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集體出逃(因出走英國被視為)
2023-09-19 23:52:40 1
2020年12月28日,民國翻譯家傅雷之子、鋼琴家傅聰因感染新冠病毒在英國辭世,享年86歲。此時,距離他因被確診住院僅僅過去了兩周。
所幸,此前也已感染新冠的傅聰夫人卓一龍教授目前已痊癒。
傅聰與最後一任妻子卓一龍
傅聰去世的消息被公布後,國內網友評論最多的是:「遺憾,《傅雷家書》終成絕響。」截止當天下午兩點,這條評論被點讚人數超過了4000。
《傅雷家書》出版於1981年,它是傅聰自1954年留學後,父親寫給他的家書集錦。它是教科書上的課文之一,它也被認為是中國親子教育的經典範本,近40年來,它一直暢銷不衰。
傅聰死後,引發《傅雷家書》被再度熱議的同時,世人也疑惑:一生愛國的傅聰之國籍為何是「英國籍」,而非「中國籍」?
傅聰
而要回答這個問題,實際得結合《傅雷家書》從頭說起——
傅聰生於1934年3月10日,此時正是民國22年。他出生這年,他的父親傅雷年26歲,母親朱梅馥年21歲。此時,傅雷剛剛自國外留學歸國不久。
對於恩愛的傅雷夫婦而言,長子傅聰的出生無疑給這個家帶來了溫暖。但傅聰的出生並沒有減緩父親在事業上的拼搏,兒子出生的第二年,他翻譯的羅曼·羅蘭《米開朗琪羅傳》、《託爾斯泰傳》等便被出版了。後來,傅雷又翻譯出版了《約翰克裡斯多夫》、《歐也妮葛朗臺》等巨作。
從當時傅雷譯作的頻繁被出版便可知,傅聰幼年時的家境並不差。年僅幾歲時,傅雷便開始著手培養兒子的藝術天分。年三四歲時,傅聰便在父親的影響下對音樂產生了巨大的興趣。
傅聰七歲半那年,傅雷好友雷垣發現其極高的音樂天賦,他斷言:這個孩子很可能會成為偉大的音樂家。傅雷聽了後便打消了讓兒子學畫的衝動,他轉而讓兒子拜雷垣為師,學習彈奏鋼琴。
相比尋常的父親,傅雷顯然更懂得藝術。因為,除了在音樂上造詣極高之外,他還在文學等等各方面都極其出色。
人都說「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傅雷之於傅聰更是如此。傅聰開始學習鋼琴後,傅雷便利用閒暇時間潛移默化影響兒子了。
相比後來《傅雷家書》裡的慈父形象,傅聰小時認識的父親顯然是另一副模樣。傅雷脾氣非常暴躁,因為這暴脾氣,他在圈內還得了個「傅老虎」的「雅號」。
相比同是鋼琴家的董竹君女兒夏國瓊早年的學琴路,傅聰顯然更加艱辛。幼年練琴時,只要有稍不到位的地方,傅聰便會被父親按著頭撞牆。
有一次,傅聰在練琴出錯時,傅雷竟直接拿盤子扔了過去。被盤子砸到後,傅聰當時便血流如注,後來甚至還落了疤。
有一次傅聰見到父親好友、文學家楊絳時,竟忍不住抱怨說:「爸爸打我真疼啊!」當時的楊絳聽了,心裡是五味雜陳。
也因為這種種,傅聰晚年時曾不止一次地指出:「父親的教育方式未必適合所有孩子!」想來,他說這話時,心情也是非常複雜的。
傅雷
都說嚴師出高徒,在亦師亦父的傅雷的嚴苛教育下,傅聰的琴技突飛猛進。為了進一步給兒子良好的練琴環境,傅雷乾脆讓兒子退了學。之後,傅雷還自己編撰課本親自給兒子授課。
而當時傅聰課本上的文章,則都是傅雷從《戰國策》、《史記》、《漢書》、《世說新語》等著作裡精選並抄錄下來的。
1952年2月,傅聰就同上海交響樂團合作演奏了貝多芬的《協奏曲》。這年,傅聰年僅18歲。
兩年後,年僅20歲的傅聰在布加勒斯特舉行的第四屆「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誼聯歡節」獲鋼琴比賽第3名,同年,他受邀赴東歐各國演出。
行到此時,傅聰無疑已走上了音樂藝術之路的「康莊大道」。
但此時的傅雷卻反而比尋常時候更加憂心忡忡,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傅聰的藝術之路,實際才剛剛開始,要想真正在藝術上走遠,他要經受的歷練還遠遠不夠。
為了進一步讓兒子學習藝術,1954年,在傅雷的鼓勵下,傅聰決定赴波蘭留學。臨行前,傅雷在給兒子的家書裡寫道:
