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殺

2023-10-08 04:22:14

一、小雲失蹤

宋朝山從行駛在東流河邊的拖拉機上跳下，急匆匆地穿過一片菜地、穿過漁塘、養豬場，走進了黃河農場12連的四合院。他來到西邊的一排平方房前，敲響了一間房門。

「誰呀？」屋裡有人問。

「楊曉麗，是我，朝山呀。小雲走了沒有？」宋朝山氣喘噓噓地問。

「走了，」屋裡叫楊曉麗的女知青打開門，「走了快半小時了，你不是說讓她今天到城裡和你見面嗎？」

「是呵，」宋朝山心裡有些恍惚，「我們提前把沙拉完了。好，我走了，沒有班車了，我騎自行車回城裡。」

兩個小時後，宋朝山大汗淋淋地騎車回到了市裡，敲開了小雲家的門。一問她父母都說沒有見她回來。宋朝山慌了神，他回自己家等到第二天上午，不見小雲來找他，他便又到小雲家，小雲還沒回來。他用50元錢僱了輛計程車回到12連，楊曉麗驚異地問：「怎麼，她沒回市裡？」

三天過去了，小雲失蹤的消息傳遍了黃河農場的22個連隊，傳遍了與宋朝山和小雲相識的人。宋朝山回到農場場部黨總支書記室，在他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握起電話，正要把小雲失蹤的消息報告給市公安局，這時闖進來一個留小鬍子的知青，他是場部開警車的司機，叫明遠，他說：「14號晚8點左右，我在下公路的時候，見小雲順著東流河往前走，好像是趕最後一班汽車的。」

「你看準了？」宋朝山盯著明遠問。

「當是我向她還擺擺手，打了招呼；要不是車上坐著老書記，我興許會送她回城呢；當然是看你副書記的面子啦。」

「14號晚上8點左右，」宋朝山緊鎖雙眉，喃喃地說，「我和她正好走岔開，唉。她是一個文靜的女孩，他決不會走其它地方而不告訴我一聲，她一定是遇到了壞人。真急死我了，我不能失去她！」

宋朝山向鷹城州市公安局報案以後，12連的一位女生找到他說：「我坐的是14號晚8點半最後一班汽車，當時車上連座位都未坐滿，絕對沒見小雲在車上。」

「這就是說，小雲是在東流河的公路橋附近莫名其妙地失蹤的。」宋朝山心裡忐忑不安，以致眼神都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冷丁想起了什麼，闖出門，找到明遠，「明遠，快，開車到小雲失蹤的地方，我要去看看。」

明遠非常理解宋朝山的心情，當即開車把宋朝山送到了公路橋下。

「你當時見她在什麼地方？」宋朝山問。

「喏，」明遠指指東流河的河堤，「就在那兒，我們彼此都能見到對方。」

宋朝山來到堤上，這裡雜草叢生，野葦足有一人多高。他心神不安地尋找著，連自己都說不清在尋找著什麼。忽然，他發現一片光禿的河灘上有兩行腳印，仔細看，不是小雲的。當他抬起頭往蘆葦裡看時，他驚呆了，小雲就躺在裡面，面朝天，衣服整齊，只是胸前有兩灘烏血。他「啊」地驚叫一聲，昏倒了。

二、王金漢趕到農場

鷹城州市公安局局長王金漢，接到報案後，與偵察員葉祥、劉長發和朱南燕等趕到了現場。王金漢圍著小雲的屍體轉了幾圈，說：「他殺無疑。」他又對身邊的公安幹警說，「把所有疑點取證一下，我們到農場了解與她來往的人。」

處理現場用了近兩個小時。兩小時後，王金漢他們來到了12連。

這天晚上，王金漢就住在12連連部。現在，他獨自一人坐在連部的破藤椅上，一支接一支地抽菸，菸頭扔了一地。他在思索著：幾乎所有認識小雲的人都說小雲作風正派，她除了和宋朝山熱戀著，可以說與其他男性極少說過話。而且，由於宋朝山在場部是黨總支副書記，威信很高，沒有任何人敢與他爭奪這位山口百惠似的美人，而小雲對宋朝山的才能、人品、長相也十分看鷹城，他非常信賴她。可以說他們戀愛一帆風順，一天不見面都會像丟了魂似地。

