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的抒情散文:故裡的紅頭船
2023-07-22 06:21:58 1
抒情文應該怎麼寫,下面是組為你整理的相關作文,快來看看吧。
故裡的紅頭船
一個人,有時認識一椿事情,需要十分悠長的時間。
關個世紀以前,當我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隨父母僑居於新加坡。那時,每隔若干年,我們就要搬家一次。有一次搬家,新居恰好面對新加坡河。
新加城河,那時密密麻麻靠滿了駁船。輪船到達海面,駁船就把貨物轉載到新加坡河,由苦力把大米、鹹雜、瓷器、土產之類的東西擱在肩膀上,搬運上岸,放進岸畔星羅棋布的貨棧之中。
我常常坐在騎樓,觀賞新加坡河的一幅幅生動圖景。中國苦力(那時新加坡還未獨立,仍是英國殖民地,沒有所謂新加坡籍華人)的勞動本領是非常敬人的。他們大抵裸露著上體,在肩上披一塊搭布,手裹持著一把短柄鐵鉤,用這來鉤取貨物,擱到肩上,一百公斤一包的暹羅(泰國)大米,用竹篦籠罩著的中國鹹菜、冬菜缸、鹽水、荔枝之類,他們都能夠把它擱在肩上,在一條狹窄的跳板上疾走,上岸的時候,還能夠騰出一隻手來,接過工頭髮給他們的竹籤(這是在搬運完畢的時候,賴以結算工資的籌碼)。他們一列列走在搖晃的跳板上的時候,構成了一幅異常生動的中國勞動者海外謀生、勤奮辛勞的圖景。
熙熙攘攘的新加坡河上,除了這些熱鬧的勞動場面以外,還有一個奇特的景觀,吸引了我這個異邦少年的注意。那就是有一種船,船頭漆成紅色,並且書上兩顆圓圓的大眼睛。木船本來就有點象浮出水面的魚,書上這麼一對眼睛,魚的形象,就更加突出了。聽長輩們說,這叫做「紅頭船」。當昔年海上沒有輸船或者輸船是很少的時候,粵東的居民,就是乘坐這種紅頭船出洋,來到新加坡和東南亞各國的。
三十年代的紅頭船,倒不一定仍然經常來往於祖國和新加坡之間,那大抵是當地居民「仿古法制」,藉以紀念先人,也用來駁運東西的一種產物。
「九一八事變」之後不久,父親破產了,我們一群兄弟姐妹隨他回國。澄海的樟林鎮,就是我們的故鄉。初抵國門,覺得什麼事都新鮮,都想接觸,不久,我就把「紅頭船」的事情置之腦後了。
故鄉有許多特別的事物,吸引了我。首先,是當時已經顯得有點破敗的一個內地小鎮,為什麼竟有那麼多誇耀門第家聲的人家呢?這些第宅,各各大門上掛著「大夫第」、「陝西世家」、「種玉世家」、「穎川世家」之類的牌匾。河邊有一座「天后宮」,香炎鼎盛。照一般狀況,凡是船民、漁民眾多的地方,才有許多人到天后宮去卜回旅程吉兇,禱求風調雨順;為什麼這兒也有一座天后宮呢?故鄉並沒有多少船民和漁民呀!還有,這個小鎮裡,市街上竟有不少可口的食品在出售,什麼肉粽、餅食之類,其製作精美的程度,並不遜於後來我在國內好些大城市裡所見到的。小販多極了,各種小食競奇鬥巧程度,也是我在許多內陸小鎮裡很少見到的。當時我只認為大概是由於這裡華僑眾多的緣故,並沒有想到,它是蘊藏著更加深遠的根源的。
我們家附近有一條小河,河面並不很寬。我們常在河中遊泳和捕魚。小河裡面,不但可以捕到鰻鱺、甲魚、鯽魚、泥蝦,有時還可以捕到一種扁蟹,它的甲殼裡蟹黃極多,淹制起來,風味極美。這種小蟹,各地都很少見到。據漁民們說:它只出產在鹹水淡水交界的區域,我們有時喝到的河水也有鹹味,這就可見,我們家鄉離海很近,有時海水漲潮,是會倒灌進來的。
我們有時會見到一些老頭子,站在河岸上,慨嘆道:「這條河現在比以前窄多了。你們年輕人不知道,從前,聽老輩人說,這河是可以停靠很大很大的船舶的,從這裹真達『外洋州府』呢!」
