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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疊俄幣

2023-10-07 14:02:09

很小的時候,我就見過祖母的寶貝匣子。匣子是鐵皮打制的,黑色,不大;長半尺許,寬兩寸,高三寸,模樣極像一個小棺材。裡面裝著許多陳年舊事。

合作化的時候,照例要燒地契的。祖母對社裡頭頭說:

「俺家的地契早就被老鼠咬成了灰,上哪兒去找?」

其實,那地契就在祖母的寶貝盒子裡。黃黃的紙上寫著許多字,還蓋著舊時政府的公章。公章很大,是方的。

每每看到燒變天帳的電影或故事,我就有一種朦朦朧朧的惶恐,想起祖母的寶貝匣子。

其實,那地契到底是被哥哥偷了去,燒了。那大概是文革期間的事兒了。

寶貝匣子藏在「閣籠」上。閣籠大抵類似南方的「閣樓」,只是不住人的,放些雜什物件,像舊紡車、老式銅炭火爐或者錫制水煙壺什麼的,難得一用的。於是便落滿了塵絮,發散著一股黴味。只是寶貝匣子卻總光潔潔的。祖母每天都在站在柜子上,踮起棗核般的小腳,取下那匣子,擦拭一遍。有時,還要打開來看看。那時,祖母的臉上會漾起微笑。

寶貝匣子裡塞滿了一捲兒一捲兒的舊幣。有「北海銀行」的,也有交通銀行的。幾經揉搓,業已皺皺巴巴。當然還有些硬幣,諸如「開元通寶」、「馬頭鎳幣」什麼的。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疊嶄新的俄幣了。上面印著沙皇和皇后的頭像,十分鮮亮。

祖母的寶貝匣子,家人都難得一見的。只有我,算是她格外恩寵的一個。我是她四個孫子最小的。

「孩子,你看看,這錢新著呢。」

祖母抖索著手,一張張捻著那俄幣。俄幣在她手裡沙沙響。

祖母告訴我,是父親掙的。父親青年時代曾在莫斯科開過一家洗染店。幾十年過去了,那疊俄幣依然嶄新如初。

有一次,我問母親:

「那錢為什麼不花掉呢?也許能買許多東西呢。」

「你奶奶不讓花。」母親說。

母親還告訴我,爺爺總想花掉那筆錢,祖母不讓。有一年秋天,父親被北區(蓬萊)的雜牌軍抓了去。贖人需一百塊大洋。母親憂慮得徹夜難眠。爺爺奶奶也睡不著覺。他們倆在炕上說著話兒:

「贖人,就把那錢兌換了吧。」爺爺說。

「不兌。砸鍋賣鐵也不兌。」

「錢是死的,人是活的。」

「賣地!就賣廟後那塊祖墳地。」

爺爺當然捨不得賣地。於是就投親靠友的借債。父親是贖回來了,家道卻中落了,大不如前。

只是那疊俄幣,依舊新嶄嶄的還在。

在我們這個幾代單傳的家裡,祖母是真正的當家人。因為單傳,祖父、父親的性格生來就怯懦。在鄉間,怯懦了,總免不了挨欺負。祖母沒有大名。在戶口登記簿上,還有我自己填的那些沒完沒了的表格裡,祖母總是叫「孫哈氏」。祖母姓「哈」。大了,我才恍悟了些,「哈」姓者,回民也。也許祖母的族系裡有著強項的傳統。

我們家廟後那塊地是糧囤子,真正的好地。或許是風水好吧,便作了祖墳地。歲月更換,那墳頭一個接一個地矗立起來。每個墳頭照例要立石碑,寫上死者的姓名,如「顯考孫公諱」或「顯妣孫氏某某」之墓。石碑前還有祭祀的石桌、石香爐什麼的。死者的闊綽當然會危及生者。我家的糧囤被墳頭擠得愈來愈小。

有一次,本家的一個伯母去世了,又在那糧囤鑿了一個坑。

祖母問父親:

「打算埋在哪兒?」

「還能埋在哪兒?」

「埋在廟後?」

「那是祖墳地,有什麼法子?」

「沒法子!沒法子!這樣埋下去,你還吃不吃飯了?」

「祖上的規矩。」

「規矩就不能改?」

祖母決意改掉這規矩。

落葬那天,祖母著一身藏藍色粗布褲褂,頭髮梳理得光光淨淨。小腳一搗一搗,身子一顫一顫,風也似的趕到了廟後。其時,棺材、吹鼓手、哭喪的隊伍還在她身後有聲有色地逶迤著。

待棺材趕到時,祖母已端端正正地躺在埋人的坑洞裡,眯細著眼,看那午後酷酷烈烈的夏日和瓦藍天空中一朵飄來飄去的雲彩。

主事人生氣了!

「您老這是幹什麼?」

主事人五十多歲了,是金雞寨見多識廣的角色。不過,他還是第一次遭遇這種棘手的事兒呢。

哭喪著臉者聲嘶力竭。吹者鼓得腮梆子疼。槓夫壓得呻喚不止。

主事兒人說:

「看看——您老這事兒辦得實在不地道。」

「要埋,就先埋我。」

祖母是個大活人,當然誰也不敢埋。

「不埋在祖墳上,又能去哪兒?」主事兒人又說。

「願埋哪兒就埋那兒!」

後來。祖墳地就遷到了另外一塊別人家的地界兒。那個主事兒人也因此名聲受損,也就退出了紅白喜事的場面。

祖母的確是個厲害人。

祖母很高,腰板挺直。我覺得,直到死,祖母的腰板也不曾佝僂過。

我五六歲時,她已經七十多了。她整天抱著我,小腳一搗一搗地在街上走。

「噢兒噢,狼來了,虎來了,俺榮子睡著了。」

我的童年充滿了祖母的故事和搖籃曲。

祖母極愛乾淨,直到死,夜裡小解也要到院子裡,哪怕是在冷峭的冬夜。有一次,她終於摔倒在了院子裡了。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再也沒有起來。

入殮的時候,祖母的手是僵硬的。

哥哥說:

「讓奶奶把自己的寶貝匣子也帶走吧。」

母親把匣子接了過去:

「她的手又冷又硬的,不想帶什麼。」

母親把寶貝匣子放在了自己的柜子裡。

母親不似祖母。她不大擺弄那個棺材似的鐵匣子。我倒是常翻騰著玩。

幾年後,母親去世了。

我回家奔喪時,又想起了那個寶貝匣子。只是已經不在母親的柜子裡了。

也許,是嫂子收起來了吧。我只是這樣想想,也不大好去問。儘管我曾經答應過一個寫小說的朋友,我會給他的收藏裡增加一張俄國盧布。

現在,我偶爾也會萌生出這樣的念頭:列寧格勒早已變成彼得堡。或許,那疊俄羅斯錢幣,真能派上什麼用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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