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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會

2023-10-06 11:36:29 2

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的汝河城外,有一個比較富裕的群體,他們都是鄉間有些頭臉的人物,比如私塾先生聞達、鄉議事會議員張弓、郎中馬任之、商人許一晴等等。許一晴是個愛熱鬧的人,手裡又有幾個閒錢,有時就請這些朋友去酒館裡聚一聚,朋友們偶爾也回請他。

  一日,一班人又來到酒館。酒過三巡,許一晴突然心血來潮,說:「人這一生不過幾十年的光景,該享受的時候就要享受,咱們成立個『合花會』,就是合夥花錢吃飯的會,定期來酒館裡樂一樂,怎麼樣?」

  「這是個好主意,我同意!」許一晴的話一出口,立時得到眾人響應。

  聞達說:「『合花』,太俗,不如叫『荷花』,周敦頤說『出汙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既雅致,又是諧音。」

  許一晴點頭說:「聞老弟不愧是個文化人,肚子裡的墨水就是比我們多。」

  「荷花會」在一片哄鬧聲中誕生了。大家訂了個君子協議:凡荷花會成員輪流做東,誰做東誰花錢,誰花錢誰說了算。每月逢九必聚,遇上良辰吉日或臨時來了興致,則可隨時召集。

  「荷花會」既然是合夥花錢吃飯的會,牽涉到經濟問題,日子一長免不了出問題。

  這天是農曆九月初九重陽節,一個天高氣爽的好日子,大家嚷著要去登高飲酒。這回該輪到聞達做東了。許一晴一早就來家裡叫聞達。聞達家裡其實並不寬裕,加入荷花會原本只是湊熱鬧而已,因此常藉口家中有事不去參加聚會。心想你們請我我不去,到時候我也不用請你們。此時見許一晴來叫他,就說:「內人身體有恙,我就不去了。」

  「今天該你做東,你不去哪成啊!」許一晴大大咧咧地說。

  聞達還想申辯,可是許一晴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他就走。

  登過山,大家嚷著肚子餓,叫聞達去安排飯,說今天是重陽節,要弄得豐盛一些。聞達心裡老大不情願,但嘴上也不好說什麼。

  點了不少菜,又喝了不少酒,聞達很心疼,心想趕緊吃飯了事。他把店小二叫來,問他有什麼主食。小二反問他,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什麼你們都有嗎?」聞達一肚子無名火正無處發洩,就沒好氣地說。

  「當然,我們是這一帶最有名的館子。」

  「那就來一份蒸餅。」

  「沒有。」

  「來一份湯餅。」

  「沒有。」

  「來一份胡餅。」

  「沒有。」

  「來一份武大郎的炊餅。」

  「沒有。」

  「混帳!這麼平常的東西都沒有,還『最有名的館子』!」聞達把筷子一摔,站了起來。

  小二一臉迷茫,說:「你點的這幾樣我們確實沒有。」

  老闆也走過來賠著笑臉說:「先生息怒,別和下人一般見識。先生見多識廣,可我們這裡是小地方,你說的那幾樣我聽都沒聽說過。」

  「蒸餅就是饅頭,湯餅就是麵條,胡餅就是燒餅,武大郎的炊餅就是包子,這些都是最平常的東西,你連這些都沒聽說過嗎?」聞達說著差點把杯子推到地上。

  鄰桌一位年輕的書生攔住了聞達。書生對聞達說:「先生何必如此動怒,既然先生說的都是平常食物,讓他們上來就是了。」

  聞達見有人出來打圓場,餘氣未消:「沒見過如此孤陋寡聞的店主。」

  書生說:「學生以前也來過這裡,據學生所知,此酒店店主雖然孤陋寡聞,但曾經有『江陰郡守』、『益州刺史』及『天中侯』在此招待過客人,這足以彌補店主的孤陋寡聞了。」

  聞達不屑地說:「原來此店還來過這等達官貴人啊,可惜,我聞達不是一個趨炎附勢之人,不然衝著他們的名氣我也會多來幾次的。」

  書生說:「先生差矣,哪裡有什麼『達官貴人』?」

  聞達一怔,說:「江陰郡守、益州刺史還有天中侯,這些還不是達官貴人嗎?」

  書生說:「哪裡!先生豈不聞易安居士『青州從事孔方君,終日紛紛喜事生』的名句嗎?以『從事』之官職比作好酒。更為那青州有個齊郡,『齊』者『臍』也,好酒力會直達腹臍,故謂之『青州從事』;江陰有個『萬年鄉』,好酒香萬年不散,『江陰郡守』即『洋河』;益州有個『千秋池』,好酒池千秋永存,『益州刺史』即『劍南春』。至於『天中侯』嘛,是咱地方好酒,想必先生也喝過。」

  聞達知道自己上當了,這小子在故意讓他丟臉,他臉上有些發燙,但極力想挽回些面子,便說:「當然,『天中侯』我當然喝過,不就是『龍泉紅』嗎?曾經是宮廷御酒。」

  書生又說:「先生差矣,不是『龍泉紅』而是『狀元紅』。『龍泉紅』和『狀元紅』是有差別的:『龍泉紅』雖是好酒,但到了清代雍正年間,經過釀酒師的改造,加入了一些神秘的藥材,其色澤更加紅潤清透,口味更加醇香濃鬱,雍正帝品嘗後讚不絕口,欽點為新科狀元宴請賓客的必備酒,於是定名為『狀元紅』,別名『天中侯』。」書生說完拿起桌上的「狀元紅」酒罐,喝了一口,笑道:「好酒,好酒!」

  聞達又輸了一個回合,十分不悅,也拿起桌上的『狀元紅』猛灌了幾口。

  許一晴是個直腸子的人,見狀笑道:「哈哈,我們都是粗人,不知道這裡面還有這麼多道道,聞老弟是個文化人,怎麼也是孤陋寡聞呢?」

  聞達的臉漲得通紅,借著酒勁向自己人發火:「我再孤陋寡聞也強過你們,你們不過是一堆酒囊飯袋,朽木不可雕!」

  許一晴一聽惱了,把桌子一拍:「姓聞的,你別在這裡充聖人了,你不過是個窮秀才,有什麼了不起!」

  聞達說:「我窮,窮得乾淨,有錢有什麼了不起,你的錢幹不乾淨還不敢說呢!」

  許一晴一把揪住聞達的衣襟,咄咄逼人地說:「今天你必須給我說清楚,我的錢哪裡不乾淨了?」

  聞達掙脫不掉,惱羞成怒,於是兩個人不顧斯文大打出手。最終,聞達鼻青臉腫,被人抬了回去。

  這件事以後,「荷花會」在汝河一帶出了名,人們都知道鄉間有一夥富人錢多得沒地方花,天天去酒館山吃海喝。由於出了名,一個月內先後有三家「荷花會」的成員家中被盜。不久,許一晴的小妾勾結姦夫,洗劫了家產,然後雙雙逃跑;聞達的老婆本來就有病,見聞達被打成那樣,病情加重,不久就一命嗚呼;張弓患了中風,臥床不起;馬任之的兒子開始抽大煙,從此家道中落……

  名噪一時的「荷花會」漸漸被汝河人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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