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之間會交流嗎(別和鳥類對視會淪陷)
2023-07-29 01:23:46 1
2021年11月27日,北京。中科院北京植物園,冬季觀鳥。黃雀停在殘荷上。/ 來源:視覺中國
如同人類墜入愛河,於電光石火間感受到一陣迷亂的眩暈,人類愛上看鳥,也有著類似目眩神迷的奇妙感受。
關於觀鳥,似乎每個人都有一個浪漫的「淪陷」時刻。
2020年5月,麻傑夫跟朋友去北京郊外的白河風景區露營,他透過望遠鏡,看到不遠處一隻漂亮的小鳥正在蹦蹦跳跳,它晃著尾巴,張著小嘴,時不時低頭梳理身上的毛。
「太漂亮了,我想立刻知道對面的鳥是什麼品種,還想發個朋友圈記錄這一刻,又覺得描述為『一隻美麗的小鳥』太過普通,求知慾一下就上來了。」
一年前,王小胖帶著女兒參加自然之友野鳥會組織的戶外活動。在有著多年觀鳥經驗的老師的帶領下,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發,乘車來到北京野鴨湖溼地公園。本來他帶的照相機拍攝風光片足夠用了,然而,當他看到湖邊成群結隊的鶴群,那一刻的震撼無以復加,他當下便覺得自己鏡頭不夠高清。
「完全是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想看得再清楚些,拍下更多細節。回程路上,我就下單了攝影器材。」此後,王小胖成了觀鳥大軍的一員。
「入坑」之後,王小胖每周都要背上攝影裝備,帶上小馬扎,美滋滋去各個「鳥點」觀鳥。他很健談,遇上請教問題的,他總是傾囊相授,還不忘說一句:「嘿,一塊看鳥吧,我準備認真拉你下水。」
作家杜梨也是觀鳥愛好者,一得閒就背上攝影裝備四處看鳥。有一次去百望山看猛禽遷徙,因為仰頭太久、設備太重,她頸椎病犯了,難受了好幾天。等緩過來,她又在鳥友群裡問:「有人一起看鳥嗎?最近有什麼好看的鳥兒嗎?」
杜梨對平時賺的稿費和工資,都要仔細琢磨用處,但在觀鳥上卻捨得花大錢。她曾向我展示了自己置辦的看鳥裝備——幾萬塊的鏡頭和施華洛世奇的望遠鏡,「都是分期買的,可實在是忍不住啊」。
每次遇到不熟悉的鳥,麻傑夫都會拍下不同角度的照片,回家翻書辨別。/ 來源:被訪者
英國政治家愛德華·格雷在《鳥的魅力》中,提到自己的觀鳥行為無非是一種消遣,甚至毫無科學價值可言。這當然是一種自謙的說法,不過在《叢中鳥》一書中,英國學者史蒂芬·莫斯也曾提到,觀鳥人群大都從自身興趣出發,以足夠的經濟實力和閒暇時間做支撐,最重要的是,這樣做沒什麼實際的用處。
一言以蔽之,想要觀鳥,首先要有錢,備好各種裝備;其次要有閒,拿出時間和耐心,一次次蹲守;最重要的是要有癮,畢竟對於這種看似無用的興趣,熱愛才是最大的驅動力。
「加新」的快樂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觀鳥是一項具有「公民科學」性質的活動,觀鳥愛好者所記錄的數據,能夠為鳥類保護和管理工作提供參考數據,反映鳥類生存動態。因此,觀鳥稱得上是一種理性的娛樂活動——除了要在觀鳥過程中遵循不成文的觀鳥禮儀,更要翻閱眾多鳥類專業書籍,學會準確記錄。
從2020年開始,《中國鳥類觀察年報》(以下簡稱《年報》)已連續發布兩年。《年報2020》中,2018年、2019年、2020年新增觀鳥記錄數分別為269127條、184136條、376770條。《年報2021》顯示,截至2021年年底,中國觀鳥記錄中心已有21796名活躍用戶,較上一年度增加50%,更新數據量更是達到1211281條。
自疫情以來,國人的觀鳥熱情與日俱增,越來越多人加入了觀鳥大軍,全國各地的觀鳥紀錄不斷刷新,這為我國鳥類研究和保護提供了基礎數據,與此同時,人們越發關注生態環境。
