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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師宴

2023-10-07 11:39:14

排場,真的是排場!

當張老師踏著《步步高》的節拍,夾著軟中華香菸,提著一個精緻小包,找到了第三十五桌坐下時,憑他多年做語文教師的習慣,不由得從心裡發出一聲又一聲讚嘆,排場,這才叫排場!

鎮裡劉書記的公子在高考中成為全縣文科狀元,席設縣城鳳凰酒樓舉辦謝師宴,張老師有幸被邀,坐在了三十五桌的首席。本來圓桌是無所謂首無所謂尾的,問題是劉書記請來了給兒子代過課的所有老師,從小學到高中,雜七雜八竟然有六十八人之眾,每張桌子上只安排一名,桌子上也只有這一名老師有名籤,是那種紅底燙金的名字,顯然其他九人都是陪客,毫無疑問老師們所在的位置一定是首席!

本來張老師是準備了禮金的,可是到了哄哄鬧鬧的收禮臺前,工作人員問他是不是劉大鵬的老師,他只點了點頭,就被十分熱情地請到旁邊的一張專門桌子旁。登記了姓名後,不僅沒收他的禮,而且還發給一盒軟中華,一盒軟的黑芙蓉,還把一個黑皮小包塞給了他。張老師把掏出來的禮金裝回了兜裡,接著就楞在了那裡。他不知道這些禮品是拿好還是不拿好,他想找一同來赴宴的村長商量一下,可村長一進大廳就不知死到了哪裡,連個鬼影子也見不著。一愣神的工夫,張老師被擁擠的人群推在了一邊。他打開煙盒抽出一支點上,偷偷地站在旁邊用眼角的餘光瞄著。張老師琢磨著看著,他發覺所有的老師都被請到這裡,和自己一樣的待遇,都是兩盒香菸一個小包。張老師心裡坦然了一些,他下意識地捏了捏那個禮品包,裡邊疙疙瘩瘩的,好像還裝著什麼。瞄了一會兒,張老師突然想到了窺視這個詞,臉上就有點發燒,火辣辣的。於是就按照工作人員的吩咐,找到了三十五桌就坐。

宴會廳好大,六十八桌分十一行六列整整齊齊地排開,另有兩桌分別置放在主席臺的兩側。大紅的地毯散發著暖呼呼的色澤,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不停地閃耀著閃耀著。正中的主席臺上清一水的年輕女子,身著水紅色緞子旗袍,笑容滿面地彈撥著《步步高》的樂曲,不鬧不溫不火,那叫一個正好。主席臺的背景是一片藍色的海,蔚藍蔚藍的通向很遠很遠的天邊。在海的右側是劉書記的全家福,夫妻倆一兒一女,一個個笑著,幸福地像花兒一樣。左側是一個小銀幕,上邊播放著狀元郎從小到大的生活、學習照,合著《步步高》的節拍,一張接著一張地轉換著,一個輪次下來,劉公子的成長軌跡一覽無餘。

桌子上的涼菜已經上齊,盤子不大但卻很精緻,紅是紅綠是綠,就算是一個菜葉也有講究,連蘿蔔都刻成了花。桌子正中央擺放著兩瓶茅臺,兩盒張老師從來沒抽過的香菸,一盒是精品黃鶴樓,另一盒是大熊貓。趁著還沒開席,人還沒到齊,張老師去了一趟洗手間。其實他並沒有要解手的意思,只是想看看那個禮品包裡究竟裝的是什麼。張老師打開了衛生間的一個格子,進去把門反插好,然後按照程序,煞有其事地解開了褲帶,拉下了褲子,規規矩矩地蹲在了那裡。然而他並沒有拉什麼,只是那個不爭氣的東西,淅淅瀝瀝灑出幾股黃色的尿水。趁著滴答聲,張老師輕輕地拉開包,裡邊是兩盒巧克力,一個陶瓷小工藝品,最後掏出來的是一管鋼筆。就著昏暗的燈光把鋼筆湊到眼前,張老師心裡一下亮堂起來,那是一管派克!這麼多年,也可以說大半輩子了,自己做夢都希望有一管這樣的鋼筆,當學生時家裡窮買不起,做民辦教師時包括後來轉為正式教師,成了家有了孩子顧不上。再後來,市場上就見不到這種吸墨水的鋼筆了,別說是派克,連金星也銷了聲斂了跡,大小商場賣的都是那種帶芯的尼龍筆,好使也便宜,但是張老師總覺得沒有鋼筆趁手。把玩著手中的派克,他感慨劉書記這份真誠,真不知他是從哪兒搞到六十八支派克的,教師嘛手中的筆就等同於戰士手中的槍,好,真好。

