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季網

二奶別墅謀殺案

2023-10-13 17:22:09 6

一 

  子夜,一輛小轎車把強烈的光柱伸進千姿百態的樓群裡,拐了幾個彎,光柱在空中劃了幾下,最後罩住了一座漂亮的北歐庭院式別墅。 

「賤貨住上這麼好的別墅,還不滿足!」轎車內方向盤後的一位美女,自言自語地評價著小樓的主人。關燈,熄火,走下車。 

  她,何蓮蓮,二十四五歲,面容清秀,身材高挑。此時,只穿了一件睡衣,胸前敞開,比基尼「三點」畢露,雙乳輕顫。她的睡衣發出神秘的綠色暗光,優美的身段若隱若現——這是美女們個個垂涎的韓國天蠶絲織睡衣,一個小時前才披在她的身上。環顧左右,蓮蓮很遺憾沒有人看見自己。 

  她邁著模特步走到「賤貨」的院門前,按按門鈴。沒等主人回應,就推開虛掩著的鐵柵門跨了進去:別人那裡鬧得焦頭爛額,她卻在這裡享受安逸,還跟她客氣什麼! 

  小樓的主人——「賤貨」於香君,漢州市女富豪,「明星」民營企業家、漢州化工集團董事長皮見竹的「第一情婦」,剛才在電話裡情緒反常。 

  蓮蓮對她說,皮見竹從國外一回來,就被下崗工人堵在家裡,要吃要喝,皮見竹不得已棄家出走了。 

  她在電話的那一頭沒有一點自責,反而情緒激動地說:「這怪誰?怪我於香君嗎?只怪他皮見竹自己!他和我玩,就要對我負責到底!蓮姐,你也不要太傻,我們不是生來就該當情婦當婊子的!我們為他付出了全部青春,壞名聲都出去了,不多要點錢,今後怎麼辦?」 

  蓮蓮說,那也不能急,逼急了,皮見竹整垮了臺,我們更得不到什麼。 

  於香君說:「還不急?我都23歲了,還有幾年?以後還有哪個正經男人要我?你看陳梅梅、劉正瑛她們,多慘!」說著,她竟嗚嗚地哭起來。 

  陳梅梅、劉正瑛同於香君、何蓮蓮一樣,過去都是漢州「美容一條街」的姐妹,她們也都傍過局長、書記之類的「大人物」,但都沒給自己留後手。二十歲一出頭,就被更年輕的「妹伢」取代了,到手的幾個錢也都水也似地流走了,至今還在下等髮廊裡混日子。 

  蓮蓮在電話裡勸她不要哭,勸不住,就說要到她家裡來和她說說話,順便給她看看皮見竹剛送的天蠶絲睡衣。 

  於香君說:「好,蓮姐你來吧,我一個人在家,越想越心煩,你來了,我們好好扯一扯,讓你知道我的難處。」 

  蓮蓮此時走過小院,來到樓前,打開一樓中間的正門。左邊是健身房,右邊是車庫,於香君的「保時捷」跑車在黑暗中靜靜地趴著。 

  蓮蓮咽了咽口水,上到二樓,又一扇防盜門出現在她面前。一扭門把手,防盜門「吱」一聲開了,走進衣帽間,空調冷氣撲面而來。她踢掉高跟鞋,聽到於香君在裡間客廳說:「是蓮蓮吧,我來開門。」接著是拖鞋「踢沓踢沓」的聲音,一路響到客廳的門後面。 

  燈光下,蓮蓮清楚地看見門上的球形把手轉了幾轉,於香君在裡面「吭哧吭哧」地使勁,卻拉不開門,急得她隔著門喊蓮蓮:「推一下!」又嘀咕道:「這門才裝修,太緊了,我要找死胖子算帳……」 

  蓮蓮在門外用右手抓住球形把手,扭開,推,推不動,真的很緊,就將左手掌也按在門上,雙手一齊使勁,猛地朝裡一推,門開了,卻撞上了門後的於香君:伴著她「啊」地一聲慘叫,門完全打開了——只見於香君身著睡衣,內穿「三點」式,踉蹌倒退幾步,左手抓住插在左胸前的一把水果刀刀柄,鮮血從指縫中噴流而出,沿著潔白的肚皮譁譁下淌,右手怒指蓮蓮,雙目圓瞪,「砰」地向後倒在地板上。 

  蓮蓮尖叫一聲,差點嚇昏過去。 

  一隻削得乾乾淨淨的大蘋果,掉在地上撞到牆角,又「咕嚕嚕」滾回到於香君身旁的血泊裡。 

  蓮蓮急步上前,摟住於香君的脖頸,大叫:「香妹!香妹!」 

  於香君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也無力回答了。 

  蓮蓮心似刀絞,淚如泉湧,後悔萬分。發瘋似地狂喊:「快來人哪,救命呀!」但屋內屋外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回應。 

  她想到要打電話叫救護車,但沒用了,這一刀正中心臟,血已經流得差不多了;又想到應該打110報警,走到電話機前,卻不敢動手。報警?過失殺人也要關幾年,不能報警! 

  事情很清楚,於香君正在削蘋果,等候蓮蓮,聽到蓮蓮進了衣帽間,來不及放下手裡的蘋果和水果刀,起身為蓮蓮開門。走到門後,由於門有點緊,不好開,於香君就把右手的水果刀遞進左手,騰出右手扭開門鎖,使勁往裡拉,力量也下意識地傳到左手,而左手卻捏著蘋果和水果刀,鋒利的刀尖不知不覺中轉動了方向,轉到正對左乳下方的時候,門猛一下打開,門板碰上了刀柄,刀尖插進身體裡,那兒正好是心臟。 

  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嗎?但事實擺在面前:除了自己和於香君外,房裡再沒其他人。 

  未免太不可思議了!這個賤貨是不是想自殺?她有自殺的動機!她把皮見竹的家庭攪得一團糟,把「漢化」攪得一團糟,下崗工人恨不得吃了她,現在她的「正妻」地位得不到,工人們一鬧,20萬「漢化」原始股票也可能得不到。面子、金錢盡失,她能不想死嗎?死了還可以害我,真陰險呀! 