「孩子,你此去前程遠大,這幾天更應當仔仔細細把過去種種做一個總結,多多鍛鍊意志,預備忍受四五年中的寂寞和感情的波動。這才是你目前應做的事。」
在信裡,傅雷還對兒子說:「苦悶時多聽聽貝多芬的第五,多念念克裡斯朵夫裡極端艱苦的事跡,可以增加你的勇氣,使你更震驚。」
交代完這些後,傅雷鼓起勇氣在信裡對兒子寫到:「好孩子,安安靜靜準備出國吧!」
傅雷父子
到波蘭後,傅聰便進入了華沙國立蕭邦音樂學院學習,這所學校是歐洲最古老的音樂學院之一。到這裡後,懷揣著為國爭光之理想的傅聰便開始孜孜不倦地學習新知識。
人在到達異國後,往往會更加思念母國。在中國長大的傅聰到達波蘭後也是如此,最初,他之思念母國多是因為戀家。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身處異國的他便對母國有了更深的體會。在寫給父親的信裡,他數次提及要用藝術讓自己成為國家的驕傲。
1955年,傅聰做到了。他在波蘭舉行的「第五屆國際蕭邦鋼琴比賽」中,獲得了唯一的「瑪祖卡」最佳獎。
那天,當傅聰深情地彈奏完蕭邦的樂曲時,整個觀眾席都沸騰了。在雷鳴般的掌聲裡,傅聰優雅地起身向大家鞠躬致謝。
這是值得紀念的時刻,須知,傅聰是有史以來唯一獲得「瑪祖卡」最佳獎的亞洲人。也因為此,觀眾們驚嘆道:「這真是不可思議,中國人怎麼能那樣深刻地抓住蕭邦的靈魂?」「傅聰是最有波蘭性格的!」
當人群湧向傅聰時,他在雜亂中聽到人們在喊:「為什麼你不是個波蘭人?」傅聰聽了卻反問:「我為什麼要是波蘭人,我是中國人。」
在得獎後寫給父親傅雷的家書裡,傅聰談及這些時提筆寫到:
「要成為一個國際主義者,必須先是一個熱愛祖國的人......他們都說我是一個波蘭化的中國人,但我終究是屬於我最親愛的祖國。」
傅雷看到兒子的這封信時,頓時老淚縱橫。他經常告誡兒子「不能忘本」,看來,這些話他是聽進去了。
可嘆,世間事從來變幻莫測。尤其,福禍還能互相轉換。得獎不久後,傅聰竟因為這次國際比賽得獎被人請去演出而「挨批」了。
原來,在被人請去演出期間,已經有些收入的傅聰便單獨住了,為了節省時間,進出時他都坐出租。這本沒什麼,可在「整風」運動期間的1957年,這些便可大可小了。傅聰在國外的這些生活方式,後來被國內批判為了「資產階級生活方式」。
很快,傅聰便被召回了北京。這次回國,他和父親同時挨批了。好在,因為態度「端正」,不久後,傅聰被允許返回波蘭繼續學習。
傅聰
1958年12月,傅聰留學畢業。這年,他年24歲。此時的他面臨兩個選擇:留在國外,返回國內。傅聰想回國,可當他了解了國內的形勢,知道父親此時在國內正遭受的種種批判和他即將面臨的對他的批判時,他猶豫了。
傅聰想:如果回國,勢必是兒子揭發父親,父親揭發兒子的鬧劇。而且,上次被召回北京之前,文化部部長錢俊瑞就告訴過他:因為與朋友談及蘇聯時的種種「不當言論」,他將被調回鄉下勞動。
想到這裡時,傅聰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雙手,他無法想像這雙鋼琴家的手拿鋤頭種地或者養豬挑糞會是怎樣的情景。
對於當時的傅聰來說,「被下放」無異於讓他放棄藝術。而這種種,當然是他之所不能接受。思來想去後,焦慮萬分的傅聰決定出走英國。
做出這個決定後,傅聰的手心便開始冒汗了,這是他人生第一次自己做決定,他心裡能不緊張嗎。登上飛往英國的班機時,傅聰覺得自己的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
當飛機開始起飛時,傅聰覺得自己整個的腦子都是嗡嗡的,他分不清那究竟飛機起飛時的生理反應,還是他因緊張而導致的結果。當飛機衝入雲端時,他的心裡被內疚佔滿了,他看著窗外一個人默默地流著淚。
很快,傅聰出走英國的消息便傳到了國內,對於此時正身處困境的傅雷而言,這個消息簡直和晴天霹靂一般。也是在此間,「傅聰是叛徒」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傅聰出走英國後,曾經風雨無阻的父子兩地書也斷了。在國內完全不知發生了何事的傅雷整個人都懵了,一夜之間,他便成了「教育出叛徒的罪人」了。可是,昨天,他兒子傅聰不還是國家的驕傲麼?