張老師的大名叫張福九,父親曾為兒子能趕上這樣的好名字,很是驕傲過一番。張老師的父輩親兄弟四個,到了張老師這一輩,支生成了十個叔伯弟兄。爺爺在給張老師的叔伯大哥起名時,思來想去琢磨出個福大,之後就有了福二、福三、福四等等,張老師排行老九自然叫做福九。父親不識字,把福九思謀成了福久,福久這還了得?在他老人家看來,所有的福字輩孩子中,除了福大能和自己的兒子比一比外,其餘都不如福九。父親常常得意地說,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憑福九這樣的好名,就算不是個真龍天子,也肯定是個文曲星下凡。於是,目不識丁且生活貧窮的父親,就勒緊褲帶供張老師讀書。

張福九也真的是爭氣,上學後就把班裡的第一緊緊攥在手裡,一路高歌考入了縣城中學讀初中。正當張福九躊躇滿志,準備讀高中考大學進城市成名成家住樓房時,初三那年,「譁嚓」來了個文化大革命,他跟著高中班的同學們,打著旗幟唱著戰歌,在嚮往已久的革命搖籃革命聖地徒步轉了半年,回到了家已經是除夕下午。響過了炮竹吃過了餃子鬧過了元宵,張福九回了一趟母校,本想打聽一下高中招生的事,得到的消息是暫不招生,他的心一下就涼了。過完了龍抬頭的二月二,當生產隊長喊著叫著讓他扛著钁子砍糞時,張福九這才突然醒悟,這輩子的書算是念到了頭。

整整在生產隊幹了兩年莊稼活兒,犁耬鋤耙都像個樣子的時候,村裡的學校招民辦教師。父親覺得是個機會,就三番五次地找革委會主任,中間母親還狠著心宰了兩隻老母雞,請人家喝了兩頓燒酒,於是,農民張福九就變成了學校的張老師,只是和那些公辦教師相比,張福九拿著村裡勞力的平均工分,每月另加九元被民辦教師們統稱為掙命錢的補貼。張福九就這樣不死不活地工作著生活著。憑著教師這張還算光潔的外衣,他娶妻生子樣樣都趕上了趟。張福九把自己沒有機會深造的壓抑,都爆發在了教書育人上,多次被評為優秀教師。恢復高考後,憑藉著他的教學實力,村裡的學校一下就火了,三鄉五裡的孩子,拼著命往張老師班裡擠,他也因此成了縣裡的名師,並破例免考轉為公辦教師,拿上了國家工資。

張老師蹲在廁所裡,看著把玩著那支派克,想著自己幾十年做孩子王走過的路,感覺很艱辛,但也很充實。蹲了一陣子,張老師樂了,這叫什麼事呢?他匆匆地把派克裝進包裡,急忙提起褲子,象徵性地放了一通水把並沒有什麼的坑衝了一下,回到了三十五桌。

六十八桌全部爆滿。張老師感覺就一泡尿的工夫,客人們就齊刷刷地坐滿了。空氣顯得濃稠起來,熱氣騰騰煙霧繚繞。除了六十八個教師被固定在每桌之外,其餘的客人都自找對象,黃雞兒一窩黑雞兒一窩,交頭接耳地說著話,有的還互相叫罵著,或者伸出拳頭在對方的肩窩裡搗上一拳。看得出,每一桌都像一篇文章,一桌是一桌的風格,一桌是一桌的主題。張老師在整個大廳掃了一眼,就知道哪一桌是冒著土氣的農村幹部,哪一桌是散發著銅臭味得土財主,哪些是小官僚,哪些是實權派,還有那幫或者興高採烈或者鬱鬱寡歡的中學生。