  管她是誤殺還是自殺,我早點離開為妙。沒人知道自己來過這裡,趕緊走吧!不要留下什麼痕跡。蓮蓮立即檢查了一下自己:穿得很簡單,手絹也還拿在手裡,沒有掉下什麼東西。只是要擦去自己留下的痕跡。她倒退著走出來,擦去了兩重門上自己留下的所有指紋,連門都沒關,就慌慌張張地下樓,又擦去了扶手、樓梯門上的指紋。 

  幸虧路燈不亮,院外漆黑一片,一個人也沒有。蓮蓮心中暗喜,匆匆跨進汽車,抬手一抹臉,一愣:壞了,剛才哭著把臉貼在那賤貨的臉上,淚水也流上去了,細心的警察應該看得出來。現代科技無所不能,肯定能查出它的來源。好疏忽呀,差點留下禍根。返回去擦掉。 

  蓮蓮輕手輕腳地再次走上樓,探頭往客廳裡一看,頓時嚇掉了魂! 

  明亮的客廳裡面,於香君竟然站了起來!她依然用左手捂著胸口的刀柄,全身鮮血淋漓,雙目圓瞪,怒視著何蓮蓮。 

  蓮蓮雙膝一軟,「撲通」跪倒在衣帽間,對著於香君,「咚咚咚」地磕頭,泣不成聲地哀求:「香妹,我的好、好香妹,蓮姐對不起你。你、你往陰間走好,蓮姐為你燒錢,燒、燒一座金山——來生投胎,蓮姐給你當丫鬟,給你找比皮見竹更好的男人,你今天饒了我……」

  客廳裡「咕咚」一聲,蓮蓮抬頭一看,於香君又倒回了原位。蓮蓮像稀泥一樣癱軟在地。 

  還真有還魂一說?要不死人怎麼站得起來?剛才她明明死了呀!我是在做夢?蓮蓮使狠勁掐掐大腿,唉,不是!要真是做夢該多好。 

  是不是我看花眼了?絕對不是!今天見鬼了,說給誰聽也不會信。 

  不!對誰也不能說。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來過這裡!我留在死鬼臉上的眼淚,非擦掉不可!但蓮蓮又感到全身發抖,怎麼也站不起來。 

  四周靜得怕人。 

  終於,對牢獄的恐懼戰勝了對死人的恐懼。她哆嗦著挪過去,哀哀切切地不斷請求饒恕,顫抖著擦乾了死者臉上的淚痕,又磕著頭退出來。一出門,就急步跑下樓。 

  再見吧,鬼宅! 

  輕聲點,油門發動。轎車像老鼠一樣偷偷躥出了別墅區。 

  二 

  漢州化工集團董事長皮見竹出國考察,今天下午七點鐘回到漢州。一進家門,就被十多個下崗工人堵在家裡。 

  這些工人也沒橫鬧,一進門就親熱地喊: 

「喲,皮董回來了?到美國玩得好辛苦!玩了幾個洋妞?」 

「皮董瘦了!瘦了!日本的生魚片吃不慣吧?」 

「韓國的女人有沒有於香君漂亮?」 

  皮見竹這時當然不敢發脾氣,他只得一一招呼。那些工人也不客氣,真皮沙發上擠坐了一團,有的乾脆就坐在柚木地板上。 

  角櫃裡的罐裝「中華」煙,聽裝「百威」啤酒,都被不客氣地「請」出來。大客廳裡馬上響起啤酒「咕嘟咕嘟」灌進喉嚨的聲音,瀰漫著「中華」煙的醇香。 

  皮見竹的老婆周淑蘭,毫無表情地站在客廳的內門前。她已經見慣了這種陣勢。她皮膚白皙,身材瘦小,看上去弱不禁風,但從頭到腳卻透出一股凜然之氣。 

  工人們都很客氣地和她打了個招呼,不敢多說話。 

  他們都是皮見竹出國前下崗的。這時,七嘴八舌地向皮見竹發問: 

「皮董,我們每個人的500股『漢化』原始股票還有沒有?」 

  皮見竹說:「下崗了麼,工資都不給發了,哪還能發股票!」 

  工人們又問:「把我們搞下崗,節約下來的股票都送給於香君那個婊子了吧?」 

  皮見竹說:「說話文明點。下崗是『減員增效』的需要,迫不得已。中國要加入WTO,『漢化』要走出國門,不減員不行!與其大家都擠在一條船上沉下去,不如讓一部分人做出犧牲,讓船輕裝前進。大家要體諒。這同於香君沒有關係。」 

  一個青年工人憤憤地說:「於香君一個人要20萬股原始股票,有沒有這回事?」 

  皮見竹冷冷地說:「這是謠言!沒有這種事。」 

  工人們一齊嚷起來:「怎麼沒有?怎麼沒有?」 

  那個青年工人脖子漲得通紅,大聲說:「於婊子提出兩個條件,要麼是你同她結婚,要麼是你給她20萬原始股票,讓你任選其一。因為周大姐不同意同你離婚,你和於婊子結不成婚,就滿足她的第二個要求,逼我們下崗,把股票節省下來送給這個婊子!」 

  周淑蘭立時淚水盈眶,卻勉強擠出笑臉,對工人們說:「我要是答應離婚,滿足他倆的條件就好了,是我害了你們。」 

  工人們紛紛叫道:「哪是你害的我們?」 

「周大姐你是好人!」 

「都怪於香君!」 

  周淑蘭的眼淚「譁」地淌下來,一跺腳,進了裡間。 

  皮見竹暗暗心驚:這些事工人們怎麼都知道了? 