在這一重大打擊下,傅雷開始茶飯不思,以往作息極其嚴謹的他竟分不清晨昏了。
傅雷與朱梅馥
在傅雷過得渾渾噩噩的當口,已經到達英國的傅聰也過得非常不好。此時的他活像一隻「斷線的風箏」,他日日心裡惦念著父母家人,可他又害怕收到他們的任何消息,因為他知道:自己捅了這麼大簍子,國內絕不會有好消息給他。
無數次,傅聰從噩夢中醒來,之後他便呆呆地一個人坐著等天亮,期間的傅聰覺得自己像極了流亡異地的蕭邦。
整整十個月後,在身為地下黨員的傅聰舅舅的走動下,傅雷才得以再度與兒子取得了書信往來。當傅聰收到父親自國內寄來的信時,他拆信的手分明已經劇烈抖動了。好在,信裡的是好消息,傅雷在家書裡說:
「孩子,你既沒有忘了祖國,祖國也沒有忘了你,始終給你留著餘地,等你醒悟。我相信:祖國的大門永遠是向你開著的......」
看這封家書時,傅聰一直在不停地抹眼淚,它終於替他卸下了對家人和祖國的擔憂之心。收信的當晚,他把家書放在了枕頭底下,那晚,他總算沒再做噩夢。
在英國期間,已有相當名氣的傅聰經常面對記者們的騷擾。同時,獨居異地的他還面臨著經濟困窘。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靠彈琴掙錢。
得知傅聰的窘迫狀況後,外國記者提出給他一大筆錢,條件是讓他做一期專訪。傅聰果斷拒絕了。他知道:在這樣的特殊時期,他的任何言論都可能給家人、國家帶來麻煩。
最難熬的日子裡,每天早上醒來時,傅聰都默念父親在家書裡寫給他的那句話:「你是以藝術為生命的人,也是把真理、正義、人格看得高於一切的人。」不久後,為了堵住那些把他說成「中國叛徒」之記者的嘴,傅聰在1959年公開登報聲明了自己的三原則:一,不入英國籍;二,不去臺灣;三,不說不利祖國的話,不做不利祖國的事。
然而,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聲明被刊發五年後的1964年,傅雷在國內收到了一則消息:他的兒子加入了英國國籍。
收到消息後,傅雷和妻子朱梅馥整整幾夜未曾睡著,他們再次被重新戴上了「教育出叛國者之罪人」的帽子。不久,傅雷和傅聰的家書再次中斷。
在1964年10月31日,整整幾個月的沉默後,傅雷寫了一封信給兒子。在信裡,他寫到:「親愛的孩子,幾個月的沉默也使我魂不守舍,坐立不安。你的迫不得已的苦衷,我們都深深地體會到,怎麼會責怪你呢?」
傅雷信裡提及的「不得已的苦衷」,便是傅聰不得不加入英國國籍的背後原因。原來,當時正在英國的他組建了自己的家庭,他當時的英國妻子彌拉還懷了孕並且剛剛生下了孩子。此間,為了生計,傅聰不得不一年到頭「跑碼頭」,也就是去多國演出。
根據當時的英國相關規定,若傅聰不加入英國籍,他出入各國辦理籤證護照將非常不便,有的國家,他甚至還可能不能出入。
傅聰並不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在那個特殊時期裡會給父母帶來多大的傷害。直到,他看到了幾個月後父母給自己的這封信。
在信裡,傅雷對兒子加入英國國籍的「不得已」表示理解後寫到:「便是萬事隨和和處處樂觀的你的媽媽,也耿耿於懷傷感不能自已。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想念你,可是我和你媽媽都不敢談到你;大家都怕碰到對方的傷口,從而加劇自己的傷口。」
傾訴完這些後,傅雷在家書裡再次提筆安慰兒子道:「我們知道一切官方的文件都只是一種形式,任何法律手續約束不了一個人的心!我們也知道,文件可以單方面的取消,只是這樣的一天遙遠得望不見罷了。」
傅雷相信:兒子的心,是向著祖國的。
傅雷父子