和所有的宴會一樣,隨著主持人宣布開始,廚房啟動熱菜,服務員開啟酒瓶,客人們開始了推杯換盞的旅程。張老師把人生比作一個旅程,也把參加各種宴會固執地叫做旅程,既是一個從熱熱鬧鬧開始,到冷冷清清曲終的旅程,也是一個從清清醒醒啟程,到糊糊塗塗的人散旅程。主持人誇了孩子誇家長,都是些肉麻的渾濁著市井味道的車軲轆話,劉書記講著感謝感激鼓勵的老生常談。倒是狀元郎的講話別出心裁,他沒拿片紙,默念出了從小學到高中所有給自己代過課的老師姓名,最後深深地鞠了三躬,說了一句老師,您辛苦了!全場猛烈地鼓起掌來,比其父親講話時鼓掌鼓得實在,是那種熱烈的爆響,是發自內心的激動。當劉大鵬念到張福九張老師時,張老師被感動了,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對著全場鞠了一躬。他感到很驕傲,但也有點遺憾,甚至有點自責,怎麼這樣一個優秀的弟子,自己接到請柬時竟然想不起呢?

請柬是村長從鎮裡開會捎回來的,是那種印製得非常精美的,燙了金的貼子。村長告訴張老師,鎮裡劉書記的兒子,在這次高考中成為縣裡的高考狀元,要設宴謝師。村長還討好地對張老師說:真沒想到,老張你還有這麼硬的關係,以後在劉書記面前要那個點,啊,那個點。張老師「嗯嗯」了幾聲,然後機械地點了點頭,並糊裡糊塗地說:那個點,嗯,那個點。

其實到底要為村長哪個點,張老師並不清楚,他接到請柬就傻了,自己什麼時候和書記的公子攀上了師生關係呢?他把這些年教過像樣一點的學生,在大腦裡逐個過濾了一遍,怎麼也找不到這樣一個高幹子弟。劉書記的公子不是一般的人,若是經過自己的手,能想不起來?可張老師整整琢磨了大半夜,還真沒琢磨出個名堂來。加上當民辦教師,張老師在小學教師這個行當裡,已經滾爬了近三十個年頭,三十年中經他的手裡送出有上千名學生,好的賴的一般的,絕大部分記不起來,而兩頭冒尖的應該貯存在腦子裡,何況是一個特殊學生,可是,張老師就是想不起來。

張老師是在轉天專門跑到學校,翻了自己的學生花名冊才和這位門生對上號的。自從教書以來,張老師就養成一個習慣,那就是保存花名冊,十幾冊整整齊齊地歸攏在辦公桌的抽屜裡。閒暇時,他會拿出來隨意翻翻,同事們都笑話他,說張老師桃李滿天下,還過著清苦的日子,莫不是想將來在自己的學生中冒出一個主席來,也做一回閣佬爺。每當這時,張老師只是笑笑,做閣佬爺那是扯淡的事,把肚子裡這點墨水能倒給自己的學生們,就心滿意足了。當然,他也希望自己的弟子們能出類拔萃,能出人頭地。張老師不是想得到什麼回報,他覺得當教師的就應該有這個心氣。

劉書記的公子叫劉大鵬,十年前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張老師的確曾經教過劉大鵬一個學期。一翻出劉大鵬這個名字,張老師就想起來了。當初家在縣城的劉書記在鄉裡當民政助理,不知為什麼,或許也是跟風,或許是慕名而來,竟然把孩子送到了村裡的小學讀書。和劉書記當助理一樣,一個很不起眼的助理,把一個很不起眼的兒子送到了張老師班上。劉大鵬學習成績一般,也很窩囊,屬於那種掉進人堆裡找不著的主兒。

人們都說城裡的孩子村裡的狗,一般都很厲害,可劉大鵬卻不然,經常被班裡的那幾個頑皮鬼欺負。有一件事突然從張老師的記憶裡蹦了出來,一次,班裡的幾個頑皮鬼趁班主任張老師不在,上自習課中,當著全體同學的面,問劉大鵬城裡的孩子屁眼裡長沒長牙,引得全班哄堂大笑。劉大鵬漲紅著臉低三下四地告訴同學們沒有,而得寸進尺的頑皮鬼們,硬是要逼著劉大鵬脫褲子,說看看究竟有沒有,生性懦弱的劉大鵬被逼無奈,正要解褲腰帶的時候,張老師及時趕到了教室,才制止了那場鬧劇。為了不再發生類似的問題,他專門召開了一個班會,主題就是同學之間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從那以後,才再沒發生類似的事情。

