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有關資料(蘇東坡1082)
2023-08-05 13:38:07
· 這是第4340篇原創首發文章字數 4k ·
· 水姐 | 文 關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1082年,這個年份最近一直令我魂牽夢繞。
研究蘇東坡,我此前印象最深的一點是,他的好多經典詞裡都有「杖」字。
比如《臨江仙》:「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還有《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我最近常常跟友人和讀者說,你看,人家這麼多的朋友,這麼好的兄弟、妻子、兒子、僕人,最後在自己的內心,其實還是孤獨的,孤獨的時候,撐著的是自己的杖。
還有同名詩《東坡》也是啊,「雨洗東坡月色清,市人行盡野人行。莫嫌犖确坡頭路,自愛鏗然曳杖聲。」它的意思是,千萬別去嫌棄這些坎坷的坡路不如城裡平坦,我,就是喜歡這樣拄著拐杖鏗然的聲音。
都是自我陪伴、令靈魂適然、在自然和歲月裡行走的「杖」。
我們總是知道很多詩詞,也會背誦,但卻並不會去深究其背景。比如,作者寫於哪年哪月哪日?是在什麼樣的場景和心境下寫就的?他的日常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他的歲月、季節、每一天是怎麼過的?
跟一些人物、事物接觸久了,成為「日常」了,會有一些獨特的感知和直覺。那會引導你不斷親近、感應一個人的存在,所以在這個意義上,理念的世界是如此寬廣,真的可以穿越古今中外。
據不完全統計,蘇東坡詩詞用「杖」次數,超過百次,詩句中布滿竹杖、策杖、曳杖、杖藜、扶杖、拄杖、植杖、放杖、倚杖……等等。大概熙寧年間,他就開始用「杖」了,也就是他三十多歲的時候。
而說到「倚杖」的,靠自己的精神撐住自己的,就是1082年。上文所說的《臨江仙》和《定風波》都寫於1082年。
不止這兩首,那時候,最重要的事情、奇蹟,均在1082年的春夏秋冬發生。
因為那一年,他正式把自己叫東坡居士,他完成了從蘇軾到蘇東坡的人生轉變。
1079年,烏臺詩案發生之後,他經歷了人生意義上第一次生死劫。劫難過後,被貶黃州,他反而獲得了讓靈魂喘息的機會,由於是戴罪之身,他不能籤署公事,便可做更多「餘事」,可以完全跟自己相處、對話,擁有一段完整的時光。
一年、兩年,之後,他修復了自己的痛處和絕望,這種絕望最大的因素是支持新黨的宋神宗比他小11歲,他可能在儒家仕途的追求中獲得不了什麼實質性的突破了。
1081年,他在同年同月所生的馬夢得的幫助下,獲得了一片有水源的軍營廢地,在自然中親自勞作,他讓自己變得柔軟,也許柔軟了才可以重塑自己。
莊子隱居在南華山,鯤鵬逍遙遊,絲毫沒有土地的氣息;跟莊子差不多時代的伊壁鳩魯在雅典郊外與朋友們一起隱居,有了自己的園地,自給自足;陶淵明隱居在柴桑,也耕作,但更愛喝酒,倒是沒有從耕作中更新和治癒自己的靈魂。而蘇軾完成了一種閉環,他通過耕作完成了自己的安身立命、療愈、更新,甚至重生,這就給了我們啟發、借鑑性和路徑細節指引。
1082年二月(此處及以下月份,均為農曆),又蓋了5間房子之後,雪堂正式落成。「去年東坡抱瓦礫,自種黃桑三百尺。 今年刈草蓋雪堂,日炙風吹面如墨。」因堂成於大雪中,所以東坡叫它「雪堂」,榜其名曰「東坡雪堂」,並作《雪堂記》。
白居易在東坡上種的是花,蘇軾種的是稻米,「種稻清明前,樂事我能數」, 窮愁之極,在生活上和心境上自救,也是樂事。人只要內心還有想像力和詩意,並都把它們化出來,就是困厄之中的活躍和積極,就都是活著的意義。心底還會升騰來的好東西,就是希望之源。
名字變了,人生觀也變了。1082年後,他就自稱「東坡居士」了。
新年開始了,創造也開始了,綿綿不絕!
自從雪堂落成之後,東坡的精神故鄉算是有了。雖然內心還是悽苦的,但他真正投入了自己的「詩酒趁年華」的理想生活中。「日欲把盞即醉,殆不可一日無此君」「得酒詩自成」。
二月雪堂落成。三月他便寫了《寒食雨二首》: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臥聞海棠花,泥汙燕脂雪。暗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
「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濛濛水雲裡。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溼葦。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裡。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
然後,後世所認為的「天下第三大行書」就這麼誕生了。他終於不再是「花」,他變成了「泥」。(對了,另外插一句,蘇東坡,他喜歡海棠花,他認為那是他的故鄉之花。當年他寄居定慧院之東時,在雜亂中看到了一株海棠,就覺得有了知己。自然之中,取自己所愛之草木,也能療愈。「不問人家與僧舍,拄杖敲門看修竹。忽逢絕豔照衰朽,嘆息無言揩病目。陋邦何處得此花,無乃好事移西蜀。」你看,這首詩裡也有杖。)
春天的事情,還沒有結束。因為《定風波》來了。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三月的創作是如此密集,且全成了經典。《定風波》之後是《浣溪沙》:
「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瀟瀟暮雨子規啼。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
好一句,「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一個中年人,要是感受到了源源不斷的生機和新鮮感,內心底都會升騰出真正的歡喜。
春天,應該多出去走走,他往蘄水訪友,與友人遊清泉寺,發現清澈見底的蘭溪竟然向西流。聯想到漢樂府《長歌行》中的「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以及白居易《醉歌》中的「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前沒」,豪情頓湧,於是,作《浣溪沙》。
三月的故事好長啊。然後是米芾來了!