  漢州市化工廠是全市最大的建設項目,市裡投資、銀行貸款累計6億元人民幣。皮見竹當初上下活動去當廠長,看中的就是這「6個億」。然而,幾年下來,「漢化」現在所有的資產包括地皮還不到3個億,全靠貸款在維持生產,銀行停貸它就要停產。皮見竹看搞不下去了,全市已經沒有哪個廠還有效益,就後悔當初不值得調去當一回廠長。終於,他想出一個絕招:活動市委、市政府!把全市與化工有關無關的10多個小廠,合併成「漢州化工集團」,自己親自擔任董事長,策劃「捆綁上市」,籌集資金。原始股當然要往市裡、省裡層層分送,你一萬他兩萬。據說,這些股票都是於香君和他一起分送的。 

  於香君看中這個機會,提出要皮見竹同周淑蘭離婚,同她結婚。否則,皮見竹就必須給她20萬股原始股票,賠償她的「青春損失」。 

  同周淑蘭離婚也不是不行。周淑蘭的父親原來是市裡的領導,1957年被打成「右派」,1978年平反,後來當了市委副書記。皮見竹當年同她結婚,看中的正是她這個背景。現在她父親已經退休,再「休」掉她周淑蘭也無不可,但自己是市領導一級的「第三梯隊」,「梯隊」中競爭激烈得很,近乎「白熱化」,所以也要注意「影響」。更何況16歲的兒子剛被送到美國去讀書,心理承受力還差,這時離婚確實還早了點。 

  皮見竹對於香君說:來日方長嘛,我們結婚的事先放一放。股票嘛,已經給了你10萬股,再給你增加10萬股,從哪裡來? 

  於香君卻斬釘截鐵,寸步不讓:不行!20萬股,一股也不能少!否則,把送禮給各級領導的事兒都兜出來,引上面來查。股票上不了市,大家都不要! 

  皮見竹仔細一思索,這10萬股股票還是只有從工人身上擠。回去同黨委書記荊相山一商量,形成決議:在「漢化」內部再來一次「減員增效」,裁減職工10%。漢化集團剛剛組建時,有九千多名職工,經過一次次「減員增效」,目前還有四千餘人。這次裁減10%,又可以去掉四百多人,節省20萬原始股票。這樣一來,在原始股的分配上,倒顯得遊刃有餘了。 

  這四百多名職工當然會有點「想法」,他們就在廠裡靜坐幾天,找皮見竹討「說法」。皮見竹眼不見心不煩,拍拍屁股出國考察去了。到北美、東亞轉了一個多月,聽說家裡平靜了,這才回來。誰知一到家,就又被這群工人纏住了。 

  荊相山也不是傻瓜,為你皮見竹擦屁股?沒門!於是,悶在家裡「深居簡出」。 

  皮見竹眼下只有盡力否認:「這是謠言!減員增效是黨委決議,是貫徹黨中央、國務院的指示精神。」接著又宣傳WTO,宣傳不能把「船」擠沉。 

  工人們又亂插嘴,越攪越亂。

  有的說:皮董皮董,你要搞清楚,在「漢化」這條「船」上,於香君的一個「野屁股」,比我們幾百個「家屁股」佔的地方還要大! 

  有的說:我們現在沒地方吃飯了,只有到你家裡來吃飯,和你同吃同住同睡,三同! 

  同賭,四同! 

  同嫖,五同! 

  皮見竹越聽心越煩,起身走到裡間,拿起電話就撥「110」,周淑蘭從旁邊伸手按住電話鍵,低聲責問他:「你想幹什麼?」 

  皮見竹壓低聲音,恨恨地說:「叫警察!像上幾次一樣,把他們關起來!辦他們十天、二十天『法制學習班』!」 

  周淑蘭將電話聽筒一把奪過來,低聲怒問丈夫:「到底誰該進『法制學習班』?是你,還是這些工人?」她一指門外,「他們有什麼錯?你為了滿足於香君、何蓮蓮這些情婦,犧牲了多少工人利益、國家利益?」

  這個「老右派」的女兒越來越討厭了!臉上的幾個雀斑像蒼蠅屎一樣噁心!皮見竹打斷她的話:「不要窮囉嗦!眼下怎麼辦?不叫警察來,他們賴在這裡不走!」 

  周淑蘭把手指點到他的鼻尖上:「叫警察,你只會叫警察!你吃飯拉屎也要警察保護你?保護得了你,保護得了我嗎?保護得了小兵嗎?我現在出去買菜都提心弔膽,怕人家朝我扔石頭。還有小兵,在美國讀書就永遠不回來了?這些人被逼急了,什麼事幹不出來?」 