「既然無法逃離城市,那就學著在城市中找尋自然」,這是很多觀鳥人由衷發出的感慨。愛上觀鳥之後,麻傑夫幾乎把北京中軸線以北的各種公園去了個遍,這座熟悉的城市,仿佛一夜之間多出一種維度,以一種全新的姿態呈現在他面前。
「平時覺得去一次就夠了的公園,因為野生鳥類的召喚,又一次次欣然前往,每次都有新發現,即便是看過很多次的鳥,在不同季節、不同地區觀察,仍會帶來很多新鮮感。誰能想到,2020年居然是我有生以來,去北京周邊公園景點次數最多的一年?」麻傑夫說。
之前,每當麻傑夫開車經過北京昌平鞏華城附近的沙河水庫,最大的印象就是堵車和舉著攝影機的人,「水庫上方的橋上常圍著一大群人,我搞不懂為什麼有人喜歡聚在那裡,每次都不耐煩地加速開過」。愛上觀鳥之後,麻傑夫會專程驅車前往沙河,沙河亦在他眼中呈現出完全不同的面貌,「沙河真的是觀鳥聖地,趕上好時候,一天能看到四五十種鳥,有探索不完的樂趣,太難得了」。
很多人「入坑」觀鳥,大都是從看到一隻漂亮的小鳥,想了解其是什麼品種開始的,這其實就是一次「加新」過程。/ 來源:被訪者
在此之前,麻傑夫喜歡去世界各地旅行。2017年年初,已經在納米比亞埃託沙國家公園(Etosha National Park)待了兩天的他,突然被一聲讓人膽戰的吼聲驚醒,之後,他和同伴驅車行駛幾百米,發現了兩頭非洲獅,心中大喜,幾個人傳著望遠鏡輪流觀看,直至它們吃完獵物,走進草原深處。這段經歷令麻傑夫印象深刻,「那是一種靠自己的努力和運氣找到目標時,心臟驟停般的激動」。
這種去非洲草原尋找獅子的激動,在麻傑夫不足兩年的觀鳥時間裡頻頻出現,「在家旁邊的野地或公園觀鳥,和跑去非洲看草原野獸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鳥的種類比獅子、老虎多多了,要知道,整個哺乳綱種數才4000多,遠低於鳥綱的10000多。更何況,看鳥還不用冒著被吃掉的風險」。
很多人「入坑」觀鳥,大都是從看到一隻漂亮的小鳥,想了解其是什麼品種開始的,這其實就是一次「加新」過程,即在自己的觀鳥記錄中添加新的鳥種,「加新」是驅動觀鳥愛好者不斷探索的絕佳動力。
之前專拍風光片的攝影師老賈,這兩三年也愛上了拍鳥。每次拍到新品種的鳥,他就會非常開心:「每個觀鳥人拍到新鳥都特別激動,有時還有人在觀鳥群發紅包,說『今兒加新了,大傢伙一塊兒高興高興』。」
電影《觀鳥大年》講的便是三個本來生活中毫無交集的人參加觀鳥競賽的故事,他們決心用一整年的時間和精力,記錄觀察到的鳥類種類,數量最多者獲勝。實際上,這一年就是瘋狂「加新」的過程。
作為博物學的分支,觀鳥最重要的就是辨別能力,麻傑夫說:「我們常說,要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自己的觀鳥記錄,這其中容不得馬虎,要儘量減少犯錯的概率。倘若看到一隻單腳站立在樹上的白色縮脖鳥,觀鳥人絕對不會滿足於『那大概是個白鷺』的判斷。」
每次遇到不熟的鳥,麻傑夫都會拍下不同角度的照片,回家翻書辨別,確認無誤後,才會上傳到中國觀鳥記錄中心。他曾在尋找戴菊的途中,意外「加新」了紅尾鶇和赤頸鶇,頓時喜不自禁;也曾在大霧瀰漫的周末,拍到一隻飽和度極低的柳鶯,查了圖鑑、詢問鳥群裡的老師,仍舊一頭霧水。「
很多人「入坑」觀鳥,大都是從看到一隻漂亮的小鳥,想了解其是什麼品種開始的,這其實就是一次「加新」過程。/ 來源:被訪者
對於柳鶯這種經常藏在樹葉裡,偶爾才會閃現的活潑小鳥,通過翼斑、眉紋顏色來判斷肯定不夠用。」最終,麻傑夫決定從聲音維度突破。「我整理了華北各種常見柳鶯鳴叫鳴唱的聲譜圖來找不同,幾天下來,感覺渾身上下充滿了辨識力,只想四處找柳鶯單挑。」