對,那個書畫家米芾(書法宋四家——蘇軾、黃庭堅、米芾、蔡襄)。他們一起欣賞了東坡在雪堂裡藏著的吳道子的畫(東坡評價:「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
然後,東坡勸米芾在書法上應該取法直追魏晉,而不應該學唐人或近人。米芾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倒是會聽蘇東坡的。後世認為米芾的字有魏晉之風,源頭在東坡這裡。米芾30歲左右燒毀了自己所有的作品,也是重新開始了自己的人生和藝術追求。
另外,米芾還請教蘇東坡的畫竹法,據說東坡現場演示,在牆壁上貼了觀音紙,畫了兩支竹、一些枯樹怪石,送給米芾。「胸有成竹」,這個成語就來自蘇東坡。
所謂「身以竹化」,就是要胸有成竹而畫竹。另外,插一句,「行雲流水」也來自東坡。他提有「行雲流水論」。(《與謝民師推官書》:「所示書教及詩賦雜文;觀之熟矣;大略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所不可不止。」)
春天說完了,我們該說夏天了。夏天太奇妙了!
七月,他先寫了《念奴嬌 · 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七月十六日,月圓之夜,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作《前赤壁賦》。據說按陽曆算,那是1082年8月12日。羅振宇老師的跨年演講上,他說到了1082年8月12日晚上那片璀璨的星空,不僅照亮了蘇軾和他所處的那個時代,也照亮了千百年來的中國,至今不曾熄滅。
楊世昌,綿州(今四川綿陽)武都山道士,與東坡是老鄉。1082年夏,楊雲遊廬山,順路至黃州看望東坡。他精通星象曆法,也會琴簫,是個輕逸高遠的世外高人。
《前赤壁賦》中寫道:「客有吹洞簫者……其聲嗚嗚然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這個「客」,就是楊世昌。
蘇東坡的詞,都是具象化的場景,場景切換即思維的轉移,如江水流過般自然。簫聲先響,感動了鄰船的女人。這是情感相通。然後主客們談起當年赤壁英雄們,感慨他們如今在哪兒呢?這是古今相通。最後是自然相通。「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他完成真正的自我重新認同,意識到自己的渺小,行動才開始無畏和廣大。那個瀟灑自如、隨緣放曠的蘇東坡,回歸了,新我和舊我裡頭相似的因素融合了,他更強大了,原來他從小就有的自然觀、出世的感覺,有了新的確認和升華。
九月,《臨江仙》來了。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沒有一言一語說,這是在秋天發生的,卻充滿悲秋之感。「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當你失去了什麼,你放開自己的方法,是把自己放到更大的世界中去,人生如寄,也是人生廣闊。
1082年十月,又一個月圓之夜,與客「攜酒與魚,復遊於赤壁之下」,東坡很喜歡這個「赤鼻磯」,又寫下了《後赤壁賦》。
「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復識矣。」離上一次來赤壁不過幾個月,就是夏天和秋天的區別,怎麼景色變化怎麼大。感慨,變化是永恆的。
「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鶴是孤獨,是高潔,有時候,孤獨是一種美,也是一種心安理得。如果儒家不得志,那麼在道家和佛家的境界裡,也可以自如切換。
《後赤壁賦》,最可以加入玄幻的色彩,進行小說式的改編。有個前輩說,鶴其實是一群武林高手,他們要把蘇東坡帶走,去往一個全新的平行世界。
冬天來了。十二月,作《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他的心最終歸向何處,他的現實最終走向何處,其實並不一定要尋找標準答案、正確答案。
在《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銘》中,蘇轍寫道,東坡謫居黃州後,「杜門深居,馳騁翰墨,其文一變,如川之方至,而轍瞠然不能及矣」。
隨著1082年東坡雪堂的建成,他來到了藝術巔峰。每一季都出了爆款大作。有時候,絕境也是至寶。
後來,他在1085年離開黃州,1086年政治生涯青雲直上期,激烈的競爭和複雜的內部傾軋,限制了他的政治視野,詩歌創作隨之低落,寫的最多的是「題畫詞」。
而1082年是個神奇的年份。那一年,歐陽修寫了代表作《洛陽牡丹記》,王安石寫了《六年》……那一年,宋徽宗趙佶出生,他是瘦金體和工筆畫的創始人……最近紅火的《只此青綠》,大宋永遠十八歲的少年畫的《千裡江山圖》,其實也是宋徽宗的藝術意志。
這個群星閃耀的年代的誕生,有一種說法是因為,唐的士族集團之後,文人士人階層崛起,各種異質家族的碰撞和結合之後,群體生命的發展也變得閃耀。每個人的才華,是被發達的局部、細節和載體,時空在因這些人而重塑。而某個年份,某個人,絕無僅有。
作者:秦朔朋友圈創始主編。個人同名水姐(id:shuijie00000)。
參考:初樞昊:東坡雪堂1082年:蘇軾文字與酒與美學之變》
「 圖片 | 視覺中國 」
內容合作、投稿交流:[email protect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