  周淑蘭說到這裡,嗚咽起來。 

  皮見竹鄙夷地瞅著她,一聲不吭。 

  屋外也安靜下來,靜聽著屋裡的動靜。 

  周淑蘭停止了嗚咽。 

  皮見竹低聲說:「你不叫打電話,那你說眼下怎麼辦?」 

  周淑蘭說:「怎麼辦?人家不是來要飯吃的嗎?就給人家做飯吧。你吃山珍海味,總得讓人家吃碗白米飯,讓人家消消氣嘛。我就不相信他們吃飽了飯,還會賴在這裡。」 

  她拿出一張百元鈔票,塞給皮見竹:「去買十斤米,稱十斤肉。」 

  皮見竹剛要出門,兩個年輕工人攔住了他:「皮董莫走,莫走!買米買肉這樣的小事,哪能勞您大駕?我們去,您坐下。」奪過鈔票,出了門。 

  另有幾個工人上來,把皮見竹推坐在沙發上,繼續「對話」。 

  周淑蘭做了三大鍋米飯,幾臉盆紅燒肉,幾個工人要進廚房幫忙端,被周淑蘭攔住了。她喝令客廳裡的皮見竹:「過來端飯!」 

  皮見竹摁滅菸頭,鐵青著臉走進廚房,端起一大鍋飯就往餐廳走。 

  周淑蘭又是一聲吼:「餐廳裡坐得下這麼多人?就放在客廳裡,在地板上吃!」 

  皮見竹又「吭哧吭哧」地把飯端進客廳,往地板上一放,轉身又進廚房端菜。 

  工人們按照周淑蘭的吩咐,袖手旁觀,欣賞董事長的勞動。 

  周淑蘭到酒庫裡,把茅臺酒搬出好幾箱,說:「儘管喝!洋酒怕你們喝不慣,拿茅臺給你們喝。這都是正宗的,不醉人,喝完了還有。」 

  有幾個人嘖嘖驚嘆:今天見世面了,喝到正宗茅臺。 

  一個40多歲的工人問:「這酒多少錢一瓶?」 

  有略知行情一點的看了看商標,說:「1000塊錢以上。」 

  那工人說:「乖乖,一瓶酒夠我吃一年的飯了!」 

  皮見竹埋頭抽菸,理也沒理。 

  那十幾名工人圍著菜盆席地而坐,每人倒了一碗酒,高舉過頭,喊道:「謝謝周大姐。」 

  他們又歡呼著給周淑蘭倒了一碗酒,拉她坐在他們中間,把酒碗塞給她。 

  周淑蘭笑哈哈地接過酒碗,和工人們「噹噹」相碰。低頭飲酒時,淚水「吧嗒吧嗒」掉在碗裡。 

  當晚,皮見竹家的酒香,飄過了幾條街。 

  一個多小時後,工人們一個個打著飽嗝,每人胳肢窩下夾了瓶茅臺,四散回家。走到院子裡,後邊的幾個人嘀咕道:「這事不能算完!明天我們去找馮哈欠。」 

  皮見竹聽到這話,又皺起了眉頭。 

  客廳、廚房、衛生間,到處一片狼藉。周淑蘭也沒收撿,坐在地板上發呆。 

  皮見竹老想著「馮哈欠」這個名字,思索了一會兒,拿了一包東西出了門。 

  三 

  皮見竹直接來到何蓮蓮家裡,抖開那個包,笑咪咪地把那件珍貴無比的韓國天蠶絲睡衣,披在何蓮蓮美麗的胴體上。 

  蓮蓮一個人住在小康示範區的一套「三室兩廳」裡。這是皮見竹三年前買了送給她的。她在老家讀完高中後,考上大學沒有錢上,就來到漢州打工。很快被漢州大酒店招聘,不久就當上了領班。皮見竹那時在機械廠當廠長,由於工作原因,常到「漢酒」來。蓮蓮在眾多女孩中清麗脫俗、鶴立雞群,一下子吸引了他。兩人一見鍾情,相見恨晚,再也割捨不開。皮見竹從此很少「打野食」,同蓮蓮出雙入對,雙宿雙飛。後來為了方便,乾脆給蓮蓮送了這套房子。蓮蓮也乾脆辭掉了酒店的工作,專心服侍皮見竹。 

  不少人都來巴結她,給她送禮送鈔票。要向皮見竹採購的、推銷的、承建工程的,機械廠裡的職工想入黨、提幹的,想不倒夜班的,都來求她。找她比直接找皮見竹還管用。 

  其他的姐妹都很羨慕蓮蓮,常到蓮蓮的「新家」來玩,與皮見竹經常見面。有一次,陳梅梅和劉正瑛她們帶來了一個新招進「漢酒」的漂亮女孩,就是於香君。於香君比蓮蓮小一兩歲,心機卻深得多。別的女孩與皮見竹只是偶爾「玩玩」,逢場作戲,於香君卻瞞著蓮蓮,與皮見竹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粘越緊。 

  她不像蓮蓮只要套房子就心滿意足,而是纏著皮見竹支持她辦實業,成立了「於思商貿公司」。皮見竹調到全市最大的新建項目漢州化工廠當廠長後,她更是如魚得水,生意越做越大。所以,不久前剛買了套別墅。 

  於香君成了漢州的女界精英,漢州電視、報紙、廣播中的名人,成天和皮見竹進進出出。人們轉而又去巴結於香君。 

  受到冷落的蓮蓮曾找於香君「理論」,於香君卻說:「你抓不住皮見竹只能怪你自己,怪不得我。你找我算帳,那皮見竹的老婆找誰算帳?被你擋住的陳梅梅、劉正瑛這些姐妹,怎麼沒和你計較?」 

  皮見竹的老婆周淑蘭,不是沒找過何蓮蓮,只是沒同她「算帳」。 

  那天下午,蓮蓮正在家裡為皮見竹準備晚飯。突然有人敲門,蓮蓮剛一開門,一個約摸40歲的瘦女人就直接闖了進來。看那架勢,蓮蓮立即明白了她是誰,嚇得一聲不吭。 

  周淑蘭一副不願同下賤女人說話的神色。她像獵犬一樣在客廳裡轉轉,探頭看看臥室、衛生間,好半天才發話,眼睛看著窗外:「你就是何蓮蓮?」

  蓮蓮點了點始終低著的頭。 

「你是哪裡人?」 

  蓮蓮說了老家。 

  周淑蘭臉上閃過一絲嘲諷的笑:「山區?窮地方!所以跑到漢州來跟我搶男人?」 

  蓮蓮一哆嗦,抬眼看對方。周淑蘭的臉上沒有多少肉,又爬滿了細細的皺紋,像一塊剛硬的慄木板,顯露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凜然之氣。蓮蓮顫聲回答:「不……不是,不敢……」 