想起了這件事,張老師不由地笑了。沒想到那個被別人逼著脫褲子的窩囊學生,竟然考了全縣的第一名,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亦或真的是老子英雄兒好漢?張老師不由地從內心裡發出一陣感嘆。

和張老師坐在三十五桌的客人,一個個西裝革履大腹便便,有幾個甚至是油頭粉面。和穿著一身中山裝,瘦巴巴的張老師相比,讓人立馬想到兩個字,寒酸。不是張老師不願意穿得體面一點,實在是家裡沒有再比這套中山裝好的衣服了。可是張老師的那種書生氣質是那些人沒有的。話裡話外,張老師聽到的都是生意和金錢,誰家的煤礦被整合了,誰一睜眼就有幾十萬進帳,誰家的廠子最近半夜三更偷著幹,包括日本人喜歡的花崗巖墓碑,南方的電廠北方的取暖又該儲存過冬的煤,哪個傢伙包了個三流明星等等,大家嘻嘻哈哈地雜七雜八地說著他們的行話。張老師知道,這些人都是在鎮裡地面上發財的,都是富得流油的主兒。這些年,鎮裡的地上地下都被充分地利用了,地下有煤礦地上有花崗巖,說懸了點,一鎬頭刨下去,就是譁譁的票子,幾年的功夫就冒出了一大堆老闆。這些人有錢是有錢,可都是些有膽量沒文化的貨色,謝師宴怎麼能把這些人請來呢?張老師有點不解。謝師宴他不是沒參加過,但都是村裡的孩子,請的客人都是同學親戚老師,沒有這些無幹緊要的人。飯菜也很簡單,燉一大鍋豬肉,白菜豆腐粉條子,宰幾隻雞用慢火煨著,大塑料卡子裝著燒酒隨便喝,最最重要的是要吃油炸糕,油煙一冒滿街地竄可世界的香,那叫一個喜氣。不論什麼宴會,缺少了支著大鍋炸油糕,沒有孩大娃小滿世界地跑滿世界地鬧,那就不夠味。

桌子上沒幾個喝酒的。本來張老師已經戒酒了,可是,既然是來祝賀的,既然劉書記看得起自己,既然自己的學生考上了狀元,酒總是要喝上幾杯的,更何況還是自己從來都沒沾過的茅臺。當服務員把瓶蓋一啟開,就飄出一股濃香,是那種稠得不能再稠的濃香。真是好酒!張老師暗暗地讚嘆著,嗓子眼痒痒的,渾身上下竄滿了酒蟲子,像是螞蟻似的在身上爬著。喝酒的不喝酒的,服務員給每人斟滿一杯,然後大家象徵性地舉了舉,就很隨意地喝了起來。

想當初,張老師也是好酒量。當民辦教師時,每月一發下那九元掙命錢,幾個年輕人就湊在一起打平夥,當地人把大家一塊湊份子喝酒,叫做打平夥。酒是一元三角一斤的散裝貨,菜也沒什麼好菜,夏天跑進學校的菜園子,有什麼就揪點什麼,好歹剁吧剁吧,散一把鹽煞一下菜水味,滴幾點油就喝將起來。冬天偶爾也買一二斤豬肉,撈幾塊豆腐,切一堆山藥蛋疙瘩,三打一胡攪燴上大半鍋,熱熱乎乎地吃著喝著。更多的時候是切一兩顆白菜心,就那樣生煞著涼拌著下酒。後來這個小圈子裡的光棍們一個個結婚了,結一個就往出退一個,再結再退,再後來就散了攤子。只是逢年過節的時候,相互走走竄竄,到了誰家不論菜好菜賴,酒好酒賴,幾個老夥計敞開了放開了喝上一回。

