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魯濱遜寫給後代一封信提綱(作家張抗抗出文學回憶錄)
2023-05-31 04:49:51
作家張抗抗在《張抗抗文學回憶錄》新書發布會上致辭。
【環球時報記者 張妮】知名作家梁曉聲曾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他走上文學道路很大程度上是年輕時受到張抗抗的影響,他第一次意識到「文學能改變命運」。1972年,在北大荒當知青的張抗抗在上海《解放日報》上發表了第一篇短篇小說《燈》,那年她22歲。因為傑出的文學才華,1976年張抗抗進入黑龍江省藝術學校編劇班學習,1979年調入黑龍江省作家協會,從事專業文學創作。這一勵志故事對於當時前途一片迷茫的知青們來說,簡直是一盞明燈。「在那個年代,所有人都看不到前途,我更不可能知道寫作會改變命運」。張抗抗對《環球時報》記者回應道,「我那時寫作,完全因為熱愛文學,希望在文學世界裡尋找安慰。」距第一部小說發表已近半個世紀,69歲的張抗抗最近出版了新書《張抗抗文學回憶錄》。不止於此,她1986年出版的知青文學《隱形伴侶》,與梁曉聲、史鐵生等20餘位當代知名作家的知青小說一同被收入最新出版的「知青小說代表作」叢書。張抗抗作品中學生讀本《瞬息與永恆的舞蹈》也於今年出版。「或許我這個年齡應該開始寫回憶錄了?」張抗抗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專訪時表示,她希望延續一些年再寫回憶錄。「寫回憶錄必須說真話寫真事兒,需要醞釀更成熟再動筆。畢竟個人的回憶是歷史的一種組成。」
寫作是荒蕪中的精神寄託
環球時報:最近出版的《張抗抗文學回憶錄》是一本怎樣的書?
張抗抗:這本「回憶錄」較為完整地收錄了我多年來的文學創作談以及我的文學觀;收錄了我文學創作道路上的一些經歷;還收錄了近30年來,我和文學評論家、記者進行的若干篇重要訪談。這本書雖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回憶錄」,但內容豐富、形式多樣,有一定的研究分析價值,亦可代「回憶錄」。
最新出版的「知青小說代表作」叢書。
環球時報:「文革」時期,很多年輕人都把精力耗費在那場運動中,為什麼您會醉心於寫作?
張抗抗:我的文學夢想始於少年時期,內心充滿種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出生在杭州,父母是20世紀40年代中期參加革命的知識分子。我很小時,他們就教我背誦普希金的詩。我小時候很愛寫作文,也愛讀書。當我沉浸在小說的悲喜之中時,整個靈魂都受到了冶煉,覺得文學可以寄託和表達自己無窮無盡的思想和感情。由於「詩和遠方」的召喚,1969年我選擇去北大荒「上山下鄉」。上火車時,我的挎包裡裝著一本法捷耶夫的小說《青年近衛軍》。當時月臺上一片哭聲,我沒掉淚,好像看見遠方鋪滿了鮮花。到了農場,我的練筆從寫信開始,後來寫生活札記和短文。宿舍沒有桌子,我在外面撿了一張被人扔掉的小炕桌,桌子腿兒和桌面都沒有被刨光,帶著毛刺兒。我把撿來的畫報紙下面墊上硬紙板,上面蒙了一層半透明的塑料薄膜,變成了一張「書桌」。
農場生活的艱苦我都已淡忘,難以忘記的是精神上的苦悶,是那個不理解青年人熱愛文學事業的心情的環境。在種種冷嘲熱諷面前,我還是掙扎著挺過來了。如果不是因為對文學的熱愛,這種看不到前景的努力,又是為什麼呢?寫作能使我感到充實,是寂寞與荒蕪中的精神寄託。疲憊的勞動之餘,在燭光下讀書寫字,那個時刻,我覺得自己沒有虛度生命,生活因此變得有意義。
張抗抗作品中學生讀本《瞬息與永恆的舞蹈》
女性作家更關注自我感受
環球時報:您小時候最喜歡《魯濱遜漂流記》。如果說「文革」浩劫將當時的人們推向心靈的荒島,身處其中的人應如何「絕路逢生」?現在的您如何理解「魯濱遜精神」?
