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案情無關
2023-10-08 22:52:59 2
經過現場勘察,陸剛把自己對案情的分析向秦所做了匯報,秦所聽取匯報時正準備召開緊急會議。市裡出了大案,一個傢伙為洩私憤製造了一起滅門慘案。市局調動人馬緊急增援,在各個路口設卡,全力抓捕犯罪嫌疑人。一聽到這個消息陸剛馬上精神抖擻了。心想這有可能是自己立功的機會,把剛才自己向領導提的那個盜竊案偵破方案立即拋到了一邊。可秦所在布置任務時卻給陸剛兜了一頭冷水。全所一共六名民警,偏偏讓他一個人留守,這等於剝奪了他的立功機會。陸剛很惱火,當面又不敢有所表示。散會後黏在秦所後屁股說,秦所你就讓我去吧,我在家沒什麼用。秦所回頭看看他說,對了,你剛才分析的那個案子很有想法,你這兩天注意一下動向,先不要打草驚蛇,給我盯住了,等我們回來。
陸剛還想說話,但秦所已經上車了,一邊套一邊說你把家給我看好了。
陸剛望著遠去的警車罵了一句。心說不讓我去我照樣能立功。
陸剛所在的羊角嶺派出所在全市是最偏遠的,羊角嶺鎮不大,被群山包圍著,像睡在窩裡的一窩鳥蛋。他被調到羊角嶺已經三年,平時發生最多的也就是誰佔了誰兩條壟,誰背地裡說了誰的瞎話之類的小糾紛,真正的案子從陸剛來就沒發生過。這對當地當然是好事,可對陸剛來說卻不是好事。自己當是為了懲惡揚善,除強扶弱,當了三年民警,沒有惡讓他懲,沒有弱讓他扶,就等於把他泡在一池溫吞水裡,一點沒有展示自己的空間。更現實的是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已經嚴重影響了他的大事——。女劉雁明確告訴他,什麼時候調回市裡什麼時候談婚論嫁,但要有個期限——三年,三年內如果還窩在那個山溝子裡,新郎肯定換人。這話是他們在兩年零六個月前說的,眼下已經時日不多。陸剛為調動工作的事幾乎跑斷了腿,磨破了嘴,無奈自己根子淺,頭皮軟,到處撞牆。秦所雖然很他,卻幫不上什麼忙。一次所裡聚餐提到這事秦所玩笑不玩笑地說了一句,小陸,你要是立了功,就有希望嘍。這句話成了陸剛的稻草,他每時每刻都盼著立功機會出現。
這個盜竊案跟那個滅門大案當然比不了,但對於這個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一樣的羊角嶺來說就很轟動了。羊角嶺雖然地處偏遠,但因為這裡家家養鹿,村民並不窮困。近一個月來連續發生了三起盜竊鹿茸的案子。其中一戶養鹿場在一夜之間丟了三十對鹿茸,損失慘重。鹿是當地人的命根子,影響小得了嗎?眼下正是收茸期,再過幾天進入九月鹿茸就開始骨化,所以盜竊犯抓住了這個時機作案。當然這也是破案的最佳時機,如果過了收茸期,盜竊犯就收手了。全鎮百頭以上的養鹿場有二十一家。這麼多養鹿場就是全所出動也盯不過來,何況眼下只剩下陸剛一個人。從現場來看養鹿場的圍牆一般都有兩米多高,要完成這一系列行動一個人恐怕不行,必有幫兇。現場勘察的結果也證實了陸剛的推斷,在鹿場圍牆外的土地上發現了兩種尺碼的鞋印,鞋是一種被當地人稱做「軍板兒」的軍用布鞋。這種鞋輕便養腳,幾乎人人都穿。另外從作案的手法和對地形的熟悉上,可以排除外地人作案的可能,基本上可以把偵破範圍鎖定在鎮子裡。但是整個鎮子三千多人口,具備作案能力的青壯年不下一千人,逐一排查估計到也查不完。陸剛覺得應該兩條路同時走,一條是蹲點,接連發生盜竊案後很多養鹿場都沉不住氣了,搶著收茸賣茸。目前將近一多半的養鹿場都收完了茸,自己可以選定幾個比較大的,還沒收完茸的養鹿場進行蹲點,說不定能抓到「大現」。另一條路是摸清每個鹿場的產茸量,把住銷售渠道,找出可疑的賣茸人。陸剛決定白天走訪鹿茸交易市場,晚上蹲點。
蹲點蹲了一整夜,身子有點吃不消。趁著天色朦朧回到所裡,往值班室的床上一倒,又冷又餓又酸又疼。剛要睡著大門就被人拍響了。
拍門的人叫金山,一個養鹿場的。金山牛著喉嚨喊,有人沒人,出來一個。
陸剛心煩,鎖著兩道眉出來說,有事說話,驢嚎什麼。
金山說,我找你們所長。
陸剛點上一根煙提神,說所長不在,你要是找他就等三天以後吧。
金山說我可等不起,你們警察還能不能幹點正事?我家的鹿茸昨晚被盜了。
陸剛腦子一嗡,把剛點著的菸頭一摑。走,帶我去看看。
金山的養鹿場在東山坡下,那裡是鎮小學的原址,後來小學遷到鎮中心,那裡便被金山包下來建了養鹿場。養鹿場東大牆的牆頭上搭著一條破被,鐵絲網失去了作用。看家護院的大狼狗被一根繩子吊死在牆上。陸剛問,你昨晚沒聽見狗叫?