張老師結婚後,自然也退出了圈子。但是,張老師隔幾天就喜歡喝二兩,老父親在世的時候陪著老人,父親走了後就自斟自飲,喝不多但是感覺好。有了家就有了心疼的人,每當張老師張羅著要喝酒時,妻子總會給他或者涼拌或者熱炒,弄出幾個下酒的菜,最不濟也要炒兩顆雞蛋。可是,這樣的小日子沒過幾年,張老師就主動終止了,原因很簡單,隨著兩個兒子的出生,家庭負擔越來越重,越來越讓他感到吃力,當張老師實在招架不住時,就做出了一個決定,那就是戒酒。戒是戒了,可他還是喜歡那場面,看著別人喝酒就眉開眼笑,感覺就是好。

菜上得很急,服務員走馬燈似的,一會兒端一盤子菜來,一會兒又是一盤。一桌人還沒夾幾口,有的甚至還沒轉到跟前,連那道菜是什麼味道都不知道,就被新端上的盤子壓在了下邊。有了酒喝菜不菜好像都無所謂。張老師最不看好那些用酒解饞的人,喝酒就是喝酒,非要擺十個八個盤子,鬧騰一桌好菜不可。他喝酒是喜歡那種氣氛,或者是靜靜地品,就像現在喝茅臺一樣,品的是茅臺的厚重,品的是做教師的自豪。或者是豪爽地飲,爽的是性格的豪放,爽的是朋友之間的友情。和張老師在同一桌的老闆們,他覺得這些人就是老闆!老闆們好像既沒有品的意思,也不願意放開了豪爽一把,而且對一盤盤美味佳餚也沒興趣。

老闆們有意思沒意思地端一端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夾一夾菜,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和其它桌子上熱鬧的氣氛,形成鮮明的對比。不遠處就是村長他們那桌,那些農村幹部固然是土了些,但是那種原生態的勁道很讓張老師羨慕,喝酒嘛非品即爽,要么喝出味道來,要麼就喝出氣氛來,這種不死不活的喝法,就像是一鍋沒燒開的溫吞水,不僅憋屈的心裡難受,而且寡淡的一點味道都沒有。可惜了這酒了,老闆們死氣沉沉的氛圍,把張老師剛品出的那點意思,不一會兒就衝得無影無蹤,寡淡,真是寡淡!張老師心中憤憤然。

宴席開始後,主持人一直在引吭高歌,那歌唱的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喜慶的事熱鬧就好。一般地講,無論是婚慶還是其它宴席,主持人都要免費為事主唱幾首歌,有三首五首,也有六首八首的。唱完了免費的,就開始煽惑鼓動,姥姥姥爺爺爺奶奶七大姑八大姨,按照輩分大小,依次排著為狀元郎點歌慶賀,每點一首付歌手五十元,每次開唱前主持人都要請點歌者站起來招一招手。點歌的人此起彼伏,唱歌的人興高採烈,在面子和票子的互相作用下,現場的氣氛逐漸熱烈起來。

在親戚們點歌的時候,張福九老師就琢磨,自己為大鵬點不點歌呢?反覆思考的結果是,別的老師點自己就點,大家不點咱想點也不能開那個頭。這就叫做規矩,是的,什麼事都要有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麼多年,張老師就是用規矩框學生也框自己的,守著規矩就心裡踏實。他之所以能教出一批又一批像樣的學生,認真教學是一回事,更主要的還是規矩,不按規矩出牌終究是要亂套的。

點歌還真的點亂套了,問題就出在三十五桌。事端是挨著張老師的那個大塊頭挑起的,那傢伙倒是一直喝著,而且是大杯子伺候著,只是喝得旁若無人,喝得有點沒出息,是類似於酒魔的那種喝法。正當大家點歌點得如火如荼時,大塊頭突然站起來,詐唬著要給狀元郎點一首。同桌的老闆們起鬨著,讓胡酒糟和唱歌的小姐一起「夫妻雙雙把家還」。張老師認真地瞅了一眼大塊頭,他偷偷地樂了,大塊頭不僅塊頭大,而且長著一頭大蒜鼻子,可能是長期酗酒的關係,那頭大蒜散發著紫紅色的光,真像吊著一截母豬的紅腸頭子,肥嘟嚕嚕的油膩油膩的,活脫脫一個酒糟鼻。

