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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的浮雲

2023-10-09 10:52:34 1

丁怡之潛心繪畫三十多年,藝術造詣不算不深,可他的畫總是打不出去,更談不上賣大價錢。可一些「狗屁不是」的畫兒,愣是迎合了市場,名利雙收,這使他非常苦悶。

這一天,晚報社記者孫達仁有事找他,二人閒聊中,丁怡之說出了自己的心事。孫達仁是個見多識廣的人,素以擅長「戲謔」「調侃」著稱。他仔細看過丁怡之的幾幅畫,現出一副精通世故的神情:「我說丁老爺子,你想出名嗎?這事兒包在我孫某身上?」

「你……你有什麼高招兒?」

丁怡之非常相信孫大記者的能量,不過他清楚,畫家的名氣不是靠吹出來的,而是靠畫出來的。

「高招兒?嘿,談不上,只不過不同凡響罷了。這事兒我來給你運作,保準讓你喊我一聲『天才』?」

「那……我的大記者,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都是什麼『不同凡響』啊,我聽你的就是了。」

孫達仁狡黠地「嘿嘿」一笑,附其耳上,「如此這般……」說出了自己的「錦囊妙計」。

丁怡之聽罷,兩眼驚得滾瓜圓,牙疼似的「噝」了一聲,疑惑地問:「這……能行?這豈不……」

孫達仁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噫,我的丁大老爺子,孫某人何時拿您老開過涮?照我說的做,沒錯?你看這樣好不好:賠了,我付你二分之一的損失費;賺了,咱倆對半分成,如何?」

這可是個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事,丁怡之見孫達仁有這麼大的把握,轉憂為喜,爽朗應諾:「好,一言為定?」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丁怡之按照孫達仁的吩咐,趕製了一批畫兒,擇日便在市展覽館舉辦了個人畫展。事先由於孫達仁的精心炒作,輿論造得很好,前來觀展者絡繹不絕。大廳中掛滿了形態各異的寫意山水,丁怡之身著筆挺的西裝,佩戴豔麗的胸花,笑容可掬地站在大廳門前,與前來觀展的各界朋友握手寒暄。

面對一幅幅作品,觀展者無不露出驚異之色。牆上的畫,他們從未見過,更談不上看得懂,朦朦朧朧,像墜入十裡霧中。越是這樣,越是覺得畫意高深莫測,越是不敢貿然相問畫的什麼,免得讓人說自己欣賞水平低下。一個個頷首嘖嘖,不發表任何評論。

不過也有個別打破砂鍋問到底者,指著其中的某一幅畫,問丁怡之畫的內容是什麼?

丁怡之面含微笑,不做正面回答,而是輕輕反問道:「你見過天邊的浮雲嗎?」

這句話是孫達仁事先教給他的,讓他只管這麼說就是了,不要多做任何解釋。的確,這句話非常抽象,又非常內涵。面對畫家高深莫測的「解釋」,問者知趣了,生怕讓人說自己淺薄,不再深究了。整個展出期間,不管誰人相問,丁怡之總是「你見過天邊的浮雲嗎」這句話。正是這句懵懵懂懂的話,把人們的疑問一個個都給擋了回去,把不解留給了自己。

畫展舉辦了三天,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所展全部作品,一一高價售出,丁怡之的腰包頓時鼓了起來。

面對如此的名利雙收,丁怡之感慨萬端,晚上久久難以入睡。自己一輩子一絲不苟地作畫,傾其全部才智,作出的畫這麼多年卻無人問津,而如今……自己這哪是作畫啊,簡直是在糟踏藝術,他不由得想起了孫達仁傳授給他的「錦囊妙計」……

那天,孫達仁看了他的幾幅畫後,讓他立即拋棄民間諺語河狹水急,人急智生。

傳統的畫法,趕時髦,「創作」一批「朦朧畫」。如今就興這個,越是看不懂,就越顯得高深,就越顯出水平,就越有人願買。

怎麼個「創作」法呢?孫達仁說得非常明白:「超常思維,越離奇越好?」怎麼個「超常思維,越離奇越好?」幾十年的藝術生涯使他養成了謹遵藝術規律的習慣,不敢有半點悖逆,他實在理解不了這個「超常思維」的含義。

面對丁怡之的「死腦筋」,孫達仁搖搖頭,進一步開導:「落伍了不是?嘿,我的丁大畫家?要學會趕時髦,玩時髦?你聽說過這樣一件事吧?上個世紀90年代初,法國有一位畫家來中國訪問,當場獻藝。只見他拿了一把塗了顏料的小提琴,當眾摔碎,然後再一一撿起,粘在一塊畫布上,就算完成了一幅『作品』,就是這件『作品』,當場竟拍賣了幾十萬元。你能不能也來它一次創新?來次革命?比方說,傳統的畫法都用筆,你能不能不用筆,用身體,身上塗上墨,紙上一滾?」

老天爺?虧他想得出?

丁怡之想想也不無道理,傳說有一位畫家畫蝴蝶,不就是脫掉褲子將整個屁股都塗上墨,在紙上一坐一個嗎?他受孫達仁的啟發,如法炮製,身塗墨彩,在畫布上或打滾兒,或翻跟頭,或爬來爬去……就這樣,一幅幅現代時髦的「作品」出來了。望著這樣的「作品」,丁怡之的心都發顫。

然而,令他不解的是,就是這些狗屁不是的玩藝兒,冠以「創新」,冠以「藝術」,愣是有了市場,愣是有人喝彩。如今的社會怎麼了?

展出結束後,孫達仁興衝衝地找丁怡之分紅來了。一見面,孫達仁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怎麼樣,我的大畫家,這回該喊我聲『天才』了吧?這年頭,真他媽的邪了,有些事,正著不行,你得歪處想,歪處做,歪打才能正著。」

丁怡之一臉的苦笑,一點也沒有成功的喜悅。他搖搖頭,嘆了口氣,說出了自己多日的疑惑:「達仁,喊你一聲『天才』完全不過分。不過,你能不能給我解釋解釋你那句『你見過天邊的浮雲嗎』這句話的意思?我一直朦朦朧朧,似懂非懂……」

聞聽此言,孫達仁不再調侃了,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丁老師,有些事幹嘛非要那麼清楚呢?朦朧,才有神秘感,才有吸引力?比方一些店館,幹嘛要起『蒙麗莎』、『伊邁斯」、『威妮帝拉』?再就是,你過去的山水畫,涇渭分明,一眼見底,不能說不是好東西,可事實又如何呢?現代社會需要朦朧,需要刺激,需要迎合,更需要『玩神秘』?」

孫達仁的這番「精闢」論述,直說得丁怡之眼睛直眨,不再吭聲。

孫達仁見丁怡之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很高興,重又現出了剛才戲謔調侃的神情:「丁老爺子,這回嘗到甜頭了嗎?再過一年半載,咱倆再玩它一次神秘,我保你取得更大的成功,獲取更大的名利?」

這一次,丁怡之卻沒有爽朗應諾,而是久久地沉默著。半晌才說:「達仁,這件事我不想再幹了。為了藝術的良心,我寧願苦守清貧,永不出名,這就叫人各有志。嘿,我的大記者,『你見過天邊的浮雲嗎』?」

「這……你……」孫達仁像被噎著一般,再也說不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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