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蘿蔔園

2023-10-07 02:12:59 2

山成爺爺是個安分守己的小生意人。他有一個幾畝地的蘿蔔園。每年收穫的季節，他把蘿蔔洗淨、切碎、風乾，然後醃製鹹菜，賣給商販換錢養活一家人。多少年來，蘿蔔園是山成爺爺一家人活下去的希望所在。

一九三七年冬天，南京陷落，人們紛紛逃亡。山成爺爺讓家人帶著簡單的家常用品，投奔安徽一個親戚家。六十多歲的山成爺爺說自己老了，不怕死。他要看守即將收穫的蘿蔔園。

以後的幾天裡。逃亡的人們不斷出現在家門口的小路上。

有人上前央求山成爺爺。您老行行好，我出錢買您的蘿蔔……說話的傷兵手拿一沓紙幣，踉踉蹌蹌，不等回話，就撲通倒在地上。山成爺爺抱起傷兵放在草地上，踅身去園中拔出了幾隻水靈靈的蘿蔔。奄奄一息的傷兵吃完了蘿蔔，站了起來，感激不盡地向山成爺爺揮手告別。接連幾天，山成爺爺看到了無數雙渴求的眼睛和一張張疲憊的臉。有人倒在路上，掙扎著卻不能站起來。那一瞬間，山成爺爺做出了一個他一生引以為豪的決定——他在蘿蔔園的木柵欄上掛了塊小木板，上面寫著：蘿蔔園不收費，隨意採吃。

木板掛出後，人們湧進了蘿蔔園，像飢餓的獅子撲向獵物。吃飽後還拿出布袋裝滿蘿蔔離去。山成爺爺含笑坐在門口，每個人臨走時都向他投來感激的目光——這目光讓山成爺爺一生一世都不能忘記，他受到了如此多人的尊重，他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蘿蔔是有限的，但逃亡的人們絡繹不絕。十天後，人們根據那個小木板的提示，再次奔進園中，出來時卻兩手空空，滿臉沮喪。山成爺爺很難過，感覺再也沒有能力幫助他們了。

風聲愈來愈緊，有敵人在瘋狂追殺。白天出現敵機轟炸，人們便在晚間摸黑趕路。成群結隊的人蜂擁在逃亡路上，不斷有人在途中癱軟了下去。

山成爺爺突然明白了這群人更需要什麼。他用松枝製成火把。在夜裡點燃，插在門前的牆壁上，然後拿出小木板，重新寫上：前方百裡地，有很多蘿蔔園。他知道，人們只要再堅持走上百餘裡。就進入安徽地界了。

夜裡，那支火把在燃燒。人們看到了木板上的字，被激勵、鼓舞著，一傳十，十傳百。山成爺爺立在窗前，看到火光中最動人的一幕：母親對著哭泣不止的孩子說，別哭，看，快了，前面有吃的；有拖著殘肢心力交瘁的兵士仰天大叫：天無絕人之路；有攙扶著的老兩口露出會心的微笑；有衣著光鮮的先生和女士激動地緊緊擁抱……整整二十多天，山成爺爺被一種無形的快樂充溢著。每天夜裡，他都要去點燃火把，直到逃亡的人們漸漸稀少，直到安徽親戚家來人用馬車拖走了骨瘦如柴的山成爺爺。

那一個月，山成爺爺記不清有多少流離失所的人從門口經過：記不清有多少瀕臨絕望的人看到火把下的小木板。但山成爺爺知道，寒夜中那支熊熊燃燒的火把。無數次點燃了人們的生命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