金山說,我昨天喝多了,睡得死。
你家人呢?
我帶回娘家了。
陸剛問,你昨晚跟誰喝的酒?
金山說,跟王大旗。
還有別人嗎?
沒有,我跟他從中午一直喝到晚上。
在哪喝的?
在這唄,家裡沒人我從來不出去。
陸剛想能不能是這個王大旗故意把他灌醉了實施盜竊呢?這個王大旗到底是什麼人呢?就問,你跟王大旗是朋友?
金山說,他是我小舅子,我跟老婆吵架他過來說和。
陸剛說,你倆喝酒的時候還有沒有別人知道?
金山想想說,沒有,大門關著沒人進來。
他是什麼時候走的?
我不知道了,我喝多了,一覺到天亮。
陸剛用數位相機把現場拍了下來,又做了詳細的筆錄。臨走時把搭牆頭的那條破被拽下來扔到車上。回頭又看到勒狗的那條繩子,讓金山解下來也扔到車上。金山問,什麼時候能破案?
陸剛回頭看看他說,我比你著急。
金山說,你著急應該,你就是幹這個的,案子破不了不打我的臉。
陸剛啟動警車,回頭說,你哪那麼多廢話,晚上別喝酒了,精神點。
回到所裡草草吃了口飯,倒在床上想睡一會兒。剛閉上眼睛腦子裡就映出案發現場的景象。沒準現在賊也正倒在床上合計下一個目標呢。一想到這些,睡意全跑光了,撲稜站起來操起。
喂,老魏,我讓你幫我打聽的事有眉目了嗎?
老魏打著哈欠說,陸大偵探你昨說的事今天就追著要結果,你以為我是孫悟空啊。
陸剛說我一猜你就還沒睡醒呢,你趕緊給我查去,我著急。
你著急也得容人空兒吧,我還有一屁股爛事等著處理呢。老魏抱怨。
好好好,交情沒了,你這個朋友我算是看走眼了,你忙你的吧,我不勞您大駕了……
老魏說,打住打住,我這就去行吧,我起來了,聽見了吧我正穿衣服呢,我早飯午飯都不吃了,攢到晚上一塊吃,行不行?