王金漢首先調查小雲時，連長、指導員、農代表和連裡的八十多人，都毫無顧忌地證實小雲從不和任何人紅過臉，即使發生一點點不愉快的事，小雲稍一讓步，也就煙消雲散了。

調查宋朝山，場部的書記、場長和三十多名場部工作人員，對他的評價可謂與小雲平起平坐。

奇怪——王金漢想，她為什麼會被人殺掉呢？吃過晚飯後，王金漢召集葉祥、劉長發和朱南燕在連部開會。

「他倆簡直是天生的一對，」朱南燕說，「我還是第一次聽這麼多人稱讚一對熱戀鷹城的年輕人。」

王金漢沉思著說：「事情並不像表面那麼簡單。林彪不是也一度受到過稱讚嗎？！但他後來變了，突然變了。所以說，我們不能被表面現像所迷惑。為了開闊我們的眼界，我不妨談一下我的設想：據場部的同志講，宋朝山近期考大學，分數很高，據說錄取他是肯定的了。他會不會變心？別外，明顯沒人與宋朝山爭奪小雲，但暗裡會不會小雲拒絕了誰求愛，而遭殺身之災？另外，小雲和宋朝山都比較內向，一些事情不可能會全盤告訴哪個人，你們說呢？」

幾個偵察員都在琢磨著王金漢的話，但沒有吱聲。

「首先，從現場來看，小雲身上的錢物還在，不可能是搶劫不成而殺人；小雲死時的衣服整潔，又不可能是被奸而死。那麼，兇手是為了什麼殺掉小雲呢？」王金漢是問大家，也像是在問自己。

葉祥嘆了口氣說：「遇到這樣沒有一個嫌疑對象的案件，還是第一次，」他直直身，像是振作了一下精神，「場部最近給12連一個市區大型商場營業員的名額，基本上定的是小雲，會不會有人想頂她？」

「這倒有可能，」劉長發說，「農場的知青想回城，敢拚命的有的是。」

「這當成一條線索吧。」王金漢點燃了一支「鷹城州」牌香菸，「我想，我們下一步是不是從這幾個方面著手。」

三、收審重大嫌疑者

王金漢在場部的一間知青宿舍裡找到了與宋朝山一齊去拉沙子的拖拉機司機大熊。

「你是大熊同志嘛？我是公安局的。」王金漢出示了證件，大熊把王金漢讓進了屋。

「14號晚上，你和宋朝山是幾點下的公路，然後順著河堤到12連的？」王金漢問。

大熊心裡有些恐慌，生怕有什麼事牽連住自己，便如實地說：「下河堤大概是8點左右，天剛有點黑，到12連大概是8點20分。」

「這鷹城間你的拖拉機停過沒有？」

「沒有。」

「也沒解過溲。」

「沒。」

王金漢尋思著什麼，暫時停止了問話。

「不過，」大熊想起了什麼，「快下公路的時候，我和宋朝山在八裡店飯館吃了頓飯，他吃了一點就出去了，說是透透空氣。」

「唔，你們分開多長時間？」王金漢追問。

「本來我吃過拉麵就要走，正好碰上附近村裡的一個農民，他想用我的車拉磚蓋房，非拉我喝酒不可，我喝了。」

「喝酒用了多長時間？」

「7點20分左右，喝到快8點了。」

「在這段時間宋朝山在不在飯店？」

「不在，我們快收攤了他才回來，催我快回去。」

「唔。」王金漢陷入了沉思，他想：宋朝山至少有作案時間，他約小雲坐公共汽車回市，是不是早有預謀？小雲死的地方離飯店不遠，他之所以用了大概40—50分鐘的時間，很可能是在公路橋附近等小雲。至於他後來又專門去發案地找到了屍體，可能是他的良心在鞭策著他的結果。

——宋朝山可疑。

當天下午王金漢和葉祥就在宋朝山的宿舍裡搜出一件帶血的灰襯衣，經化驗，是A型血，與小雲的血型相符。

「立刻收審宋朝山！別叫他跑了。」王金漢發出命令。

在場部診所昏睡的宋朝山被葉祥、劉長髮帶到了市公安局審訊室。

「不是我殺的小雲！」宋朝山驚叫起來，「你們為什麼抓我？」

王金漢把帶有兩片血的他的襯衣拿到他面前：「這上面的血，正是小雲的；你不會否認說衣服是你的吧？」

「什麼？」宋朝山瞪大驚恐的雙眼，「不！你們冤枉我了，一定有人陷害我！我不是兇手啊！」

四、宋朝山供認不諱

市公安局審訊室裡，王金漢再次提審了宋朝山。

宋朝山伸出顫慄的右手，說：「王局長，能不能給我支煙抽，我全都坦白。」

王金漢來到宋朝山面前，遞給他一支煙，為他點燃。

宋朝山猛抽了幾口，咳嗽了幾聲說：「小雲是我殺的。」

王金漢問：「你為什麼要殺她呢？」

宋朝山楞了片刻，說：「今年剛恢復高考，我已收到鷹城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就要上大學了，怕她變心，跟人家，就把她殺了。」