少年時期對這樣的言語,聽過也就算了,並沒有怎麼引起注意,更談不上尋根究底了!我從青年時代起就離開家鄉,高飛遠走,此後數十年間,再也沒有在家鄉長住過,闊別之後,偶爾回去,也是行色匆匆,從沒久留,對於家鄉的印象,終於象久歷滄桑的照片一樣,斑駁迷離了。
解放後,不斷聽到一些消息,現在潮汕一帶,不斷發掘出一些古代航海的遺物,有一次還發掘出一條大體完整的幾百年前的紅頭船的遺骸,不禁為之神往。想起幾百年前,人們帶著一點寒愴的行李,乘著簡陋的紅頭船,以鹹魚、蝦醬、酸菜、醃羅卜送飯,在風浪中飄泊,分別到達當時的安南、暹羅、東印度群島、新加坡、馬來西來的情景,是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和毅力啊!這些人,也就是東南亞各國地生華人的祖先了。馬六甲那兒的古老的華人墳墓,石碑上的紀年,不但有清初的,也還有明代的呢!
年前,讀了一些史料,又有了新的收穫,知道我的家鄉樟林,原來在汕頭未開埠以前,已經是一個著名的港口了。清初,由於海外貿易的需要,它漸漸崛起,那時它河道寬闊,離海又近,在康熙、雍正、乾壟嘉慶之世,變成了一個熱鬧的城鎮,粵東以至福建許多地方,人們都到這兒集中乘紅頭船出洋。以後,汕頭開埠了,它才逐漸沒落。這些史料使我豁然開朗。那兒為什麼有香火鼎盛的天后宮呢!為什麼集中了那麼多的大戶人家呢?這是歷史的流風餘韻!我們少年時代為什麼能夠在河裹捉到鹹水、淡水交界處才有的小蟹?老年人為什麼在河濱停產時發出那樣的感慨?這一來,各種零碎的事象都可以貫串起來了。
花街十裡一城春
銀夜花街十裡長,滿城男女鬢衣香。人潮燈下渾如醉,爭看春穠初上妝!
上面這首小詩,描繪的是廣州春節前夜花市的熱鬧景象。它是我20年前寫的。那時候自己正當盛年,逛花市時有一種「青春作賦」的感情,仿佛心靈被一根羽毛撩撥著,十分舒暢;又好像喝了一杯香甜的醇酒,感到微醺,因而也就斷續寫了幾篇關於廣州花市的抒情小品。但是,從那以後,我已經有十多二十年不寫這樣的文章了。粉碎「四人幫」後,已有百多年歷史的廣州迎春花市,又從零落銷歇中復甦過來,而且像海水有小潮、大潮似的,在迎接建國三十周年的今年,它湧起了特大高潮,市裡各區都設立了中心花市,許許多多公園也都設立了迎春花會。如果把這些香氣繚繞的花街連接起來,「十裡花街」,真是如實的寫照。數日之間,不但吸引了廣州的百萬居民,還引來了國內許多遠道的旅人和香港的30萬遊客。幾家電影製片廠的攝影師們也紛紛爭著到處拍攝鏡頭。看著這番景象,我不禁又想執筆再描寫一下廣州所特有的這番情景了。
廣州,地處承受「陽光之吻」的亞熱帶,北回歸線就在它城北不遠的地方穿過。太陽的直射線,一年四季,不斷在南回歸線和北回歸線之間移動。立春的時候,陽光從南回歸線北移,廣州很快就感受到春天的熱力了。好像是童話中所描繪的,穿著銀光閃閃的錦裳,振動著金色的翅膀、一路撒著花瓣而來的春姑娘,踏著南海波濤,登上了中國大陸的名城廣州。從南到北,一直走到北方的黑龍江,差不多用了5個月時間。春姑娘走路的速度不能算很快,大概每天約莫走70裡。然而在她輕盈步履走過,袍袖拂到,目光注及的地方,冬眠的動物睜開眼睛了,葉芽舒展了,花蕾結了起來和慢慢綻開了。實際上,春姑娘在春節之前就已經踏上南國的土地,農曆12月間,你在廣州到處都可以看到她的蹤跡。廣州一些街道兩旁開蝶形花的紫荊樹,早在迎春花市舉行之前,就已經綴著累千累萬蝴蝶般的鮮花,很使人想起雲南省的「蝶泉」。還有一種叫做「爆竹花」的藤蔓植物,種於地面,攀緣上升到屋頂或者花棚之上,然後又從上面懸掛而下,它那一串串密集的黃花苞,開的熱烈極了,像一串串正在燃燒的爆竹。南國的人們每逢看到市內和郊區紫荊樹、爆竹花開花,正像聽到春天的使者奔跑報訊一樣,知道春天來了,花市快要舉行了。今年,紫荊樹和爆竹花,都開得多麼燦爛呵!