陸剛笑說晚上我請你。
老魏說行了行了,我不想見到你。
老魏是陸剛的老,倆人不分裡外。陸剛和老魏同時到的羊角嶺,不同的是老魏倒騰鹿茸賺了不少錢,陸剛當警察卻陷入了事業與婚姻的窘境。老魏對當地的行情相當了解,甚至跟每年來收貨的客戶都很熟悉。對每戶養鹿場的情況也是了如指掌。陸剛的另一條線索就牽在他的手上。接近中午的時候老魏打來電話說最近這兩天沒什麼新的動向,收貨的出貨的都不可疑,這樣看來最近這幾起盜竊案的贓物還沒有出手。
陸剛讓他繼續打探。撂了電話到車裡把那條破棉被和勒狗繩拿到屋裡研究。被是極普通的假軍用棉被,綠被面又糟又髒,裡面全是垃圾棉。這種被在集貿市場上有的是。勒狗的繩子也是極其普通的尼龍繩。陸剛嘆了口氣,有點氣餒。但一想到劉雁的話就只好打起精神來。下一步他沒有更好的辦法,與其這麼幹等著不如到外面走走,說不定能抓到什麼意外線索。
陸剛前腳剛跨出派出所的大門,後腳值班室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他跑著回去接起電話,電話是秦所打來的,秦所問他家裡有沒有什麼事情。陸剛心裡明白這是秦所查他的崗呢。嘴上說你放心吧秦所,我堅決完成領導布置的任務,把家看好,陣地在我在,陣地不在了我還在。秦所笑說你個臭小子,就貧吧。掛斷電話陸剛衝著電話說,將在家,君在外,君命愛受我就受,不愛受我就不受,感情你老婆孩子都有了,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飢。陸剛跟了秦所兩年,了解他的為人。他到羊角嶺來當所長其實也是「曲線救國」的路子,羊角嶺只是他回市內升官搭的跳板。因此他的工作方針就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大家都了解他的想法,所以都儘量保證不出亂子。
陸剛開著車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羊角嶺算得上大街的只有兩條,像並行的兩支筷子。街的兩邊都是賣鹿貨的小店鋪,行人稀少,真正懂行的人都直接到鹿場去。陸剛漫無目的地瞎轉,突然一個人從一家店鋪裡衝出來拍陸剛的車門。
陸剛說你找死啊?
金山笑著打開車門鑽了進來,說,我還想到所裡找你去呢,沒想到在這碰見你了。
陸剛停住車說,你找我有什麼事?
金山說我找你能有什麼事,破案的事唄。
陸剛說你下去,我正巡邏呢。
金山說你還攆我,我有重要情況要向你反映。
陸剛掉轉車頭,回到所裡。
坐在值班室的床上,金山悠蕩著腿。陸剛說,什麼情況?
金山說,我也拿不太準,就是懷疑。
陸剛說,你懷疑的目標是誰?
金山說,倒鹿貨的老魏。
陸剛皺了眉頭。他早聽說老魏跟金山因為收鹿貨鬧過矛盾,互相都記恨,金山肯定是想借這個機會噁心老魏一下。陸剛不動聲色,說,你怎麼懷疑他呢?
金山說前段我聽說他欠一個南方人一批鹿茸,我們嫌他價壓得太低,都不願意給他貨,貨備不齊能不著急嗎?這兩天我看他鬼鬼祟祟的,肯定是他幹的。
陸剛說,我們辦案最重要的是證據。
金山說,我知道,可我是受害者,我著急啊。
陸剛不想與他浪費時間,就說我知道了,要是沒別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金山站起身出去。陸剛盯著他的,突然想這個金山倒是挺有意思啊。他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拎起那條繩子仔細看,發現上面有柴油的味道,這說明擁有這條繩子的人肯定家裡有車,而且是農用車。陸剛隱約記得金山好像是有一輛車,是自己改裝的十二馬力拖拉機。他決定再去金山家走一趟。
金山家的大鐵門從裡面鎖死了。陸剛本來想悄悄走進去查看一圈,看來不行,只好敲門了。咚咚咚——一連拍了十幾下也不見有人出來。陸剛圍著院牆轉了一大圈,走到案發現場的時候他突然想到,外面的人是怎麼翻進牆裡而不被狗發現,又把狗勒死的呢?除非用什麼辦法先把狗制服,可既然能制服又何必再勒死呢?這分明就是嘛。如果從他的家裡找到一樣的繩子就說明這個金山有重大嫌疑。陸剛為自己的大膽猜想而興奮不已。但他還是及時冷下來,蹲在牆根下重新捋了一下思路。也許是金山玩的苦肉計。動機,金山的動機是什麼呢?陸剛想到了還有一個關鍵人那就是王大旗,很可能是他倆合謀作案。陸剛猛地站起身,頭有點暈。回到警車前,發現大門開了,金山正對警車裡探頭探腦,一抬頭看見陸剛,馬上笑說,陸偵探你啥時候來的呀?找我有事?
陸剛說,想跟你了解一些情況,進去說吧。
陸剛一邊用眼睛四處踅摸一邊說,老魏還有沒有什麼可疑的舉動?