在大家的攛掇下,胡酒糟真的走上了臺,把手搭在女歌手的肩上,非要夫妻雙雙一把不可。主持人趕忙跑過來,陪著笑臉說:這位先生您先等一下,我們是按照客人點歌的順序來的。誰知道此話一出,胡酒糟立馬就瞪起了眼睛,他從屁兜裡摸出一沓百元大鈔吼了一聲:老子出錢,你就得唱。說著就把錢甩在主持人臉上,於是兩個人互相瞪著,如同兩隻爭奪王位的公猴,虧得女歌手上前相勸,才沒有蹦出火星子。女歌手一張一張地把散落在臺上的錢撿起來數了數,然後十分誇張地說:哇塞,這位先生點一首歌出九百元。她從中抽出一張塞給胡酒糟接著說:咱圖個喜慶吉利,八百一首,您準備為狀元郎點幾首呢?胡酒糟樂了,他直勾勾地盯著女歌手看著,「呵呵,呵呵呵呵」乾笑了幾聲後說:想忽悠我呀,嫩了點小丫頭!他把那一百元錢塞回到歌手手中,然後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個字:唱!停略頓了一會兒,音響師放起了優美的「夫妻雙雙把家還」的前奏,兩個人一句接著一句地唱了起來。讓張老師沒想到的是,胡酒糟還唱的很像回事,有板有眼的抑揚頓挫的,只是動作有點走形,手腳有點不大老實。掌聲從三十五桌響起,稀裡譁啦零零散散,客人們真的不知道是該鼓掌呢還是不鼓。歌罷胡酒糟晃蕩著歸了位,並把歌手也帶到了桌邊,剩餘的八位一個接著一個地點著,他們好像約定好了似的,點一首八百,點一首八百,歌手十分賣力地唱著,主持人不斷地鼓動客人們給予熱烈的掌聲,宴會的氣氛空前熱烈。

張老師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裡邊可憐巴巴地躺著被退回來的二百元禮金,再多一個子兒都沒了。老闆們點歌的時候,他覺得有點尷尬,心裡氣憤地說,怎麼就和這幫白丁坐在一起了呢?開始他有點斯文掃地的感覺,而摸完自己的口袋後,他釋然了。生活在這個浮躁物質利慾笑貧不笑娼的天地間,縱有萬千無奈你又能有什麼辦法?總歸是和這些人攀比不起的。再說也沒必要和他們攀比,自己和他們根本就不是同一圈子的人,換言之,是生活在這個社會中截然不同的兩個層次的人。釋然了也就無所謂了,他有點觀察體驗亦或是把玩?張老師在老闆們的表演中感受著另一種享受,或者是從中尋找著自己的樂趣和收穫。一擲千金這個成語他並不陌生,之前無論是自己當學生,還是做老師教自己的學生,怎麼理解怎麼講解好像都有點空洞,有生以來,我張福九連一擲百金都沒敢擲過,也從沒見過,怎麼會知道一擲千金是個什麼東西呢?而今天算是領教了真傢伙,老闆們擲得感覺好,張老師感覺逐漸也好起來了,這又讓他想起了另一個成語:殊途同歸。

在開始點歌的時候,劉書記一家就挨著桌子敬酒,同樣是按照輩分大小,先親戚後朋友的順序,挨著桌子進行。六十八桌別說是逐桌逐個地喝下來,就是每桌一杯,也會把一個酒仙喝成了酒鬼。張老師為劉書記捏了把汗,時不時地朝著劉書記一家所在的桌子瞟上一眼。在經意與不經意間,他發現其實自己是鹹吃蘿蔔淡操心。在劉書記的身後,跟著兩個花枝招展的服務員,手裡提著三個瓶子,一個是紅酒,另外兩個是茅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兩個茅臺瓶子,有一個是李逵,另一個必然是李鬼。好在前來祝賀的客人,除了親戚外,大部分是劉書記的部屬,沒有誰會死乞白賴地非要較勁。

