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金蓮連環案
2023-09-27 07:44:30 3
明朝嘉靖年間,湖州知州王神堂到任的第三天,村民趙桂和嶽父田老漢相互拽扯著到衙門打官司來了。原來,當天一早,趙桂到嶽父家去接回娘家的妻子,田老漢卻說昨晚已經請趕驢人將女兒送回趙桂家了。趙桂說妻子根本就沒有回家。倆人便去找趕驢人,趕驢人外出了,倆人便告到了衙門。王神堂聽完,立刻派差役找尋趕驢人,很快,趕驢人便找到了,趕驢人說昨晚的確送趙桂的妻子回家了,到趙桂家時,是趙桂的母親開的門。趕驢人說得理直氣壯,不像是捏造。王神堂立刻派人傳訊趙母。趙母到堂,一問,與趕驢人所說一樣,並說兒媳服侍自己就寢後,就回兒子房中去了。
王神堂心裡已經明了,此事牽扯的人中唯有趙桂說的是假話。「啪——」驚堂木重重地拍在公案上。「大膽趙桂,竟敢告謊狀!你將妻子藏匿何處,還不從實招來!」王神堂一聲斷喝,幾件刑具扔在了趙桂的面前。
看著刑具,趙桂面色灰白癱坐在地,哆嗦著吐露了實情。
趙桂孀居的母親常年患病,一應家務全靠趙桂妻子田惠操勞。田惠是田老漢的小女兒,長得清秀俊美,過門還不到一年。趙桂是個心胸狹隘的人,唯恐自己漂亮的妻子引起別人非分之想,平時看得很嚴,他家離嶽父家僅兩裡的距離,卻很少讓田惠回娘家。
時值立秋剛過,田老漢住的村子請了戲班子,敬神靈,慶豐收,熱鬧非凡。田老漢傳口信讓女兒回家一趟,趙母應允了,田惠便興高採烈地打扮一番,急急地回娘家去了。趙桂本來就不願妻子回娘家,隔了一天,就去催促田惠回家。全村老少都在興奮地觀看社戲,田惠自然不肯回去,嶽父嶽母也不同意,趙桂無奈,只好憤憤地獨自回去,心想:這個賤骨頭,非想法治治她不可。
回家吃過晚飯,趙桂趁著夜色又悄悄地返回嶽父家的村子。
嶽父家有矮房,緊靠戲臺,田惠和姐妹們正坐在房簷上看戲。只見田惠喜笑顏開,還指指點點的,趙桂越發心頭起火,便夾在人群中,貼近房簷下的過道,悄悄靠攏過去。
戲臺上鑼鼓喧天,正演到熱鬧處。田惠全神貫注,無意中一隻腳垂到簷下來。趙桂知道她已經看戲入神了,輕輕地伸手將那隻鞋脫了下來,田惠絲毫未察覺。趙桂將鞋揣在懷中,悄然回家,沒讓母親知道,關上門睡了。
田惠忽然感到腳冷,伸手一摸,心中猛地一驚,以為哪個輕薄子弟把鞋偷去了。她又羞又悔,怕眾多親戚知道了留下笑柄,不敢聲張,下房溜回屋裡,娘家已沒有她的鞋了,只好找快布將腳包上,然後告訴爹娘要回家。田老漢問不出原因,留也留不住,只好同意。田惠又說腳下發軟,讓人趕驢送她回去,心中盼著到家找雙鞋換上,以防醜事傳揚出去。
到了家,趙母還未睡,開門見田惠,十分驚奇:「為什麼深更半夜地往回趕,豈不讓親家見怪。」田惠說:「兒掛念您老身體,等不及天亮了啊!」田惠侍候婆婆睡下,悄悄進入自己房內,怕驚動丈夫,也不敢點燈。「誰呀?」黑暗中傳來趙桂的聲音。田惠忐忑不安地回答:「是我。」趙桂鼻子裡輕哼一聲:「我還以為你跟著戲子跑了呢!」田惠知道趙桂接自己不回,正在氣頭上,便不做聲。趙桂越發得理不讓人:「那麼熱鬧的戲,你看完了嗎?著急回來幹什麼?」田惠只是不做聲,想等趙桂發作完了,睡著以後,才好找鞋。趙桂又問:「既然回來了,怎麼不點燈啊?」