金山說,有啊,這兩天他老是開著車往城裡跑,以前他可不是這樣,我懷疑他是把偷來的鹿茸往城裡拉呢。
陸剛的眼光搭在院子東牆邊停著的拖拉機上。嘴上說,你這拖拉機是自己改裝的吧?
金山說,是啊,是啊,我自己裝的。
陸剛假笑了兩聲,你還挺能裝啊。
金山笑說,這不算啥,要是不犯法坦克我也能弄出來。
陸剛走到拖拉機跟前,看看這碰碰那。金山說你也喜歡這?
陸剛說,我從小對機械就感興趣,不過我看你這車改裝得一點也不美觀。
改裝車的座椅下面是個工具箱,陸剛揭起坐墊,立即看到了一團跟勒死狗一樣的繩子。他內心一陣狂喜,但臉上不露聲色,放下坐墊,回頭對金山說,老金啊,關於這個案子,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金山說,我能有啥想法,我一個大老粗。
陸剛把屁股坐到坐墊上,從兜裡掏出煙盒,抽出一支要扔給金山。金山擺手,你那煙沒勁,我還是抽我自己的吧。說著到窗臺上捧過一個裝旱菸的小木頭匣子,卷了一顆放在嘴上點燃。
陸剛說,這個案子有一個疑點,你的狗死得有點多餘。
金山的眼睛仿佛被煙嗆得睜不開,夾煙的手顯得僵硬。啥意思?
陸剛說,我說說我的判斷,你看對不對啊。首先我認為犯罪嫌疑人的目標是鹿茸,而不是弄死你的狗。據我所知你的狗是相當厲害的,因為怕傷人從來不敢放出來,犯罪嫌疑人怎麼能夠做到翻牆而入不被狗傷到?只能在之前就把狗制服,跳下來把狗勒死是不可能的,要麼用毒肉藥死,要麼用麻醉槍,既然這樣又何必再節外生枝把狗勒死呢?所以我認為勒死狗是故意製造的一個假象。
金山瞪大了眼睛盯著陸剛看。
陸剛面帶地回應金山的眼神。你的狗死了,你心不心疼?
老心疼了。金山點頭,眼睛裡好像還有水波在晃動。
陸剛說,這就對了。
金山說,你這是啥意思?
陸剛說,我只是猜測,一種猜測就是一種可能。
金山說,你的話我越來越糊塗。
陸剛說,其實你心裡很清楚。
金山的兩片嘴唇一抖,旱菸掉落了。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偷自己的鹿茸,勒死自己的狗?!
陸剛說,全村的大鹿場幾乎都被偷了,唯獨你的鹿場沒被偷,所以你心虛啊,怕被懷疑,就玩起了苦肉計,你挺,但也挺笨,在案發之前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你聰明反被聰明誤啊。陸剛笑了起來。
金山臉紅氣急,見陸剛笑,便也跟著很不地笑起來。我看出陸警察是開玩笑呢,嘿嘿。
陸剛一拍金山的肩膀,說,我就是跟你開玩笑呢。金山的肩膀往下一塌,仿佛有意在躲他的手。陸剛心想,就是你了。但他現在還不能下手,還得有下一步棋,那就是人贓俱獲。嘴上說,別介意啊,逗你玩呢。說完轉身朝大門外走。
入秋,天高雲淡,視野遼闊,山更是層次分明,山上的樹紅、綠、黃、褐色彩濃厚,所以叫五花山。在這之前陸剛還從來也沒注意過這怡人的景致,很顯然景色是跟人的相呼應的,心情不好,再好的景致也不入眼,心情愉快,再難看的東西也別有風情。此時陸剛的心中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駕著車在曲折但平坦的鄉間公路上奔馳,望著窗外一覽無餘的鄉間風景,呼吸著特有的清爽氣息,盤算著下一步如何布局,仿佛勝券在握了。離開這個山溝子指日可待嘍,他對自己說,好像心裡還有點捨不得呢。嘴上不知不覺就哼出了那首老歌——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留下來陪你度過每個秋冬……
陸剛沒有回到所裡,而是直接去了朵山村。朵山村與羊角嶺相隔十分鐘的路程。陸剛在這裡摸排過,很熟悉。王大旗的家在村東頭,挨著村路,房前有一個魚塘。陸剛把車遠遠地停在村公路上,借著路邊荒草的掩護,可以很清楚地觀察到王大旗家的動向。按照他的推測,王大旗和金山是同謀,他們偷來的鹿茸很可能藏在王大旗的家中。自己剛才給金山來了個敲山震虎,自己一離開金山就會跟王大旗聯繫,如果屬實,他即將看到的是王大旗轉移贓物的情景。果然,沒過一會兒,王大旗就出現了。他從屋子裡邊穿衣服邊走出來,進了小偏廈,從裡面拎出一條鼓鼓囊囊的麻袋,放到院子裡的一輛三輪車上。整個動作都顯得鬼鬼祟祟的。然後啟動三輪車開出了院子,朝大路開過來。一拐上大路立即就與陸剛的警車相對了。王大旗的車停住不動,陸剛靠著車門一副很悠閒的樣子。王大旗想把三輪車掉頭往回開,陸剛喊,你的三輪能跑過我的四輪?