知子莫若父,傅雷對兒子的了解超過了所有人:他的兒子幾乎沒日沒夜都在想念自己的祖國和家鄉。1965年5月,演出路過香港時,看到無數黑頭髮黑眼睛的傅聰內心激動極了。他給家裡打了長途電話,那天,朱梅馥只「餵」了一聲,傅聰的眼眶裡就滿是淚水了。喊了一聲「媽媽」後,他的喉嚨便哽咽住了,那一刻,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滾落。
1966年開始,傅聰給父母的信明顯減少了,這自然因為此間的他一直備受家事、事業所累。身在國外的他並不知道,此時他的父母之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這年春天開始,察覺到「風雨欲來」的傅雷便在一次和友人談話時說:「要是再來一次一九五七年那樣的情況,我是不準備再活了的。」
果然,1966年8月30日下午,傅雷家被抄家,帶頭抄家的說了:你被抄家,是因為你有名,因為他有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抽菸鬥、喝咖啡)。
這之後不久的9月3日,不堪受辱的傅雷選擇了自殺,妻子朱梅馥亦在安頓好一切後隨夫而去。
死前,在留給傅聰舅舅朱人秀的遺書裡,他寫到:
「含冤不白的日子比坐牢還要難過。何況光教育出一個叛徒傅聰來,在人民面前已經死有餘辜了!」
誰也不知道說這話時的傅雷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情,但遺言裡的這句無疑讓傅聰一生罩上了重重的陰影。父母去世後,他多次以各種方式、各種途徑向祖國提出要回歸。
可遺憾的是,因為種種原因,傅聰的願望一直未能實現。
1979年傅雷被平反,這年4月,上海市文聯和中國作協上海分會決定為傅雷夫婦舉行追悼會。在父母追悼會舉行那天,終於再度回到國內傅聰懷著巨大的悲痛參加了追悼會。
傅雷夫婦
回國這年,傅聰在中央音樂學院舉行了音樂會,他還被中央音樂學院聘請為鋼琴系兼職教授。之後,他幾乎每年都回國演奏、講學。
在國內時,每次赴宴時,他都讓服務員把他餐桌上放的「英籍鋼琴家傅聰」的牌子換成「中國鋼琴家傅聰」,他無數次嚴肅地對所有人說:「我不是外賓,我是中國人!」
後來,雖是英國籍但走到哪裡都說自己是中國人的傅聰,還被美國《時代周刊》譽為「當今最偉大的中國音樂家」。
「最偉大」三個字,傅聰當能擔得起。須知,僅在六、七十年代的20年間,他就舉辦了約2,400場獨奏音樂會,並錄製了約50張唱片。他還擔任過蕭邦國際鋼琴比賽、比利時伊莉莎白皇太后國際音樂比賽的評委。
幾十年來,這位被世人稱作「鋼琴詩人」的音樂家,其演奏的足跡已遍及幾乎整個歐洲、美洲、中東、東南亞、大洋洲各地。
一直以來,這位土生土長的中國音樂家都被認為是:對西洋音樂了解最深切的音樂家。一個中國人何以能做到如此?
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一位義大利教授曾如是評價說:
「不得不說,傅聰這方面的成就大半得力於他對中國古典文化的認識與體會。只有真正了解自己民族的優秀傳統精神,具備自己的民族靈魂,才能徹底了解別個民族的優秀傳統,滲透他們的靈魂。」
傅聰自己則這樣回答,他說:「我最好的老師是我的父親,他用中國的文化和精神等成就了後來的我!」
可嘆,這位深愛祖國的音樂家最終卻沒能落葉歸根,因為被感染新冠,他終以一種讓國人最痛心的方式離開了世界。所幸,天堂有他已闊別63年的父母,在那裡,他們將再度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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