田惠道:「夜深了,火不好找,摸黑也可以睡的。」趙桂知道她為什麼不點燈,就從床上坐起來說:「我給你把蠟燭點上。」屋內頓時大亮,田惠急忙把那隻腳藏起來,卻早被趙桂看在眼裡。趙桂假笑道:「把腳伸出來,我怎麼看著像沒穿鞋呢?」田惠伸出穿著鞋的那隻腳,勉強笑道:「你何必那樣死盯著看,難道我能光著腳走路?」趙桂冷不防掀起田惠的裙角,指著右腳問道:「腳上的鞋呢,怎麼沒有了?」田惠心慌意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低下了頭。趙桂破口大罵起來:「你這個不聽話的賤人,把我的臉面都丟盡了……」然後,追問田惠鞋到底哪兒去了。田惠如何答得出來。趙桂更加發作起來:「穿在腳上的鞋竟能不見了,可想而知,你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我還能要你這樣的老婆嗎?」揚言明天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非把姦夫淫婦殺了不可。
田惠心如火焚,一想明天將要遭到的難堪、凌辱就不寒而慄,覺得唯有一死才能解脫,於是半夜便懸梁自盡了。
趙桂聽到異常動靜,從夢中驚醒,一骨碌爬起來,看到懸梁的田惠,嚇得頭髮都豎起來了。趙桂後悔不迭,繼而飛快轉動心思,考慮如何解脫自己。田惠深夜歸家,肯定沒有鄰居看見,不如將屍體藏起來,再去找嶽父要人,方可自身平安無事。打定主意以後,趙桂背起屍體悄悄出了屋,來到臨近寺院,看看四下無人,把田惠投進了寺院的井裡。回家後,一個人坐在黑暗中,思前想後,憶起田惠的種種好處,夫妻間的恩愛,不禁又痛又悔。天色蒙蒙亮,趙桂來不及見母親,徑直往嶽父家而去。
趙桂吐露實情,案情大白。王神堂命人給他戴上刑具,押往寺中打撈屍體。
到了寺院,趙桂指認投屍的水井,王神堂當即派人下到井中,將死屍拴上繩子提了出來。放下屍體一看,眾人驚得目瞪口呆,死者竟不是田惠,而是一個光頭和尚,腦袋已被砸破了。
根據屍體浸水的時間判斷,和尚死期應在趙桂把田惠屍體投進井內以後。
和尚是怎麼死的?誰殺了他?田惠的屍體又到哪裡去了?案件頓時撲朔迷離起來。王神堂不動聲色,命差役沿寺院通往四野的幾條小路仔細搜索,不一會兒,差役拿著一隻繡鞋回來,除了這隻繡鞋外沒有找到任何線索。王神堂把繡鞋給趙桂看,趙桂立刻認出是田惠那隻沒有脫下的鞋。王神堂說道:「有死便有活,此案破矣。」王神堂令人帶趙桂回家,把田惠穿過的新鞋、舊鞋統統拿來,命其散棄在寺院附近的小路上,吩咐衙役一番,便打道回府了。
次日日上三竿,有衙役飛跑來報,已抓住拾鞋之人。王神堂立刻升堂,衙役們帶上來一個年輕人,王神堂一聲斷喝:「你是何人?把你殺害和尚之事從實招來。」年青人臉上划過一絲慌亂後,鎮定地說道:「大人,小的沒有殺人啊!小的叫李和,是種田的長工啊!」王神堂一聲冷笑,悄聲吩咐一名衙役,衙役立刻飛身而去。片刻之後,衙役回來,帶著一個女人,正是藏匿在李和家中的田惠。李和一見,頓時癱坐在地上。
原來,田惠並沒有死,她被拋下井後,恰巧搭在井壁上的一個凹坑上,身體沒有被水淹沒,經過趙桂一番折騰,她脖子上的繩扣鬆動了,漸漸甦醒過來。田惠只覺得寒冷刺骨,四周一片漆黑,抬頭向上望,見到一片黯淡的天色,她以為自己死了,來到了陰間,兩手一動彈,觸到了冰冷的井水,潑濺有聲,才恍然大悟是置身井裡,便拼足力氣,大聲呼喊起來。