  周淑蘭臉色一變,厲聲訓斥:「你們這些女孩,年紀輕輕,什麼工作不能做?一點廉恥都不顧了,依靠男人的下賤施捨過活!」 

  蓮蓮的眼淚奪眶而出。她顫聲述說自己的困難:母親身體有病,長期臥床;弟弟要上學,只能靠父親一人在田裡苦做,根本負擔不了。自己剛出來時,在建築隊裡打工,一個月只有300元工資,還經常被拖欠,沒有辦法才進了美容廳…… 

  周淑蘭臉色稍緩,聽著蓮蓮的訴說,悶聲不語。屋子裡靜下來。好一會兒,她抬起頭望著蓮蓮,堅定地說:「我的眼睛識人,相信你說的是真話。你和皮見竹的事,主要責任在皮見竹,我知道。唉,沒有辦法。他現在又有養女人的條件,他不找你,也要找別的女孩。也許讓你把他拴住,對他還更好一點。不過——」她的語調突然變得凌厲,「你不能破壞我的家庭!」 

  蓮蓮身上打了個激靈,抬起頭。周淑蘭的眼光像錐子一樣從下往上,向她扎過來。她連忙說:「不,不敢的,周大姐,我做幾年服裝生意,還要回老家去的。」 

  周淑蘭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出了門。 

  蓮蓮很佩服這個女人的大度,到底是名門之女,不像其他領導幹部的老婆,上門就廝打吵鬧砸家具,拿我們這些女人出氣。那樣鬧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被別人當笑料! 

  蓮蓮於是也向周淑蘭學習,沒和於香君計較,不過她也沒像陳梅梅她們那樣去掙錢。她自食其力,開了個服裝店。 

  陳梅梅她們生活也艱難,「掃黃打非」,青春飯越來越難吃。有幾次心血來潮玩股票,但又賠多賺少。半年前,劉正瑛找蓮蓮借了5萬元,全投進了股市,至今未還。前幾天到蓮蓮家來訴苦說,她投進股市的十幾萬元全被套牢了,搞得現在連化妝品都買不起。 

  蓮蓮萬萬沒想到的是,皮見竹今天回國,當晚就來看她,還給她帶來了寶貝睡衣!她淚流不止,癱倒在皮見竹懷裡。 

  久別勝新婚。她身上的每一個角落都是皮見竹開發的。塵封三年,又向他打開了。她在顛狂中流淚,又在流淚中顛狂。 

  一瓶「XO」空了,一個多小時裡,小屋裡纏綿繾綣,說不盡的你歡我愛。 

  然而,皮見竹總像有什麼心事,快活不到顛峰。蓮蓮一再追問,才知道他家當晚的事。 

  蓮蓮說:「工人嘛,再鬧又能把你怎麼樣!」 

  皮見竹說:「擔心他們去找馮哈欠,就是市報的那個記者。」他像突然想起,說:「咦,你和馮哈欠不是很熟嗎?能不能找找他,求他不要把這事往上捅?」 

  蓮蓮恍然覺出皮見竹今晚來的目的,心裡一陣隱痛,但她還是答應了。 

  皮見竹放下心來,眼睛一閉,呼呼地睡著了。 

  蓮蓮愛憐地給他蓋上毛巾被,盤算一番,找馮哈欠不是很有把握,想先找於香君談談,釜底抽薪不是更妙嗎?就跟她打了那個電話,誰知她反而勸蓮蓮「不要太傻」,蓮蓮只有起身,到她家和她面談了,同時炫耀一下那件寶貝睡衣。這件睡衣本來是應該披在你於香君身上的。沒料到,到了她家,卻親眼目睹了她的橫死。誤殺還是自殺且不說,最奇怪的,是第二次上樓親眼看見她的屍身又站了起來。絕對不是眼花看錯了。難道真有還魂一說?於香君的心眼這麼小,死了之後竟然還這麼恨我?要真是她的鬼魂纏上了自己,那可怎麼辦才好? 

  胡思亂想歸胡思亂想,可她並不糊塗。她沒有馬上開車回城裡,她要找個不在現場的證明。她11點多離家時,樓裡居民能聽見她發動汽車的聲音,總要去個地方吧。所以,出了別墅區,她將車開往與城區方向相反的魚口鎮。這裡離城區7公裡,一家桑拿房裡有她很要好的姐妹。 

  她這樣盤算:在那裡玩上半個小時再返回城裡,在別墅區於香君家裡耽誤的10來分鐘就會很容易被矇混過去。警方調查時,她堅持說沒進過別墅區,他們就毫無辦法。 

  到了那裡,她果然見到了那些姐妹。她向她們展示韓國睡衣,她們都羨慕不已,笑鬧成一團。 

12點整,她有點放心不下睡在自己家裡的皮見竹,就偷偷溜到吧檯,往家裡撥電話。通了! 

