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山》電影觀後感精選
2023-07-31 13:33:08 1
《盲山》的故事,幾乎耳熟能詳,報紙上類似的事情也報導過不止一回。電影講一個女大學生白雪梅急著找工作,於是被騙,被一對謊稱收中草藥的男女7000塊錢賣到「西北某偏僻山區」一個農民家裡做媳婦。這部電影的風格近似《盲井》的平淡,沒有音樂鋪墊,只有偶爾悽涼長腔的民歌,鏡頭平實,常像紀錄片一樣晃動。這大約是李揚導演一種冷靜且堅硬的態度,他不樂意讓太多感情來包裹並主導電影的前進,讓畫面語言冷靜下去,事情裡面的衝突、野蠻、激動等等情緒就會自己露出頭來。
因為類似的新聞聽得多,電影的故事如何發展,在電影一開始就能猜個大概。白雪梅進村後被「丈夫」強姦,逃跑、報信等等努力一次次失敗,逃跑後被抓回來痛打之類,統統能想像得到,想像不到的,是在這些必然的情節中,村裡人如何對待這個「媳婦」的種種細節。這些細節來自於導演長時間詳細的調查和訪問,以及對這些見聞的再現,真實得可怕,也讓人能夠清晰看到這個女大學生逐漸崩潰的步驟。
一開始就不忍看的,是村裡面人看到這個女孩來到後自然而然的態度。雪梅被綁在屋子裡,「丈夫」黃德貴一家請鄉親們在屋外辦婚禮酒席,德貴敬酒,敬酒詞都是這樣的:「誰不喝完這酒,誰就一輩子打光棍,兒子孫子也打光棍,下輩子還是打光棍!」窗戶邊,幾個孩子湊著窗口看正在床上掙扎的雪梅。頭幾天晚上,雪梅把矮小的黃德貴趕出了門,黃德貴沒能「弄」成,他在村裡朋友們面前很抬不起頭,甚至他面相善良的老父親也斥責他搞不定一個女人。於是,老父親和老母親幫兒子按住雪梅讓兒子強姦「老婆」。「弄」完之後,德貴喜滋滋的坐到父親旁邊,老頭以讚許的態度遞給兒子一根煙。老母親是個女人,但她只曉得7000塊錢不能白花,儘管她明白這事情並不對,她只是不斷說著沒有道理的話:「事情已經這樣了,女人家,嫁誰不是嫁,你給我們兒子做媳婦,不會虧待你的……」
這種把在法律和道德範圍之外的事情當作常態的態度,看起來當然不會好受,電影抓的很準。即便你明白這些農民是文盲,是法盲,老早讓四周的盲山給遮蔽了目光,還是會在心裡對這些人產生無比的憤怒,以及和雪梅一樣的茫然無助。
電影看到中間,在村裡小學當老師的黃德誠給雪梅送去幾本雜誌解悶,他是黃德貴的表弟,起初想,這個人的心眼還不錯,德誠給雪梅介紹自己名字的時候,說「道德的德,誠信的誠」,我當時就想笑,在雪梅被騙到這個沒有人能救他出去,她也逃跑無門的偏僻山村之後,居然有人把「道德」和「誠信」說出來,簡直一個天大的諷刺,我想笑是因為這個「小叔子」的真誠裡總透著一絲虛偽,我猜也許是演員演得不好,畢竟他真的是要關心這個被拐來的嫂子,因為他念過高中,在村裡小學做了老師,還會有些良知。當後來這傢伙以救出雪梅的名義摸了雪梅的手,親了雪梅的嘴,搞了雪梅的身子之後,就完全明白,原來他比村民多的那點知識,完全被他用在了和村民一樣的無道德行徑上,而且這些微薄的知識給他偽裝出一層良知的面具。他靠雪梅心存的一絲希望來解決自己的感情與性生活,可怕的令人髮指。
還有那些貌似可以救助雪梅的人,比如收稅費的人的和郵遞員,也完全和村民們沆瀣一氣,因為他們了解,在這個地界,大家都是一條繩上拴的螞蚱。收費的看看拍著窗戶呼救的雪梅說,「這是家裡事兒,我們管不了」,轉過頭拿了黃德貴家的各種苛捐雜稅,說黃德貴豔福不淺,然後加一句「媳婦要拾掇,跟收費一樣,要上硬的。」