王大旗說,跑不過。
陸剛說,那還跑個屁。
王大旗說,不跑咋整!嘴上是這麼說,動作卻僵住不敢動。
陸剛打開車上的麻袋,裡面滿是鹿茸,說,你家的魚池裡什麼時候長出鹿茸來了?
王大旗滿臉灰白,不敢抬頭。
陸剛說,走吧,跟我到所裡說吧。
王大旗兜裡的響了,他一陣慌亂,用兩隻手捂著不敢拿出來接聽。陸剛說,你姐夫的電話怎麼不接呢?
王大旗說話舌頭都不聽使喚了。不不,這事都是我姐夫的主意。
陸剛心裡好笑,一拍王大旗的肩膀說,你說清楚就沒事了。
按照王大旗的供詞,案發當天晚上金山突然請他到家去喝酒。王大旗覺得很蹊蹺,因為他了解姐夫的為人,平時給自己的親兒子花錢都捨不得,兩口子這麼多年來經常吵架,原因都是因為他不但過分而且極愛貪小便宜。沒有事用不著別人他不可能。果然,喝酒的時候金山就說出了他的想法。前兩天他聽到傳聞說為了減輕被盜養鹿戶的損失,鄉裡可能要按照他們的損失程度發放一筆救濟金,這樣的便宜他怎能不佔呢?於是兩人謀劃製造了這起假失竊案。
王大旗儘管看上去是個老實人,但是陸剛對這份供詞仍很懷疑。事情難道真的就這麼簡單嗎?現在正是風聲吃緊的時候,金山可能為了一點救濟金而把自己攪進去嗎?再說,他就從來也沒聽誰說過有救濟金這檔子事,他能為了這些捕風捉影的事鋌而走險嗎?金山愛貪小便宜沒錯,但越是這樣的人越患得患失,做事越謹慎。陸剛斷定,要麼眼前這個王大旗是在裝老實,要麼就是他也被金山騙了。金山這樣做是在放煙霧彈,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受害者,這樣就不會被人懷疑了。想到這裡,陸剛遞給王大旗一支煙,點上。王大旗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點頭哈腰地說,陸警官,你們政府的人就是有素質,待人就是好。
陸剛說,分對誰,對犯罪分子我們絕不姑息,嚴懲不貸。
王大旗連忙點頭,是是是。
陸剛笑著擺擺手說,你準備把這些鹿茸弄到哪去?
