之外,又累積成了經典的次生層。」這種次生層豐富了經典的內涵,延傳了經典的生命。正因為經典是一個不斷被解讀、被闡釋、被建構的過程,所以有人說,不是經典百讀不厭,而是百說不厭。這也可以說是經典延續生命的奧秘。《子夜》正是這樣。
對今天的創作仍有意義
2017年北京燕山出版社《子夜》。
今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新時代呼喚著新文藝。重溫《子夜》,對今天的創作意義重大。
首先,《子夜》的時代性對今天的創作具有借鑑意義。《子夜》的創作在反映時代、書寫時代方面給我們積累了成功的經驗;茅盾以自己的創作感應時代的脈搏,參與時代思考,體現與時代同行。今天,人民期待出現全面反映這個時代的大作、巨作。
其次,《子夜》的社會性對今天的創作也有意義。「一個寫小說的人不但須有廣博的生活經驗,亦必須有一個訓練過的頭腦能夠分析那複雜的社會現象。」這話出自茅盾《我的回顧》一文,正是他寫完《子夜》時說的,因此,也可以看做是《子夜》的創作經驗談。茅盾回顧從1927年到1932年5年的創作經歷時總結說:「我所能自信的,只有兩點:一、未嘗敢『粗製濫造』;二、未嘗敢忘記文學的社會的意義。」茅盾是一位具有社會科學家氣質和修養的小說家,正如葉聖陶所說「他寫《子夜》是兼具文藝家寫作和科學家寫論文的精神的」。善於社會剖析是他的優長。《子夜》日譯者之一的尾坂德司在《〈子夜〉譯後記》中說它「實為中國現實社會的解剖圖」。這也是高度肯定了《子夜》的社會性品格。社會的表象層層疊疊,社會結構紛紜繁複,作家能否透過現象揭示本質,作品是否具有鮮明的社會性意義,這是今天值得作家深思的課題。
再者,《子夜》的史詩性對今天的文藝更有意義。茅盾說:「我喜歡規模宏大、文筆恣肆絢爛的作品。」這正是史詩性的品格,也是茅盾的創作追求。《子夜》就是史詩性的巨著,它構思宏偉,結構宏大,氣勢磅礴,筆力濃墨重彩,善於創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性格,把時代、社會、政治、經濟、軍事、家庭、倫理熔為一爐,體現出「全體小說」的特徵,具有宏大的敘事。日本的筱田一士之所以認為《子夜》是「20世紀世界十大小說」之一,看重的就是「全社會的想像力」,也就是史詩性。聯繫中國當代小說,史詩性、全景式的恢宏巨著還不多。有一個時期,一些作家有意疏離史詩性,解構「宏大敘事」,片面青睞「私人化寫作」「非理性寫作」,小說內容沉湎於雞毛蒜皮和雞零狗碎,墜入庸常,顯出小家子氣。任何一個民族,任何一個時代,都要有「史詩」,史詩性應該成為更多作家、藝術家的創作追求。
《子夜》90年的接受和延傳,說明它屬於中國,也屬於世界,屬於過去,也屬於未來。
(作者王衛平:遼寧師範大學教授、中國茅盾研究會前副會長;作者曹慶慧:遼寧師範大學博士生)
【編輯:張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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