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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石圖》風波

2023-10-06 17:20:09 2

武長生六歲就沒了父親,八歲那年母親也去世了。母親去世前把他託付給了自己老家張家村的老支書張忠誠。武長生在張家村生活了十年,直到考上大學才離開。這十年間,張忠誠夫婦待他就像親生兒子一樣,武長生也把二老看作自己最親的人。

武長生大學畢業後考上了公務員,沒多久升了職、成了家,一切順風順水,三十多歲就被提拔為市建設局副局長,最近他被調到贛川任縣委書記。到了贛川,把家安頓好,武長生就準備去張家村把張忠誠夫婦接來,讓他們在自己家中安度晚年。

武長生選了一個特殊的日子,這天是張忠誠的七十歲生日,正好又是星期天。原定武長生和妻子林曉霞一起去接二老,可臨出門前縣裡一個電話把他叫了去,接老人的任務就落到了妻子林曉霞的身上。

等武長生處理好公務,早已是萬家燈火了。回到家中,一桌菜已經擺好,妻子和張忠誠夫婦正坐在桌邊等他。武長生大步上前握住了二老的手說:「叔、嬸,真對不住,我應該親自去接你們的,可突然有事走不開。」張忠誠笑了:「哈哈,長生有出息了,叔開心呀!叔知道當領導的身不由己,畢竟我也是當過幹部的人。」

張嬸笑了:「你那個芝麻綠豆官算什麼幹部呀,怎麼能和長生比?」

武長生趕緊斟滿酒,畢恭畢敬地說:「叔,今天是您老人家七十大壽,侄兒敬您一杯,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叔我今天特別高興,咱們家可是三喜臨門啊!」張忠誠笑得臉上的皺紋都開了花。

「叔,我知道這第一喜是您老的七十大壽,可二喜、三喜是什麼?」

看武長生納悶,張嬸忍不住接口說:「長生啊,二喜自然是你到贛川當了父母官呀!」

「那三喜呢?」林曉霞放下筷子,笑著問。

「呵呵,這第三喜嘛,咱等會兒再說。」 張忠誠故作神秘地說,「先給我拿兩個酒杯,叔今天要敬你父母一杯。」

武長生拿了兩個空杯斟上酒,張忠誠站起身子,接過酒杯,激動地說:「老武兩口子啊,我老張今天給你們敬酒了。長生這孩子出息了,現在到贛川當縣委書記,老武,我是打心眼裡為你高興啊!」說到這裡,張忠誠的眼裡泛起了淚光。武長生和林曉霞的眼圈也紅了。

「長生媳婦呀,你不是問這第三喜是什麼嗎?喏——」張忠誠邊說邊解開他的棉襖,又掀起棉襖裡面的毛衣,然後顫巍巍地取出貼身藏著的一個捲軸,「這三喜,就是這東西它找著家了,它回來嘍……」張忠誠像捧著個寶貝似的把捲軸雙手遞給武長生。

武長生的心緊了一下,難道是它?他雙手顫抖著接過捲軸,輕輕展開一看,映入眼帘的是遒勁挺直的枝幹、嶙峋有力的骨節,筆意古拙,力透紙背,竹下的那塊怪石卓爾不凡。真是它,是父親的那幅《竹石圖》!夢了它多少年,現在居然就在眼前,這是真的嗎?

這幅《竹石圖》背後隱藏著武長生多少童年的回憶啊……

武長生的父親生前特別喜歡書畫,尤好水墨竹石。他常說:「竹子勁拔挺立,石頭有稜有角,做人也當如此。」武長生從小就聽母親說,父親年輕時曾跟一個有名的畫家學過畫,父親臨摹過老師的不少畫,其中最得意的就是這幅《竹石圖》。要不是早早走上革命道路,父親說不定會成為一個著名的畫家呢。

武長生第一次見到這幅《竹石圖》是在父親的書房裡。那個時候他才四歲,一家人還住在城裡的馬頭巷十六號。父親工作忙,經常早出晚歸,武長生記憶中的父親,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書房裡伏案工作。這幅畫就掛在正對著書桌的牆上。父親沉思的時候,時常會抬頭凝視這幅畫,有時候嘴裡還念念有詞。不久,瘋狂的年代到來了。武長生至今仍清晰地記得那個秋雨淅瀝的夜晚,「造反派」從牆上取下這幅畫時,母親衝上前去想搶回來,被推了個踉蹌,跌倒在門檻上,左前額上汩汩地流著血……

現在這幅畫就在眼前!