自此,麻傑夫開始悉心研究鳥類叫聲,「每次出去看鳥,就像走進一個大型戶外Live House。這哪裡是走在街頭?分明是置身鳥語現場」。
鳥不會等任何人
在《叢中鳥》一書中,美國作家皮蒂曾寫道:「無論我走到哪裡,鳥都在提醒著我還有另一個世界,儘管有時與我們所在的世界有交集,但我們永遠不能真正理解那個世界。它們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使者,那個世界與我們相關而又超越我們,讓我們這些被地球所束縛的人無法看穿。」
愛上拍鳥之後,老賈很少拍風光片了。談及兩者的異同,老賈說:「拍到理想照片,都特高興,不同的是,風景就一直在那裡,但鳥不一樣,差一分、差一秒,拍出來的感覺都不一樣。鳥類有很多動態的美感,尤其是飛起來的時候,特別美、特別優雅,這一點,但凡觀察過鳥的人都懂。」
毫無疑問,看鳥要講「鳥運」,正如電影《觀鳥大年》中的那句臺詞——「鳥兒們不會等任何人,稍縱即逝。」觀鳥人當中流行這樣一種說法:「只要你放下攝影機,低頭換個電池,等的鳥就會出現。」
觀鳥達人老徐就是一個鳥運欠佳的人。有好幾次,見心心念念等的鳥遲遲不現身,老徐便起身回家,結果剛走出沒多遠,鳥就來了。回到家,鳥友們在群中無比興奮地分享當天新拍的照片,常令他懊悔不已。
當然了,也有鳥運絕佳的人。2022年在北京百望山看全三種稀有雕的老張,便被眾多鳥友封為「雕王」,一時間風光無兩。很多「垂涎」老張鳥運的人,就一直跟在老張身後,希望能一睹大雕的風採。
北京景山公園。/ 來源:視覺中國
老賈曾在2022年年初,聽聞有人在通州潮白河拍到了白尾海雕,老賈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收拾好傢夥什驅車前往。「開了100多公裡,差不多兩個小時,到了之後又等了兩個小時,天快黑的時候,白尾海雕終於出現了,但距離太遠了,盤旋幾圈就飛走了,攝像機裡只有很小一個黑點。從那以後,我每天早上都去,天蒙蒙亮就出發,最後總算是拍到了。」
觀鳥人就是這麼執著,很多人對此感到費解,耶魯大學鳥類學教授理察·普魯姆曾在《美的進化》一書中寫道:「理解愛鳥之情的關鍵是,要認識到觀鳥實際上是一次狩獵。但與狩獵不同的是,你收穫的戰利品都在腦海裡。」或許,這便是理解觀鳥人最好的答案。
除了少數恐鳥的人,野生鳥類的羽毛、鳴唱、靈動,以及在天空飛行的能力,都足以令觀鳥人為之傾倒,同時,鳥類的遷徙和繁殖季也給觀賞者帶來諸多樂趣。麻傑夫說:「北京雨燕和大杜鵑,每年都是不辭萬裡從非洲到北京過夏天,而到了秋冬時節,又有許多雁鴨和小鳥會來北京過冬,除了這些常客,還會有一些『上錯航班』的傢伙,一旦細心觀察到,就有一種『中了大獎』的感覺。」
麻傑夫運營著一個公眾號,經常在上面分享個人的觀鳥、聽鳥心得,目前有2000多人關注。「很多人都以為觀鳥以老年人居多,實際上我通過後臺數據發現,關注的人主要以35—45歲年齡段居多。我所接觸到的觀鳥人群中,男女老少都有,他們個個知識儲備豐富,寬容度很高,而且女性和學生群體佔比很高,非常活躍。」
有一次,麻傑夫在一個觀鳥群中諮詢問題,一位名叫「東方白鶴」的鳥友給出了耐心解答,麻傑夫心想,這肯定是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家,後來才知道對方年齡很小。「對方講話特別老成,分析起來頭頭是道,還起了『東方白鶴』這樣的名字,誰能想到是個中學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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