張老師突然想到了潛規則。學校的吳校長,那個小滑頭老是講潛規則,但張老師一直分不清規則與潛規則的區別在哪裡,更不明白其中的奧秘。看著劉書記有時喝茅臺有時喝紅酒,有時乾脆就是一杯白開水,有半杯有一杯有的只是淺嘗則止。而接受敬酒者也有所不同,有端大杯的有用小杯的,有仰脖子倒的,也有意思一下的。張老師特別關注了一下村長那桌,十個人能不能喝酒量大與不大,好像都無所謂,十個大杯像是用抹子抹了一般,都斟得滿噹噹的,十個村長都一仰脖子,沒用誰下達口令,一個個都一口氣灌了下去,喝完後都把杯子底朝天示意著。而劉書記只是笑吟吟地沾了沾杯。張福九從中悟出了一點道道,所謂的潛規則就是每個人在各種場合要找準自己的位置,就是因時而異因人而異,就是老百姓常說的不能認不得秤,不知道定盤星,就是三加二可能不等於五,至於是等於六等於七等於八,還是等於幾?你知我知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又不能把明白的一棍子捅明白了,就是不按常規出牌的規則。

活到老學到老,真是一句至理名言。

這個謝師宴真是沒白來!

老闆們的情緒被胡酒糟調動起來了,他們唱著喝著,一個個正紅光滿面,興奮得像一隻只追逐草雞的公雞,連脖子的毛都炸了起來。也真是巧,他們剛點完歌打發走了歌手和主持人,劉書記一家就端著酒杯敬酒來了。胡酒糟不容分說,把一桌人的大杯斂到了跟前,一個接著一個地倒滿,然後順手把圓桌轉了起來,杯轉到誰面前誰端一杯下來,沒有一個人推辭,連猶豫一下都沒有。

張老師學著別人的樣子,也把一杯端在了自己的面前。他瞅了瞅那個熟悉的鋼化杯,年輕的時候他沒少伺候這種杯,三杯正好是一瓶,譁地一下見了底兒,那叫一個痛快!可是如今不同了,別說是已經有三兩的墊底,就算是一滴未沾一杯灌將下去,也有點受不了。可是,這不是書記親自來了,自己的學生也來了嗎?真的別人幹了,自己硬著頭皮也得幹。醉就醉吧,醉一回茅臺也值得。

劉書記顯然沒喝多,他站在張老師旁邊,先是抱了抱拳十分客氣地說:感謝大家捧場,感謝大家捧場。然後把張老師介紹給了老闆們,劉書記說:張老師可是咱縣的名師,大鵬能有今天的好成績,張老師功不可沒,對不起各位,我要單獨敬張老師一杯。劉大鵬從張老師的大杯中倒出一小杯,恭恭敬敬地遞過來。張福九沒想到劉書記會先敬自己,他雙手接過說了聲謝謝書記,就一飲而盡。劉書記在大杯裡深深地喝了一大口,接著說:各位,誰家孩子想有個好成績,想考重點中學,就去找張老師。九個老闆財主眼光齊刷刷地投向了張福九,一直被忽視著的張老師有點不好意思,他說:都是大鵬學的好,學的好。一直站在劉書記旁邊的大鵬,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也許他想起了那件有關牙的事。不知哪個老闆說了句名師出高徒,眾人立即附和著:名師出高徒,名師出高徒。

劉大鵬和母親妹妹每人斟了一杯紅酒,給張老師也換了一小杯,大家說著感謝祝賀的話,共同喝了一杯。之後,劉書記掃了一眼老闆們說:該咱們的了。今天這杯酒有兩層意思,一呢是感謝大家為大鵬祝賀,二呢是感謝老闆們對鎮裡發展的支持,都在這杯酒裡了。讓張老師沒想到的是,十個人都仰起了脖子,隨著一陣咕咚咕咚聲響,十杯酒分別倒進了十個胃中。再看那些老闆們,包括劉書記,臉不變色心不跳,似乎剛剛喝得都是白開水,可張老師看到的分明是十杯茅臺酒。原來這些傢伙都是有酒量的!張老師反倒佩服起那個胡酒糟來,大概官場酒場市場商場都是一樣的,既不乏精明過度者,也不缺直截了當者,在張老師看來,做人還是實在一點好。