「叔,您是怎麼找到它的?」武長生顫聲問。

張忠誠一笑:「呵呵,我是遇到貴人了。」

原來,上個月張忠誠來贛川,經過縣文化館,正好遇到同村的張金才。張金才是到文化館來參觀畫展的,他請張忠誠一起去看畫展,張老漢平時也不大進城,難得遇到這樣的活動,就跟去瞧熱鬧。

進展廳一看,好傢夥,展出的是贛川歷代書畫名家的作品。張老漢心說自己也不太懂,看不出個門道來,就打算走。忽然,展廳角落裡的一幅畫吸引了他,張老漢靠近一看,是幅《竹石圖》,再仔細看,竟像是在老武家書房見到過的那幅。那時候老武最喜歡這幅畫,還說以後閒下來要畫一幅送給他。後來武家被抄,張老漢估摸著這畫也被抄了去,沒想到竟在這裡碰到了。張老漢想把畫買下來,可又不曉得人家賣不賣、怎麼賣,就找張金才商量。張金才一拍胸脯,說一切包在他身上,很快他就和畫的主人談妥了,對方願意出讓,而且價錢也不貴,五百塊成交。

武長生聽到張金才的名字,皺起了眉頭。這個張金才他認識,說起來還是他母親的一個遠房親戚,年齡比武長生小几歲。張金才一直在贛川做生意,幾年前開了家房地產公司,現如今已經成為縣裡數一數二的開發商,進出都開著奧迪。張金才之所以能夠飛黃騰達,很大程度上是靠拉「關係」、通「門路」。這畫既然和他扯上了關係,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

武長生盯著那幅畫一言不發。林曉霞看著丈夫出神的樣子,輕聲說:「叔、嬸,您瞧,長生的魂兒都鑽進畫裡去了,別理他啦,您二老趕了一天路,吃完飯先休息吧。」

林曉霞安頓好張老漢夫婦,走進書房。武長生依然盯著那幅畫,表情凝重,他總覺得這幅畫好像有些不對勁。「這不是我父親的那幅畫!」武長生忽然大聲說,嚇了林曉霞一跳。

「曉霞,你來看——」武長生將畫高高舉起,「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母親跌在門檻上,額頭出了血,造反派走的時候,她還倒在地上沒起來,拿著這幅畫的那個紅衛兵用畫軸敲打著母親的額頭說:『大右派的老婆,別裝了,起來吧。』因為他那個動作,畫卷的一角染上了母親額頭的血。可是,你看這幅畫,四角都非常乾淨。」

「我剛才也納悶,尤其是聽到張叔說起張金才。這個人鬼得很,聽說你來贛川當縣委書記,他打了好幾次電話說要來家裡看你,都被我推了。看來,這畫的來歷有問題。」

夜已經很深了,武長生思來想去,深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第二天一早,武長生把林曉霞拉到書房,遞給她一個包,然後在她耳邊如此這般地囑咐了一番。林曉霞聽完,笑著對他敬了個軍禮,大聲說:「保證完成任務!」

武長生上班去了,林曉霞一個人趕到了縣文化館。找到館長後,林曉霞將手中的畫軸打開,館長大吃一驚,問道:「同志,這畫怎麼在你這裡?」

林曉霞不好意思地笑了,說:「我昨晚坐車回家,在車上撿到了這幅畫,本該交給警察的,但是實在喜歡,忍不住帶回家觀賞了一晚上。不瞞您說,我也是個書畫愛好者,自己平時有空也喜歡畫畫。聽說文化館前不久舉辦過一次畫展,我就先到這裡來問問,或許能找到畫的主人。」

館長嘆了口氣,說:「原來如此,還好這畫落在你這樣一個愛畫之人手裡,不然的話可就暴殄天物了……」

接著館長便介紹了這幅《竹石圖》的由來。此畫本來不在參展之列,是贊助本次展覽的公司送來的,說是作為非賣品借個地方掛一掛。館長看到這幅畫大吃一驚,這可是被稱為「板橋第二」的柳子谷先生的作品。柳先生特別擅長畫竹,他的畫近年來在海外市場價值不菲,尤其是建國前畫的一批竹畫,都是極具收藏價值的精品。館長當時很納悶,畫的主人為什麼要把這麼珍貴的畫掛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主人說,掛在這裡是想看看有沒有賞識此畫的知音,贛川算是柳子谷先生的半個故裡,如果他的這幅傑作在這裡覓到知音,那豈不是一段佳話?這幅畫掛在這裡幾天,其間也有人表示出興趣,來詢問價錢,但是畫的主人一律謝絕,直到有一天,主人自己來把畫取走了。

林曉霞心想果不其然,臉上卻不動聲色,繼續問:「請問畫的主人姓什麼?」

「好像是姓張,名字沒說。」

林曉霞對館長說:「這樣吧,我把這幅畫放在這裡了,麻煩您給贊助方打個電話,請畫的主人來取。他肯定急壞了。另外這裡一封信,是我昨天觀畫後的感悟,知音不敢當,借人家的畫看了一宿,總要有個交代。」

縣委辦公室裡,武長生剛放下林曉霞打來的電話,秘書小張就敲門進來了,「武書記,剛剛有一位張先生打來電話,說東西已經收到了,謝謝您。我問他要不要接進來,他說不用了。」

晚上回到家裡,林曉霞問武長生:「到底那封信寫的是什麼?」武長生微微笑了笑,說:「我只是告訴他,我父親當年臨摹這幅畫的時候本想題首詩上去,可後來他覺得,還是把那首詩記在心裡更好。」

「什麼詩?」

武長生神情肅然,一字一句地念道:「『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父親說,這首詩是這幅畫的魂。他要我牢牢記在心裡,一輩子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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