寺裡的和尚起床很早,打水灌菜園。聽到井裡傳來呼救聲,趕緊搖下井繩,搭救田惠。井太深,足有二三丈,田惠心慌手軟,全身無力,讓她拉繩子上來是不可能的。正忙亂的時候,臨近農戶僱來種田的長工李和過來了,他見和尚彎著腰手忙腳亂地抖動繩子,便開玩笑說:「師傅怎麼忙碌成這個樣子,莫非淨瓶落水了不成?」和尚講明情況,李和奚落說:「佛家子弟哪有高高坐在岸上救人脫離苦海的?你平日裡很擅長淘井,我用繩子將你放下去,你不就可以救她上來了!」和尚說:「這個我也想到了,但孤掌難鳴,正好你過來,咱們趕快動手吧。」
於是,李和握住長繩,和尚慢慢下井去,用繩頭套牢田惠的腰,大喊一聲:「提!」李和用力搖起來,將田惠救了出來。李和盯住田惠一看,見田惠十分漂亮,頓生邪念,立刻噓寒問暖起來:「小娘子快將繩子交給我,坐到那邊歇息歇息吧,我將和尚提出井來。」田惠舒了口氣,跌坐在地上,仿佛從陰間死裡逃生重又回到了陽間。
李和東張西望,見四下無人,立刻搬了一塊大石投入井中,正砸在和尚的頭頂上,和尚就此斃命。李和又連續投了幾塊石頭下井,然後一拉田惠說:「趕快跟我走,這兒不能久留。」田惠已被眼前突發的變故嚇得渾身發抖,兩腳邁不開步,被李和揪住,帶到了李和居住的土房中。
李和告訴田惠說:「那禿賊下井去救你,其實不懷好意,他親口告訴我,他另有打算的,所以我才那樣處置他,救你脫險。我想送你回家,不過你渾身溼透,一定難以忍耐,我出去,你想辦法把衣服擰乾,之後咱們就動身。」說完就離開了房間。田惠信以為真,慶幸自己遇見了好人。身上又冷又溼,脫下衣裙用手擰水。李和藏在外邊,窺伺時機已到,撞門而入,老鷹抓小雞似的把田惠霸佔了。
事過以後,李和問田惠是否想回家,田惠點頭。李和說:「你不能回家,和尚是因為你才喪命的,回去不吃官司嗎?到那時我就說你是我的同謀。再者,我送你回家,不更引起你丈夫的懷疑嗎?你有幾條命呀!」提起丈夫,田惠心中一陣恐懼,問李和:「那我怎麼辦呢?」李和說:「我是外鄉人,在此幫人種地,原本打算明天早晨就回老家,我沒有老婆,你要願意跟我走,咱倆就過長久日子。」到了此時,田惠一點主意也沒有了,就答應和李和同歸故裡。
次日李和出門,田惠吩咐一定要帶雙鞋回來。田惠的另一隻鞋,匆忙中也不知丟到哪裡了,沒鞋走不了路的。李和心裡為難,那時女人纏足,都是自己按尺寸做鞋穿,既無處買,也無處要。李和逛了一圈,也沒買到鞋,只好往回走。李和心裡一直放心不下殺害和尚的事,想打探一下,就轉到了寺院,忽然看到寺院的小路上散落著兩隻紅色的女人鞋,不知是誰丟棄的。李和心中狂喜,立刻奔過去,剛把鞋撿起來,藏在暗處的衙役就衝出來捉住了他。
女人纏足,兩隻鞋俱失,不會走得很遠,和她在一起的,肯定是救了田惠又砸死和尚的孤身男人。要想攜田惠遠逃,首先得搞到一雙女人的鞋。而無緣無故來到寺院附近並撿取女人繡鞋的男人,一定就是藏匿田惠殺害和尚的人。這一切王神堂早已算準。
李和按律處死,為和尚抵命。趙桂因移屍、誣告罪獲刑。田惠擇夫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