「你用的什麼兇器？」

「刀！是刀！不是匕首。」

「到底是刀還是匕首？」

「匕首。」

「三角匕首，還是扁平的？」

「嗯，扁平的。」

「扎到她哪個部位？扎了幾刀？

「當時我怕她發現，是從背後扎的，扎了四、五刀。」

「你把兇器放到了什麼地方？」

「我扔了。」

「扔到哪兒了。」

「嗯、黃河裡。」

王金漢、葉祥、劉長發和朱南燕當即乘車把宋朝山押到了黃河南岸，讓他指出扔匕首的地點。

找了半個多小時，宋朝山指著大堤下的一片滾滾黃河水說：「就在這兒，我把匕首扔了進去。」

下去打撈是不可能的事了，王金漢他們只得收兵回營。

「結案吧！兇手都承認了。」回到王金漢辦公室，劉長發懶懶地躺在沙發上，點了支煙說。

「這裡還有疑點，」王金漢說，「捅死小雲的匕首不是扁平的匕首，而是三角刮刀，小雲被刺的位置是胸前，僅刺了兩刀，宋朝山卻說在背後捅了四、五刀。」

「也許是宋朝山耍的花招。」朱南燕說。

「如果不是宋朝山殺的小雲，那麼宋朝山身邊怎麼會有小雲的血跡呢？真是一個難解的謎。」葉祥皺著眉頭，把目光移向王金漢。

王金漢微微點著頭說：「是啊，我要好好地考慮考慮。」

五、血跡之謎

「一個殺人犯，你怎麼能單獨和他交談呢？」劉長發勸告王金漢。

王金漢眯著眼，思忖著道：「你去把他帶來吧。」

片刻，劉長發和兩名公安人員把宋朝山帶到了王金漢辦公室，便退到門外守候。王金漢主動地給宋朝山讓了支煙，兩個人都點燃了。

「宋朝山，我想了一夜，你不可能是兇手；但是為了抓住真正的兇手，使小雲在九泉之下有所安慰，你必須配合我的行動。」王金漢誠懇地說。

宋朝山凝視著王金漢，淚水從雙眼裡湧了出來，他少氣無力地說：「是我害了她，我為什麼去拉那兩車沙呢？我和她一齊坐車回市裡她怎麼會死呢？她都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王局長，小雲是我害的，你們斃了我吧！」

「冷靜點兒，」王金漢說，「當時場部的大熊在飯店裡吃飯，你去幹什麼了？」

「我到公路橋去等小雲，我們說好了要回市裡的，」宋朝山回憶著說，「當時我對她說，如果我拉沙子沒回來，也讓她先回市，我會騎車回市裡找她。」

王金漢說：「昨天，我又和大熊談了話，我想問你，當時你坐在拖拉機上從公路橋往河堤下來的時候，你穿襯衣了沒有？」

「穿了，扣子是解開的。」

「問題就出在這兒，」王金漢說，「我從大熊那裡回來的路上，我在公路橋下觀察了足有兩個小時。你衣服上的血，很可能是你坐在拖拉機上，被一人多高的蘆葦蹭上去的。當時有人殺了小雲，她的血濺到了蘆葦葉上，你看，」王金漢從抽屜裡拿出一片蘆葦葉，上面有烏黑的血跡，「這血正是小雲的。」

「這麼說，我們從公路橋下來的時候，小雲剛死？」宋朝山用疑惑的目光盯著蘆葦葉上的烏血。

「是的，當時她剛死，血還未乾。」王金漢心情沉重地說。

宋朝山一下子癱在了地上，他夢囈地說：「也就是說，當時她剛死，也許還有救，我從她身邊過去，卻一點也不知道。呵，我真該死！」他痛哭起來。

「你為什麼要承認小雲是你殺的呢？」王金漢用埋怨的口吻說，「這給我們破案帶來了很大的困難。你應該冷靜，應該想辦法抓到真正的兇手。」

「我太糊塗了，」宋朝山說，「說心裡話，我現在真想死掉，我要去找小雲。小雲，你知道小雲是個多麼好的女孩，我活了三十年，還是第一次遇見像她這樣心底善良，文文靜靜的女孩，我真是命苦呵。」

「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王金漢說，「為了迷惑真正的兇手，我們想讓你提前休息一段時間，然後直接去上大學。」

「好吧，不過我不見兇手是不會甘心的。」宋朝山像孩子似地用手背拭了拭淚水。

六、是否與招工有關

 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小雲的死是否與招工有關。

王金漢與宋朝山談話的第二天一早，就帶著葉祥來到了12連。連長是一家工廠的勞動模範，近五十歲的年紀，叫陶根生。

在連部，陶根生對王金漢說：「招工？有這事兒，我們把小雲的名子已報給了場部。因為五十多名女生只走了她一個，確實有人有意見。。但我想不至於發展到非殺死她不可的地步吧？」