正當劉書記敬完酒要離開山十五桌時,胡酒糟又倒滿了一杯,笑眯眯地對劉書記說:我,我單獨敬您一杯。看著胡酒糟已經有了醉意,劉書記笑了笑說:改天吧胡總,你有點高了。眾老闆們起鬨著紛紛說胡酒糟能高得了?胡酒糟咧了咧嘴說:我能,能高了?我是要敬,敬我們即將上,上任的縣長一杯。說著給劉書記斟了一小杯,用左手那杯大的撞擊了一下右手裡的那杯小的,隨著「啵」地一聲,胡酒糟強行把那杯酒遞在了劉書記的手裡,而後一仰脖子,又是一陣「咕咚」,那杯大傢伙空了。劉書記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他滿面紅光地對已經醉了的胡酒糟說:醉話,醉話。但是,大家還是在劉書記的一絲喜形於色中猜到了幾分。再說胡酒糟的舅舅畢竟在市裡組織部門工作。眾人都在想,看來這次換屆,劉書記又要高升了。

白酒和紅酒參合在一起,張老師覺得有點上頭,腦袋裡像是鑽進好幾隻跳蚤,這只在腦仁上咬一口,那隻又咬一口,「鋥鋥鋥鋥」一跳一跳地疼。

服務員還在上菜,桌子上已經堆成了山,還不緊不慢地上著。劉書記離開山十五桌後,幾個老闆們圍著胡酒糟,希望能從他的嘴裡得到一些劉書記提升的信息,或者說是想敲實一下剛才胡酒糟說的話。可是,胡酒糟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後腦勺在椅子的靠背上一耷拉,「呼呼呼」地打起來鼾。大家怎麼套話都成了電線桿上種牛痘,沒有一點反應。

臺子上的歌手樂隊,仍然在不停地演奏不停地歌唱,一曲接著一曲從沒間斷。所有的客人都按兵不動,穩塔塔地吃著喝著,交頭接耳地聊著。張老師也在縣城參加過同學孩子的婚禮,客人們不管是親戚還是朋友,都是來點卯的,好歹吃幾口喝幾杯,有的人菜還沒上齊就離了席。而不管多熱鬧的場面,只要是一有人離席,就像是大堤被洪水打開了一個缺口似的,一小流一小流地朝外流動著,終於小流匯成了大浪,吃好的吃不好的,想喝得不想喝得,人們突然一下站起來,哄地一下就潰壩了。像今天這樣的場面,客人們就是醉了還硬撐著不離席,真是不多。

正當張老師內心不住地感嘆時,突然臺子上的音樂和歌唱戛然而止,先是劉書記急匆匆地朝大廳外邊走去,不一會兒所有的客人也像潰了壩一般,一浪卷著一浪向著幾個門滾去。三十五桌的幾個老闆,互相嘀咕了幾句,也隨流而去。就連喝醉了的胡酒糟,也一個激靈從椅子上站起來,尾隨著其他老闆卷進了洪流中。讓張老師驚奇的是,胡酒糟的腳步一點也不亂,連趔趄都不打一個,三步兩步就混進了人堆裡。

等張老師反應過來出什麼事時,大廳裡的人已經所剩無幾了。好在村長也是這幾個人之一。

他向著村長招了招手,村長十分著急地走過來說:還不快走,真是個書呆子!

張老師問:出什麼事了?你不是也沒走呀。

有人舉報到市裡,紀檢委堵上門了。村長把嘴湊在張老師的耳朵邊悄悄地告訴他。

竟然有這事?張老師感到不可思議。

官場就是戰場,快走吧書呆子。村長有點不耐煩了。

眼看大廳裡只有村長和張老師了,張老師突然問村長:這麼多沒吃的菜怎麼辦?

餵豬!村長沒好氣地說,接著又說:再不走我自己開車走了。

張老師左右踅摸了一下說,等等,等等。說著他從滿桌的菜裡找到了王八、鮑魚和自己還沒吃的那份燕窩,從旁邊的服務臺上扯了幾個塑膠袋,急急忙忙地裝起來。他不好意思地說:帶回去讓老伴也嘗嘗,省得都餵了豬。

裝好了菜,兩個人孤零零地朝著大廳外走去,到了門口張老師把那個黑包在胳肢窩裡往緊夾了夾,回過頭看了一眼說:排場,真的是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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