  但說話的是一個女孩,「喂,請問找誰?」女孩的聲音清亮,脆脆的。 

  蓮蓮大吃一驚,懷疑自己打錯了。忙問:「是何蓮蓮家嗎?」 

      「是呀!不過何蓮蓮她人不在。」 

      「你是誰?」 

      「你是誰?」對方竟然反問。 

  蓮蓮撒謊說:「我是何蓮蓮的朋友,她叫我等著給皮董事長做按摩,怎麼現在還不來?」 

  對方想也沒想就說:「皮董正在洗澡,他今天不做按摩了。」似乎她正是這屋子的主人。 

  蓮蓮問:「你是誰?怎麼在蓮蓮家裡?」 

     「我嘛,我叫青霞,『漢化』股籌辦的。我是來接皮董的,我們馬上要到『漢酒』去。」 

     「皮董……他,他沒事吧?」 

     「他很好呀,沒事。哦,他洗澡出來了,」後面的話明顯是對她身邊的皮見竹說的,「你身上的水也不擦乾淨,還要我來替你擦!快點,把衣服穿好,離開這個骯髒的地方。」蓮蓮無力地放下電話。 

  她聽說過,「漢化」股籌辦主任青霞是新分來的大學生,容貌不讓於香君,而氣質尤佳,於香君差她幾個檔次。她明白了於香君為什麼這麼著急要逼著皮見竹拿給她20萬股股票的真正原因! 

  四 

  蓮蓮心煩意亂,匆匆告別了桑拿房裡的姐妹們,開車回家。她把車開得飛快。車駛過別墅區的大道,快到城區時,路邊的岔道口突然躥出一輛「麻木」車。她慌了神,立即緊急剎車,但最後還是掛上了「麻木」車的前端,帶得「麻木」車的後端猛地左擺,將騎「麻木」的人從座位上摔了下來,那人踉蹌跌倒在轎車前方的光柱裡——看來他身手還算靈活。 

  蓮蓮急得快要哭出來:今天淨倒黴!慌忙下車,帶著哭腔說:「傷到沒有?騎『麻木』也不看到一點!」 

  地上的人一躍而起,罵道:「瞎了你的狗眼!你開車怎麼不看著一點!撞壞了我的『麻木』,你還有理!」 

  原來也是個女人。

  蓮蓮鬆了一口氣:沒傷就好,好打發。仔細一看這女人,約摸40歲,皮膚黑黑的,亮亮的額頭上汗水粘著一綹頭髮,前胸被溼透的襯衫緊緊貼住,氣呼呼地起伏著。這個女人很眼熟,似乎在哪見過。 

  蓮蓮說:「罵我瞎了眼,我看你才瞎了眼!我看不見你,你該看得見我!看見我的汽車來了,就不要這麼快衝出來!」 

  這女人忽然抬起頭,驚奇地說:「何蓮蓮,原來是你個婊子!」 

「你才是婊子!」 

「你不是婊子,深更半夜還開著車出來賣?」 

「你深更半夜踩『麻木』還不是出來賣!」 

「我掙的是辛苦錢!」 

「你,你晚上出來踩,是想偷逃稅費!」 

「交了稅費,老子一家人吃麼事?小伢拿麼事交學費?」這女人指著蓮蓮,唾沫橫飛,大叫大嚷。聲音在寂靜的城郊顯得格外響亮:「哪像你個婊子,褲子一脫就能來錢!不是養你們這群婊子,我們機械廠哪裡垮得了!機械廠原來效益幾好呀,皮見竹調來當廠長後,擠走了老廠長,整天正事不幹,吃喝嫖賭,和你們這幫婊子脫光了屁股跳舞、洗澡,坐飛機到處亂飛,年把多就把廠子整垮了。他又到化工廠當廠長,我們千把多人都下了崗,沒人管……」 

  這女人越說越快,根本不讓蓮蓮插嘴。 

  蓮蓮被逼得直往後退。跟這樣的瘋女人扯不清楚,過路車、熟人隨時都可能出現。 

  蓮蓮投降似地舉起手:「好、好,我賠,我賠。」 

「賠!500塊錢,一分都不能少!」

「新『麻木』也才百把塊錢,」蓮蓮不樂意了,但又怕路邊遇到熟人,「好吧,500就500,我明天給你,今天沒帶錢。」 

「你想誑我!500塊錢你何蓮蓮拿不出來?哄鬼!明天?明天交警肯定幫你說話。」 

「我,我身上真的沒帶錢。」蓮蓮把睡衣兩襟往兩邊一敞,袒露出『三點』式和雪白的胸肚,「總不能把車輪胎卸給你吧!」 

「好,你沒有錢,我有刀子,把你的奶頭割一個下來,明天拿錢來,再贖回去。」說完,這女人真的返身到「麻木」車上找刀子。 

  蓮蓮的臉都嚇白了,轉身想跑,但腿發軟,根本邁不開步子。忽然,看見「麻木」車上有個蛇皮袋子,鼓鼓囊囊的。她靈機一動,搶步上前抓住蛇皮袋子,打開借著車燈往裡一看,哈哈,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可樂瓶、舊衣服,還有一個「人頭馬」空酒瓶。 

  蓮蓮伸出手來,一把抄出那個「人頭馬」酒瓶,轉守為攻,說:「哼哼,我知道你剛才為什麼跑得那麼慌,你是偷東西了!」 

  那女人破口大罵:「放你媽的狗屁!那是老子撿的!你們丟了不要的東西!」 

「這麼好的酒瓶,可以賣幾十塊錢一個呢,哪個會丟?」 

「幾十塊錢你們這些人看得起?老子就是撿的!你不拿錢賠我的『麻木』,今天就非割你一個奶頭不可!」 

  她拿出一把電工刀,「啪」地打開。 

  蓮蓮想起來了,她原先是機械廠的外線電工,叫李秀英。「技術比武」爬電線桿,她得過第一名,她爬杆時像猴子一樣敏捷。表彰會上,皮見竹還笑容滿面地給她戴過大紅花。今天落在她手裡,真就變成老鷹爪下的小雞了,完了! 

