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之死
2023-10-07 20:19:34 2
大姑家的隔壁,有一個傻孩子。
這個家裡有三個孩子,倆閨女一小子。傻孩中間,是個男孩。老三閨女長得很可愛,水汪汪一雙眼睛,倆麻花辮扎頭兩邊,走起路來前後甩,但她的左腿有問題,小兒麻痺,瘸的,走動起來幅度很大,辮子也甩得更開。老大也水靈,也是一雙大眼睛,就是一笑露出倆大板牙,顯得樣子傻傻的,所以很少見到她笑,更或許是因為她的兩個「特別」的弟弟和妹妹。
我曾經以為他們的父母是近親結婚,但聽說並不是這樣,那就很奇怪,為何生出三個孩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殘缺」。也許是基因遺傳的問題,但其他人不管這些,他們只知道這個家裡有三個不正常的孩子。
傻孩有自己的名字,但我不記得了,只知道他跟我同樣年紀,在這裡我就叫他傻孩。他很調皮,家裡管不住他,趁父母不注意,他就跑到大街上,有時候不穿衣服,寒冬臘月也是,從東到西,有時大喊大叫,有時則靜靜的坐在垃圾堆裡玩耍,人來人往的也沒誰注意他,都見慣不怪了,更多的是不願意打理他,因為他是傻子。他的父母不大出來找他,總是大姐出去找,她並不喊傻孩的名字,找到就讓他跟在身後,隔著一些距離,前後回家。
與其說傻孩調皮,還不如直接說他傻,因為這是大家都心理清楚的事情。街坊鄰居的閒言碎語,傻孩的父母似乎也已經習以為常了,或許更多的是無奈的苦楚。
有一年冬天,我在大姑家住,早上起來,天很冷,哈出一口熱氣就在空中結成霜。大姑出門了,我起來打掃衛生,小時候的我很勤快,親朋好友街坊鄰居們都這麼說,當然,現在我也差不多。
我當時站在廳堂裡,正在掃地。大姑家的門鈴響了,門鈴其實就是在大門上面掛一個鈴鐺,有人進來門一動鈴就響了。我往門口看過去,廳堂往外過了庭院,再過一道門,再過一個庭院就是大門,我可以看見,那時候我的視力相當好,極具穿透力。門打開一道縫,從門後探進來一個腦袋,是傻孩。他四下左右看看,然後鑽進門裡,徑直往廳堂裡走,這麼冷的天,他只穿了件黑色的棉襖,兩隻袖口上油光油光的,應該是擦鼻涕擦成那樣兒的。他光著下身,在那兩隻雪白的腿上面實在找不到冬天的感覺。我傻傻的站在那裡不敢動,是真的不敢動,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大早上的,空氣裡靜得出奇,想不通平時那些唧唧喳喳的麻雀都跑哪去了,周圍沒有可以打破這種寂靜的活物了。
傻孩表情憨傻,眼神木訥,兩條清鼻涕掛在鼻孔與上嘴唇的位置,不上不下,控制得恰到好處。他在廳堂裡轉了兩圈,沒有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個物件。我也幾乎是一動不動,盯著他看,拿著掃帚的手也不由得攥緊了,他帶給我莫名的恐懼,我並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也許是那年冬天的一起案件,同樣一個瘋子在當地誤殺了人,因為他是瘋子,所以沒有承擔任何責任。也許是出於對死亡的恐懼,人們都不希望同樣的慘劇不要發生在自己身上,平白無故,死得不明不白,這種情況誰都不願碰上。於是不光我,幾乎所有人都這麼認為,離這樣的人越遠越好。
我終於是動了,雖然只是後退了一兩步,靠在廳堂東面的廚房門口,繼續盯著傻孩的一舉一動。他亂七八糟亂看一通,然後站在西面的倉房門口,跟我面對面,第一次他看了我一眼,嘿嘿一笑。只見他兩腿分開與肩同寬,往下一蹲,撲哩通通拉下一泡屎,然後站起來屁股都不擦,一溜煙跑了。他那一套動作熟練,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我還沒明白什麼情況,就看見對面只剩下一坨屎,還冒著熱氣。
大姑回來後,我把這個事告訴她。她只是笑,說讓我不要理那瘋子。從此,我對傻孩以及像他之類的人更是畏懼三分,敬而遠之。
再見傻孩是很多年後,一個夏天。傻孩穿件短袖,黑短袖被他穿成白色的了,右手纏著厚厚的紗布。他長大了很多,但笑起來還是那麼憨傻,還是要在大街上跑來跑去,大喊大叫,似乎童心未泯。聽表哥說,傻孩的手是他自己塞到快速旋轉中的自行車輪子裡去的,直接骨折,疼了好長一段時間,晚上周圍鄰居都沒法入睡,第二天鬥頂著熊貓眼站在巷子裡往傻孩就家的方向咒罵。
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傻孩。
之後幾年我都沒去過大姑家。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寒假回家,去了趟大姑家。她家隔壁蓋新房了,前面後面都蓋嚴實了,還是兩層的,門口都用瓷磚貼起,朱紅大門,門口一對金漆石獅子,那就是傻孩的家。
我問表哥,那個傻子還在不。表哥說去年冬天死了。我問他,怎麼死的。他說,他父母給別人說是病死了,但外面都傳,說是被他們夫婦倆給毒死的,因為前一天還看見傻孩活蹦亂跳的。表哥說的雖只是道聽途說,謠傳而已,但某種可能卻還是在我的腦海裡縈繞。
傻孩的葬禮也辦得很簡單,雖然他們家挺有錢的。後來,老大閨女的婚禮辦得倒是很熱鬧,敲鑼打鼓,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也衝散了籠罩在傻孩家上空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