「當時你們研究了幾個夠條件的人？」王金漢問。

「不多，」陶根生說，「三個人。因為小雲的父親在市委組織部工作，男朋友又是場部的黨總支副書記，她人也長得漂亮，就定了她一個去當營業員。」

「研究的都是哪三個人？」王金漢問，同時作著筆記。

「二花、小美、還有小雲。」

「她們都有男朋友嗎？」

「都有，二花和小美找的男朋友都是我們連的。」

根據這些線索，王金漢和葉祥又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進行調查，結果證明二花、小美和她們的男朋友都沒有作案時間。當問到二花和小美的男朋友：「她們沒有被招工回城，你們有意見嗎？」她們的男朋友甚至高興地說：「真是上帝保佑我們，她們沒有回城太好了，她們一走，敢到市裡重新找男朋友，會甩了我們。」為她們沒有回城，她們的男友還買了只羊，請客祝賀。

這一線索又被否認了。

十、原來如此

 又一個月過去了，宋朝山正在家裡溫習功課，電話鈴忽然響了。

「喂，是宋朝山家嗎？」電話裡問。

「我就是宋朝山，你是？」

「我是王金漢，殺害小雲的兇手抓到了，我剛才提審過，你如果想知道其鷹城的細節，請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我現在去，好嗎？」

「可以，我等你。」

二十分鐘後，宋朝山乘計程車來到了市公安局，急匆匆地叩開了局長辦公室門。

「抓了幾個人？」宋朝山剛見王金漢，就迫不及待地問。

王金漢用手勢請宋朝山到沙發上坐，然後他在宋朝山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王金漢思考片刻，說了起來：「上次你在市局門口碰見我一次，你還記得吧？」他見宋朝山點點頭，便接著說，「那天剛接到群眾舉報的兇殺案，死者是個農村婦女，屍體在東流河下遊的河灘上。經鑑定，那婦女已死亡近三四個月了。我一推算日期，恰恰是小去被害的時間。我們很快確定了死者身份，她住在小閣莊，兇手是她的丈夫和她丈夫的弟弟，兇手已經承認殺了妻子，是為了和姘婦結婚。我們讓他們繳出兇器，起初他們不願繳。經過連續突審，兇手的弟弟為了保全他自己的性命，承認了擲兇器的地方，並在那裡打撈了出來。那個地方離小雲被害的地方只有三十多米遠。因此，他不得不交待了殺害小雲的經過。這樣吧，我把兇手的錄音放給你聽聽。」

王金漢按了下錄音機的開關，只聽一陣「呼呼呼」、「咔咔」的雜聲過後，有一男子的聲音：「我哥殺了我嫂，讓我幫他把屍體用麻袋捆好，抬到了東流河裡。嫂子的屍體剛被水衝走，我哥發現岸上有個女的正朝我們這邊走。我哥看了一會兒，吃了一驚。他小聲對我說：「那不是你嫂子的妹妹嗎？怎麼這樣巧？她看見了？她來這幹啥？」我仔細看看岸邊走來的女人，也嚇了一跳，她的長相和走路姿式，和我嫂子的妹妹一模一樣。我哥說：「不行，不能放過她，她回去以後非告我們不可。」說著，我哥躲在蘆葦裡，一個飛刀刺進了那女人的肚裡。我怕她不死，又補了一刀。我想看看她確實死了沒有時，才發現殺錯了人。我哥過來仔細看看，也說殺錯了人。我們正想處理屍體，發現一輛拖拉機下了公路橋，順著河堤開了過來。我們想不管這個屍體也沒有啥，因為誰都不認識誰，怎麼查也查不到我們頭上。我哥把刀從她身上拔出來，就往前走了一段，才把刀扔到了河裡。就這些。」

「我能見見他們嗎？我想狠狠地揍他們一頓！」宋朝山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

王金漢走到宋朝山面前，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他們必將受到法律的嚴懲，這比你揍他們要有力量很多。你回去以後，可以把這個消息轉告給小雲的一家。你呢，還要安心上大學。」他還想說幾句「安心學習，這也是小雲對你的希望」之類的話，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理解宋朝山此刻複雜的心情。

「謝謝王局長，謝謝公安局的同志們。」宋朝山眼裡噙著淚，緊緊握著王金漢的雙手，「我現在、現在就把這個消息告訴小雲的父母，兩位老人一定會感謝你們的；我告辭了。」

王金漢站在窗前，望著宋朝山往公安局大門大步奔走的背景，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