王大旗說,姐夫讓我去找一個姓魏的,他在鎮上收貨。
陸剛想了想,沒繼續問下去,起身往外走。
王大旗說警察同志,我都交代完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陸剛說,我看事情沒那麼簡單,你就老實呆著吧。陸剛的眼睛像釘子一樣往王大旗的眼睛裡盯,王大旗的眼神躲躲閃閃地不敢正視。
陸剛斷定王大旗趁他出去的空,肯定急著跟金山通氣,便悄悄地躲在窗戶外面觀察他的舉動。果然王大旗扒著門縫往外看看,然後掏出手機,兩手捂著說話。開始說話聲很小,陸剛聽不仔細,後來王大旗的表情極度緊張起來,說話聲音也沒有顧及了。
姐夫,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跑……你讓我咋跑……這是派出所……姐,姐夫……你別掛,你聽我說……
電話斷了,王大旗急得在屋裡直跺腳,快哭了。
陸剛返回辦公室,正要拽門,門猛地被大力撞開,陸剛被撞翻在地。沒等陸剛反應過來,只見王大旗像頭一樣衝出老遠。陸剛大叫一聲,王大旗,你給我站住,不然我開搶了。王大旗沒站住,反而跑得更快了,為了躲子彈竟在大路上划起了「8」字。
氣得陸剛真地恨不得自己的手上能有一把槍。
陸剛跑到院子裡啟動警車追趕王大旗。大路上已經不見了王大旗的。一定是鑽進道旁的玉米地裡了。陸剛心想,擒賊先擒王。一腳油門直奔金山家。
金山家的門四敞大開,房內空無一人。陸剛裡外轉了一圈,暗罵:媽的,我看你往哪跑。他拿出手機準備向秦所匯報情況,轉念一想,又把電話收了起來,決定先斬後奏。現在案情基本上已經清楚了,金山是重大嫌疑人。自己這些天的辛苦終於沒有白費。想到這心裡一陣激動。案子辦得,說不定為了這老百姓能給他送一面錦旗呢。這也無所謂,最重要的是能夠離開這裡,回到城裡組建起的小。
陸剛分析金山在出逃前可能會去一趟老丈人家,因為老婆和孩子都在那裡。陸剛驅車直奔朵山村。一進村陸剛就按響了警笛。以前他聽說過幹警到某個村子抓人遭到村民阻攔的事,他想自己畢竟是孤身一人,用警笛來漲漲氣勢,震懾一下很有必要。警報一響立即把村民都引出來了,跟著警車朝金山老丈人家走。到了金山老丈人家,陸剛一邊往裡衝一邊從腰帶上摘手銬。金山的老丈人一推門出來了,像一根朽木立在門口。不說話也不動,顫巍巍地跟陸剛對峙。陸剛有點為難,這麼大歲數的老人碰不得,可又沒辦法繞過去,只好在院子裡衝裡面喊話。金山,你給我出來說話。裡面回應的是一個的聲音。我們家金山沒做犯法的事,你憑啥抓他。
陸剛緩和了一下口氣說,只是讓他配合調查,出來吧,把話說清楚就沒事了。
女人說,你是警察,查案子是你的事,憑啥讓咱們配合調查?他不在這,你走吧。
孩子也哭了起來。女人罵孩子。哭哭哭,一天活活把人氣死啊!
陸剛也沉不住氣了,大聲說,金山,你趕緊給我出來,爭取個好態度,不然後悔都來不及,知道嗎?
女人也哭了。他真沒在這,活活逼死人啊!
子仍站在門口,身體卻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陸剛感覺到不好,對老爺子說,老爺子,你趕緊回屋,別……話沒落地,老爺子咣當倒了。與此同時陸剛的餘光看到了房後的山坡上逃走的金山,不顧一切繞過老爺子追上山去。
那山底部是緩坡,越往上越險,山雖不是很高,卻很陡峭。陸剛的體能沒問題,一來年輕,二來經常鍛鍊。他和金山的距離越來越近。看見陸剛追得緊,金山心中害怕,手忙腳亂,幾次都差點失足滾下來。陸剛說你別跑了,你跑不了。
金山哭著腔調說,你憑啥抓我?
陸剛說,你憑什麼跑?
金山說,我小舅子都跟你說清楚了,我偷我自己家的東西還犯法啊?
金山站到高處的一塊巨石上,不爬了,回身對陸剛說你別追了,再追我就跳下去。
陸剛停在那裡,喘著粗氣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幹?
金山說,我想得救濟金。
陸剛冷笑一聲說,胡說,根本就沒有什麼救濟金的事,你以為我是王大旗呢,你說什麼我都信?事情沒那麼簡單。
金山突然蹲下哭了。
陸剛說,你知道錯了就好,跟我回去交代清楚,爭取個寬大處理。
金山說,你要逼死人啊!