  今天好倒黴。蓮蓮心一酸,淚流了下來,只有求饒:「老嫂子,你不要逼我,明天我不給你錢,你在市中心廣場罵我都可以。」 

  李秀英「哼哼」冷笑:「你在中心廣場脫光屁股都可以,還怕罵?」說罷,李秀英揚了揚電工刀,向蓮蓮走過來。 

「求你了,老嫂子——」蓮蓮「撲通」跪倒在堅硬的水泥地上,「老嫂子,李大姐,你,你饒了我吧!我把乳罩解下來押給你,我的乳罩也蠻值錢,可以換10輛新『麻木』車。」

「這種東西只有婊子要!」 

「你先押著,明天我拿500塊錢找你換回來。求你了,老嫂子,快點放過我,我給你磕頭了。」 

「看你裝的可憐相,今天就放過你。不過,褲頭也要脫下來押給我。」 

  蓮蓮面露難色。 

  李秀英逼她道:「快點!不要假正經了。再囉嗦,我就砸破你的汽車玻璃。」 

  最後,李秀英用電工刀挑起蓮蓮脫下的乳罩和褲頭,舉得遠遠的,另一隻手扇著鼻子說:「這麼個破玩意,還值10輛『麻木』車錢?記好,啊?明天下午四點鐘之前,你不拿500塊錢來,我就把這臭東西掛到中心廣場的旗杆上去。」 

  五 

  社會新聞記者,馮節,打了一通宵麻將。今天早上一散局,就一步一個哈欠到報社來上班。點完卯後,正想趴在辦公桌上補補覺,忽然有幾個工人來找他,苦訴皮見竹逼他們下崗、私吞股票然後送給情婦的故事,還奉上一瓶正宗茅臺酒,想求他寫篇報導反映反映。馮節睡眼惺松地聽完,連打著哈欠說:「這種事太普通了,新聞價值不大。只有,只有『刺激性爆炸性』的大事把它帶出來,才有報導價值,啊——啊——」 

  正說著,馮節張大嘴打了幾個大哈欠。突然門口來了幾個警察,把他面前的這幾個工人銬起來帶走了。那瓶茅臺酒也作為證物拿走了,原來他們正是昨晚到過皮見竹家的人。 

  馮節往桌上一伏繼續補覺。剛剛睡著,一個清甜的聲音又把他叫醒了,原來是何蓮蓮來了,跟他說的也是皮見竹和「漢化」股票的故事。他還沒聽完,忽然又來了兩個警察,把何蓮蓮也戴上手銬帶走了。 

  同事們都傻了眼:今天誰找馮節誰倒黴!於是,都不理他。 

  馮節樂得補覺,趴下頭再睡。正睡得香,一陣雷吼聲把他吵醒,抬眼一看,只見總編正在桌前頓腳拍屁股,攆他快到公安局去,採訪大名人於香君被殺案。 

  馮節悻悻地用手抹了一把辦公桌上的口水,出了門。 

  剛走到街上,一輛警車開到他面前停下來,開車的正是他的老同學金偉中警官。金偉中招呼他上車,說是路過這裡,帶他到公安局去。他一坐進車裡就又開始打瞌睡。身旁有個不相識的年輕警官,手裡一直玩著一副手銬。 

  公安局刑警大隊一片忙碌,張大隊長急急忙忙正要外出。看見馮節跟著金偉中進來,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就問他昨晚輸了多少?馮節沒答話,伸手到張大隊長的衣袋裡拿煙抽。張大隊長一把推開他:「去去去!於香君昨晚被殺了,你不是正要寫一寫這種『刺激性爆炸性的大事』嗎?」

  馮節打了個哈欠,說:「小兒科。我腦袋裡已經寫好了:『某日某時在某地,發現於香君離奇死亡。漢州市警方快速出擊,已鎖定犯罪嫌疑人某某某,目前偵破工作正在緊張有序地進行』,完了。拿根煙來。」 

  張大隊長臉一黑:「馮哈欠,你還在夢裡吧!今天請你來,是要你『協助調查』,對總編說請你來採訪,是給你留面子。你對鬧事分子說過這種話吧:『必須有『刺激性爆炸性』的大事才能帶出皮見竹的問題』?你想的事怎麼剛好發生了!」 

  馮節使勁眨巴眼睛,思索是怎麼回事。門外傳來一陣哭喊:「張大,我冤枉呀!於香君的鬼魂纏上我了,她是自殺的,和我沒關係呀——」 

  馮節往外一看,只見何蓮蓮披散著頭髮,兩眼哭得紅通通的,被兩個女警拉著經過門口,看來剛被審訊過。 

  張大隊長眉頭緊鎖,對金偉中說:「你按我剛才布置的,和哈欠同志好好談談。我還要出去,到皮見竹家現場看看。」說完,他佩上手槍,風風火火地走了。 

  馮節歪進沙發,眼皮都懶得抬,問金偉中:「你們搞什麼鬼?」 

  金偉中奉上香菸、茶水,吞吞吐吐地說:「不好說呀!今天早上同時冒出兩個案子,這兩個案子的嫌疑人都是在你那裡抓到的,這——,我們也是好意。何蓮蓮陷進了於香君的命案,但她和你的關係非同一般,所以把你請來『協助』我們一下,理理案情,看能不能幫她脫身。」 

  原來,刑警大隊正在搞六七個「專項行動」,這下又同時冒出這兩檔子重要案件,全體幹警24小時不睡覺也忙不過來。張大隊長聽兩路人馬匯報情況,都提到「馮節」這個名字,忽然靈機一動:馮節這個「閒置人才」為何不用? 