在廣州經常可以見到熱帶、亞熱帶的植物,它們表現了異常頑強的生命力。榕樹的氣根伸到泥土裡,就可以長成新的樹幹,以至於一株榕樹可以輾轉繁衍,形成一個小小的樹林。梔子樹的樹頭,把它掘了回來,養在清水盆裡,就可以長出片片綠葉,這就是魯迅也稱道過的盆栽「水橫枝」。種類繁多、五光十色,有「沙漠美人」之稱的肉質植物,在廣州可以長得十分之好,能夠開出各種奇形怪狀的瑰麗鮮花,甚至在冬天也沒有例外。還有許多國外的嘉樹名花不斷被引種進來,品種相當紛繁。有一種香馥得令人陶醉的花,名字叫做「含笑」,是從新加坡引種進來的。另有一種嬌妍豔麗超過了它的花,樣子很像馬蹄蓮,叫做「唇苞花」,是從斯裡蘭卡引進來的。還有的人家,客廳裡放著一碗清水,裡面放著一小段枯木似的東西,它居然能夠抽芽發葉,原來那叫「巴西鐵樹」,是從美洲引進來的。這種樹,把它像手臂似的樹幹,鋸成幾寸一段,樣子就像段段枯木一般,只要有適當的氣溫,一浸到清水裡它就抽芽發葉了,一栽到泥上裡它又變成一株新的樹木了。由於這座花城具有這樣的氣候條件,交通便利,歸僑眾多,既可以從國內各地,又可以從世界各地引進許多名花異卉,它出現了一批批花農花匠、園藝巧手,盆栽名家,花卉畫師,就是自然不過的事情了。在具有這一切條件的廣州,形成了春節前夜幾乎傾城的人都到花市去看花買花的詩情畫意的風俗。既是一種順理成章的事態,也是一種群眾願望的升華和結晶。國內外有各種各樣的節日,有些節日,是紀念國家的獨立、民族的翻身,紀念抗暴,緬懷先烈的。國內有些節日,是要賞月、划船、登山、看燈的,國外有些節日,是要潑水笑鬧、圍觀美人、騎馬比賽、化裝作樂的,五花八門,形形色色,撥開宗教迷信和民族傳說的薄霧輕紗,它們都多少寓有好整以暇、舒展筋骨的意味。節日也是各式各樣生活情趣的噴發口。面對這林林總總的節日,南國花城裡的人們很早就說:「不夠!應該還有這麼一個節日:設法使各種鮮花集中開放,列置長街,大家都來賞花買花,熱鬧一場!」迎春花市,就體現了這種心理而逐漸形成。這不僅在中國,就是在世界上,也是別開生而,堪稱放一異彩的了。
花市,今年照例設立在一條條大街上,這些地方臨時搭起了花架,那模樣兒很有點像馬戲的看臺,一級一級,置滿了盆栽和花束。更有一些攤檔,是專門販賣桃花、梅花、吊鐘的,看那些攤位,又像是一個小小的樹林。今年花街的花果樹木特別多,因為市郊的花農加意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