陸剛說,不是我逼你,是你自己逼你自己。
你再逼我我就真跳下去。金山嘴上這麼說,身子卻向後坐,很怕一不小心滑下去。陸剛心裡暗自好笑,說,你別整那沒用的,你趕緊給我下來,再不下來我就上去薅你了啊。說著真就一步步接近巖石,並爬了上去。
這時金山老丈人家已經聚滿了村民,人群中響起一陣嚎哭。金山的老婆嚎叫著往山上跑。出人命了啊,金山,我爸不行了……
金山一聽這話,立即站了起來,也不顧危險了。大叫,咋了,,咱爸咋了?
金山老婆哭著叫,我爸不行了啊,你快下來啊……
金山兩腿一哆嗦,身子就朝巖石下傾下去。陸剛反應快,一把抓住了金山的胳膊,用力一拉,把金山硬給扯了回來。而自己的身子卻控制不住地向巖石下栽了下去。
秦所長滿眼血絲昏昏欲睡。他領著幹警蹲點抓逃犯已經三天三夜沒了。後來確定逃犯在外地落網,才鬆了口氣,準備回到所裡大睡三天。沒想到還在半道上就接到了陸剛打來的電話。
陸剛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用微弱的聲音給秦所打電話匯報情況。金山的老丈人被推進急救室,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生死未卜。
秦所長走進病房,看見陸剛渾身上下被紗布包得像粽子一樣,眼睛立即潮溼了。秦所問,你怎麼樣?陸剛微微笑了一下說,幸虧下面不是很高,而且有很多樹,不然你就真見不著活的了。秦所說,沒大事就好,你好好養傷,別的事我來處理。
陸剛住院期間劉雁一直陪護著他。們也經常來看望他,領導來過幾次。弄得他心裡熱乎乎的。從這些人的態度和話語間,陸剛明白了自己成了類似一樣的人物。秦所說他已經向局裡為他報了功,估計很快就能批下來了。陸剛當著劉雁的面問秦所,這樣是不是就有希望調回市內了?秦所說,我幫你爭取呢。陸剛滿眼喜悅地和劉雁對視了一眼。劉雁說,那就真是感謝秦所長了。秦所說,我肯定盡我的能力幫你們辦。陸剛想起了案情,說秦所,金山到案了?秦所說沒有,經過我們的調查,排除了他的嫌疑。陸剛頓時滿臉疑惑。不是他?!
秦所說,這個案子已經結了,處理結果是對那四家被盜的養鹿場提出嚴厲警告。對了,你那個朋友老魏,我們正在找他,根兒在他那。
陸剛更疑惑了。老魏!?
對,就是這個老魏搞的鬼。秦所說。這兩年老魏幾乎壟斷了羊角嶺的鹿貨收購買賣,這次為了把鹿貨價格壓低就和這四家養鹿場合謀製造了一連串的盜竊案,搞得人心惶惶,其他的鹿場都急著出貨,他便於中取利。
陸剛說,還是有疑點啊,如果金山也是老魏的同謀,他為什麼還要向我舉報老魏呢?
秦所說,老魏答應比別人高出三倍的價格收購同夥人的鹿貨,可金山為了把盜竊案弄得更像,把自己的狗勒死了,他讓老魏陪他的狗錢,老魏不幹,兩人產生分歧,金山懷恨在心。
陸剛長時間沉默不語。老魏是自己從小到大的朋友,跟親一樣。秦所的話有些讓陸剛接受不了,這麼多年最熟悉的人怎麼就突然變得如此陌生呢!
秦所見陸剛不說話,起身告辭。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得囑咐你,就是關於給你請功的事,材料上只說是你巡邏期間救了上山遇險的金山,跟案情無關知道嗎?金山那裡我已經安頓好了,你放心吧。秦所說完朝門外走去。
陸剛突然問道,老魏怎麼辦?
秦所腳步頓了頓,沒回頭,說了句,算了,你就把你自己的事合計好,別的就別瞎操心了。
三個月後,陸剛如願以償。秦所親自開車送陸剛離開羊角嶺的那天,正趕上金山給老丈人送葬。秦所把車緊緊靠在路邊為送葬的隊伍讓路。兩個人默默地坐在車裡,眼睛都不約而同地迴避著送葬的人群,望著遠處光禿禿的羊角嶺,等著悲戚的嗩吶聲漸漸地遠去。
秦所起車,念叨了一句:上路嘍!
不知為什麼,陸剛的眼前突然就水樣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