  他和金偉中商量:工人鬧事的案子嘛,警察出動一下,造造聲勢,顯示我們很重視就行了,殺人案就要認真對待。馮節在破案推理方面恰恰是高手,讓他出馬可以節省大量警力。不過,直接請他他又要拿架子,要人陪他打麻將什麼的。所以,就讓金偉中出面,假假真真演一場戲,把他也「嫌疑」到案子裡來。同時,把何蓮蓮的狼狽相給他看一下,逼他參與破案。 

  馮節和金偉中都是漢州市一中的同學。高中畢業後,馮節應徵入伍,當了幾年偵察兵。接著被團部看中,提拔為新聞股長,寫了幾篇反敵特鬥爭的長篇報導,轟動一時。轉業後進了全國一流的《法眼》雜誌社,他拿出在部隊寫偵破稿件的幹勁,對幾個大腐敗案緊追不捨。在報導中賣弄聰明,運用獨到的推理手法,把筆尖指到了省部級高官身上,反而給自己惹了麻煩,被打回原籍,調到《漢州日報》社工作。 

  回到老家,就可以把禿筆貢獻給父老鄉親了,馮節反而更高興。他先是被分在政經部,拿著「記者證」到處亂鑽,搞什麼「深度報導」,《警示錄》、《質疑》之類的雜誌只要不給他登,他就要找社長、找市長討「說法」。最後,只好把他調到社會新聞部。 

  社會新聞在8個版的《漢州日報》上只佔最後四分之一版,你還有多大搞頭?但馮節不思悔改,對金偉中說:社會新聞也可以寫出有份量的重頭稿件,影響全省、全國包括港、澳、臺地區。他看準了當時的美容一條街,假借做面膜、按摩的名義,去和小姐、老闆們套近乎。何蓮蓮當時還在「漢江髮廊」當小姐,馮節同她接觸,發現她和其他女孩不同:按摩就是真按摩,哪個顧客想出格都不行。氣得好幾個顧客找老闆發脾氣。 

  馮節於是深入採訪,寫了篇報導登在《南國都市報》上,題目是《按摩女的尊嚴》,卻招來反作用。有人問道:如果都講「尊嚴」,誰還來投資經商?有關領導找馮節談了兩次話。從此,馮節白天上班就總是睡覺、打哈欠,晚上便精神煥發地邀人打麻將。 

  馮節為松松筋骨,時常還去找找何蓮蓮,請她做做按摩。馮節的老婆是「漢化」技術科的,只會描圖表,不會做按摩。 

  有一天下午,馮節又去請何蓮蓮做按摩,在小黑屋的按摩床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蓮蓮就為他蓋好被子,關上門出去了。 

  恰巧街道派出所來「掃黃」,把馮節揪起來。馮節打著哈欠,同一幫男女一起被帶回派出所。 

  一個年輕警察滿臉義憤,嚴厲地問他:「叫什麼名字?」 

  馮節這才稍微清醒了點,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連忙掏出「記者證」,說自己是深入現場採訪,順便睡個覺,休息一下。唉,昨晚寫稿太累了。 

  年輕警察把「記者證」往案上重重一拍,吼道:「抓的就是記者!臉上道貌岸然,肚子裡男盜女娼,瞎編亂寫,敗壞漢州的聲譽。」接著要他交5000元罰款,並處以治安拘留15天。 

  馮節這才慌了,連忙打電話給金偉中。金偉中趕來,才為他解了圍。 

  從此,「何蓮蓮讓馮哈欠睡覺」的說法,在漢州傳開了。 

  眼下,金偉中的這段話,似乎喚醒了馮節對何蓮蓮的「情義」。 

  馮節的眼皮撐開了一點:「何蓮蓮是怎麼『嫌疑』到命案裡去的?」 

  金偉中嘆了口氣:「事情非常巧。」 

  早上,金偉中剛進辦公室,就接到「漢化」股籌辦主任青霞的電話報案。說是昨晚有一幫人到皮見竹家鬧事,哄搶財物。張大隊長正準備派人去看看,又接到別墅區的報案:於香君被發現慘死在她自己家裡。 

  大隊於是兵分兩路:一路去拘捕鬧事分子,另一路由金偉中帶領,來到別墅區殺人現場,拍照、勘察。 

  死者於香君單獨居住,只僱了一個小保姆。小保姆每天上午來打掃房間,收拾庭院,中午自行離去,第二天上午再來,有時和主人連面都見不著。主人有什麼特別的吩咐,會有留言。今天小保姆準時來上班,上樓就發現於香君慘死在地板上。這初步證實了小保姆昨晚不在出事現場。 

  在現場很快找到第二個人來過的痕跡:死者的頭髮裡有一根別人的頭髮。死者是捲髮,而這根頭髮直溜溜的,保養得也很好。 

  到電信局檢查死者昨晚的通話記錄,發現死者接的最後一個電話是漢州市另一個名人——何蓮蓮打來的。金偉中帶人來到何蓮蓮家裡,她正準備外出,見到刑警來了,非常鎮靜。問她電話的事情,沒問出什麼名堂,不好抓她。當時金偉中又沒帶搜查證,就藉口用衛生間,在衛生間裡的桃木梳上扯了幾根頭髮。回到公安局,把何蓮蓮的頭髮一化驗,和在現場找到的一模一樣。於是,立即回頭拘捕何蓮蓮——最後竟然是在報社馮節那裡找到她的。 

  把她帶到審訊室,證據一擺,她完全崩潰了,一五一十全交待了。連為什麼到於香君那裡去、皮見竹給她送韓國睡衣的事也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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