張抗抗:我讀《魯濱遜漂流記》是在小學高年級。那時候對這本書還沒有那麼明確的認識,更多的是對海洋的嚮往、探秘的好奇,還有對魯濱遜冒險精神和生存智慧的欽佩。很多年後我才意識到,魯濱遜這個人的性格其實對我的一生都有影響:他在荒島上首先要克服寂寞和恐懼,那需要強大的精神力量。他獨自解決了一個人在島上生存下去的種種難題,從擱淺小船的面口袋裡找到了幾粒麥種,幾年後種出了一片小麥地,還烤出了麵包。與其說他在島上被動等待獲救,不如說他通過自救而「絕路逢生」。面對人生的苦難,我們應該學習「魯濱遜精神」,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對惡劣外部環境的認同。
環球時報:中國出現了一批像您一樣思想深刻的女作家,但為什麼總體上,中國女性作家的數量比男性作家少很多?如果一定要總結女作家的視角與男作家有什麼不同,您認為那是什麼?
張抗抗:我在30多年前就說過,女作家首先是一位作家,然後才是女作家。就像人首先是人,然後才是男人和女人。男作家、女作家都在作品中表現人的困惑和渴望、人生的苦難和歡樂,尋找靈魂的寄託。然而,男作家和女作家所呈現的作品文本,從視角、構思、語言、文風、細節以及思維方式等所有方面,卻有著明顯的性別差異。如果我們借用「女性文學」這個概念,可以看到女性作家更為關注自我感受,關注自己的內心世界。至於為什么女作家的數量少於男作家很多,這是因為在以往的封建社會,女童受教育的機率大大低於男童,尤其是農村。一直到上世紀20年代後才開始有了改變。進入21世紀後,我們欣喜地看到,當代女性作家的比例正在快速上升,出現了很多好作品,其中有相當不少鄉村背景的女作者。
中國文學缺少一個大寫的「人」字?
環球時報:有人認為,如今,我們在手機上進行了大量閱讀,幾乎「無所不知」,但思想的厚度卻越來越單薄。您如何看待這種現象?
張抗抗:手機信息快捷方便,尤其是微信,使得更多人從中獲取各方面的信息和知識。即便有人認為手機閱讀根本不能稱之為閱讀,那也可算得是一種不同的學習方式吧。但手機信息基本上是碎片化的,零星、直白、一題一議,不太可能提供給人系統、完整的閱讀經驗,常常是過目即忘。而那些優秀的、經典的書籍,每本書都有完整的思想表達,需要進行反覆細讀、深度思考,才能透徹地理解。由此收穫的營養,自然和手機閱讀不在一個層面上。當代社會最合理的讀書方法,應該是紙本書加電子讀物(包括有聲書),可以把所有的時間縫隙都充分利用起來。
環球時報:您曾表示,整體上,中國文學的缺口,是缺少一個大寫的「人」字。如何理解這句話?
張抗抗:我決無意否定悠遠古老的中國文化傳統,但一些傳統文化確實不同程度地束縛、壓抑了人性,否則就不會有「五四」新文化運動。宋代儒學興盛,文學主流漸傾頌聖歌德、文風講究華麗規整,一直走到清代的八股文套路。四大名著除了《紅樓夢》具有對「功名利祿」的批判意識,《西遊記》前半部分具有對個性的張揚和對自由的嚮往,其他很多作品裡所表現的人都是皇權的奴性附屬品。大寫的人,就是獨立人格,反對一切奴役人的神權與皇權。歐洲的文藝復興運動,把「人」提升到一個至高無上的地位。現代人道主義已開始重視「人」之外一切生命的權利。中國的「五四」啟蒙未完成就中途夭折了,直到上世紀80年代才重又接續。文學即人學,缺少人性光輝的文學無法照亮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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