郵遞員對雪梅的態度,永遠看上去那麼禮貌,雪梅每次寫了信交給郵遞員,郵遞員都認真放進自行車後的郵袋裡,雪梅說謝謝,他說不用謝。問題在於,郵遞員對黃德貴的態度一樣地客氣,他收下黃德貴給的肥碩的老母雞,把雪梅的信交給黃德貴,黃德貴說麻煩你了,他說你也不容易。這個郵遞員第一次出現的時候,雪梅臉上出現一絲笑容,主演黃璐表演的時候,這個笑笑得太狠了,讓我一度以為雪梅在這時已經窮盡了希望,嘲笑所有的人都勾結串通,給所有買來的媳婦兒密布下一個逃不脫的落網,後來卻發現這笑是表現雪梅又看到了希望的標誌,因為她以為可以寫信叫郵遞員送出山去。
為了逃跑,雪梅終於想出要用自己的身體做本錢,除了那個「道德的德,誠信的誠」,她還用身體向小賣部老闆換五十塊錢,老闆跟他還價到四十塊,她拿了錢,但還是沒走掉。
至於最終幫助雪梅寄出求救信的失學小孩兒李青山,雖然顯出一絲小孩兒的善良,但在這些人的麻木不仁裡顯得微不足道,他幫助雪梅,也並不顯得給這重重盲山帶來多少光明,而只像是劇本裡一個情節安排而已。而且這個安排,稍嫌刻意。最終雪梅逃走了,但是走得很狼狽,因為即使是警察來了,拿出槍,也沒辦法擋住上百村民們的圍攻。黃德貴兇悍地讓警察拿槍抵著自己,然後叫囂「朝這打,朝這打。」
電影諸多細節,都表現了村裡人的人心和人性。李揚解釋他電影名字中的「盲」,是指眼睛死掉了。而我先想到的是,這個字可以在《盲山》的拐賣婦女,以及《盲井》的在礦井裡殺人騙錢的事情中,表示人心已經死掉了,但是看著《盲山》裡那些蠢蠢欲動,拿著農具敢和拿著槍的警察拼命的村民們,以及《盲井》裡的人揮舞煤鏟殺人的時刻,我又猶疑起來,這些人心不但沒有死,而且血淋淋、活生生得很。或者又感覺,這兩種事情裡的人們完全喪失了人性,但他們的人性何嘗又不是正在血淋淋、赤裸裸地迸發著野蠻的活力。想起來以前大學裡學古代文學,老師帶我們討論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的問題,這問題古人爭論不休,現在想必也沒有答案。《三字經》的「人之初,性本善」不過是國學大熱的點綴裝飾,讓一些讀經班的幼兒們多一份裝腔作勢的資本。而當面對電影中這些事實,關於人性善惡的討論,也變成了一種裝腔作勢的姿態。當我們這些還不貧窮、或者富起來的人們靠著這些經典努力洗刷自己的心靈,或者生下來就已經讓自己的心靈住進溫房,接受文明養料,或者讓於丹的心靈雞湯式《孔子》溫暖自己的時候,有多少人樂意從溫室中探出頭來,迎著原野蠻荒的寒風,看看那些仍舊貧困到極點的地方?
看看電影裡那個來村裡視察的領導就曉得有多少亡目的文明人了,那個領到和村主任哈哈哈一番,然後讚嘆,風景如畫啊。到如此的窮鄉僻壤發這種文明讚嘆的好領導,想來不止電影裡這一個。這些領導尊貴的法眼當然看不見村裡狡猾的村民老早把拐賣來的媳婦兒裝上三輪藏進了山上,他們當然也不知道,村主任早就惡狠狠地在大喇叭裡警告:「誰要是敗壞了咱們村的名聲和形象,一切後果由他自己負責,我們絕不會對他手軟。」這些領導,只曉得人在畫中遊。所以撇開人心或者人性來說,還是導演自己的解釋最準確,這個「盲」就是眼睛死掉了,村民的,以及一些世人的眼睛死掉了。
這部影片在技術上和藝術上或許存在問題,比如沒有對劇情進行更縝密的組織,看上去有些鬆散和不牢靠,也沒有《盲井》的那種壓抑氛圍的營造。但各種細節,已經太能說明問題,太能表現出導演那顆樂意關注這個世界一些角落的心。
(豆瓣灰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