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紙上怪異的窟窿
2023-10-11 10:33:49 1
1.蹊蹺的猝死
三伏酷暑天,文登知縣梅聽雨吃過午飯,覺得燥熱難耐,便令書童在院中那棵大楊樹下鋪上竹蓆,好讓他午睡。就在這時,書童一路小跑著進來:「老爺,不不不好了……」
原來是城北呼家莊的地保跑來報案,他們村出了人命!
地保稱,今天晌午,呼家莊呼延平老漢的閨女林香猝死家中,而且雙目圓睜,樣子非常可怕,丈夫想把她的眼皮抹下來,可試了幾次都辦不到。地保感覺有冤情,於是安排鄰居們守住現場,他騎馬跑來報案。
人命關天,梅知縣不敢怠慢,立馬帶上師爺、仵作一干人等,趕往案發地點。梅知縣從圍觀人群裡擠到死者面前,但見西端炕梢上鋪著一床舊褥子,枕頭朝裡,有枕過的印痕。死者年近三十,弓著身子側倒在炕中間,兩眼睜得很大,甚是恐怖。死者頭部東邊,有一中年漢子大放悲聲:「我怎麼那麼粗心,明知道她有病,卻沒能在家陪伴,致使她臨死連句話也不曾留下……」不用問,那便是死者的丈夫。
「人已死去,再哭也無益。」梅知縣勸慰道,「你且節哀,一邊歇息片刻,本縣還有話問你。」
經仵作檢驗,死者身上並無外傷,也無服毒痕跡,更不可能自殺,從跡象上判斷可能是突發心疾而亡。死者眼睛大睜,顯然是死前受了極度驚嚇,眼皮的肌肉出現痙攣,定型之後再也合不上了。
梅知縣喚過地保,說是可以為死者準備後事了,待屍體被抬到靈床上去,他又盯著褥子不住地看。師爺湊過來問:「老爺……」
「你看這褥子上的壓痕,死者是不是正午睡著,突然爬坐起來,隨即猝死,然後向右側傾倒的?」
「大人英明,所言極是。」師爺和仵作異口同聲地附和道。
「本縣粗通醫道,這種狀況,可以認定為心疾發作,死者十分難過,試圖坐起來呼喚家人救助,不料卻陡然死去。死者雙眼為何恐懼地睜著?想必是看見了異常可怕之事……」
「大人分析入木三分,我等難望項背。」
「本縣難道就是要你們隨風唱影,專揀我願意聽的奉承嗎?那要爾等何用!」梅知縣一巴掌拍在炕沿上,震得灰塵亂飛,「火速傳喚報案的地保來,與我細查案發前後詳情!」
2.窗紙上的窟窿
三伏裡一連七八天沒掉個雨點兒,天熱得大街小巷罕見人影。這日中午,呼家莊呼三家的屋後一架葡萄下,卻聚著五六個赤膊漢子,賭得正歡。這時,又過來了一個搖著蒲扇的漢子:「光贏彩頭去了,不吃飯了?」賭徒們一見,齊聲歡呼:「譚大哥,你如何來得這般遲?是不是害怕了,呼三他財氣正旺?」
來人譚福財,正是死者林香的入贅丈夫,也是個賭場老手。聽人激他,他把搭衫一脫,抓起錢就往攤上押,哪想到連押幾回,卻是回回輸。老譚輸得性起,回頭見劉家的小廝在一側看熱鬧,就說:「今日怪了!綁哥兒,我錢快沒了,你速跑去我家,跟你林香嬸子討些錢來給我。明天,大伯請你吃大果子。」那小廝得著承諾,一路飛奔……也就一袋煙工夫,綁哥兒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回來了:「大伯,我林香嬸子死啦……」
林香是呼延平老漢的獨生女兒。妻子過世得早,老漢含辛茹苦將女兒拉扯大,又從譚家莊招贅屠戶譚大憨的兒子譚福財為養老女婿。老漢是個閒不住的人,趁腳力尚健,長年在外面跑小生意,一家三口過得十分和睦。
「一家三口?」梅老爺不經意地問,「入贅十多年,沒有一男半女?」
「只這一點不足。」地保躬身答道,「譚家殺豬過多,遭受報應。那老譚家人丁旺著呢,怎麼反妨礙了呼延家的煙火?真是豈有此理。」
那個發現案情的小廝綁哥兒被帶到知縣面前,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梅知縣吩咐衙役,賞他十文錢,要他不要害怕,只慢慢地回想,從頭到尾是怎麼回事。孩子前言不搭後語,但說得遍數多了,梅知縣梳理出個大概:綁哥兒從賭場跑到呼延家,不過三百步路程,途中並未間斷,他跑得呼哧帶喘,邊叫著「嬸子」邊推門進屋,人還沒站穩,就差點兒嚇得跌倒,只見嬸子雙目怒睜地盯著他,已經死了!
「你另外看見什麼了沒有?只管說來。」梅知縣和藹地問。
綁哥兒想了一下,說:「我遠遠地看見馬臣朝東邊走了,還挺快。好像是從嬸子家出來的。」
梅知縣趕緊傳令,把馬臣帶往縣衙。然後,他又踱到院子裡,希望能發現點什麼。
譚福財家的院子收拾得乾淨利落,足見林香是個 勤勞能幹的女人。梅知縣巡視了一周,並沒發現什麼異常,但繞到兩屋的窗後,他不由停住了腳步:「那是怎麼回事?」
這扇格子窗三尺見方,距地面一人高矮處,有著一個杯口大的孔。從孔的邊緣看,定是剛剛被戳破的!
有些江湖大盜作案,通常用唾液將窗紙潤破,然後吹入迷藥,將室內人迷昏過去……然而,盛夏季節,門窗四處透風,此招不靈。那麼是有人趁林香熟睡時偷窺?但看此孔,當中像是潤破一個小孔,後來又似乎被撐開了許多,那斷面衝裡,這就確定後來又有大於小孔的物體從外面探入,這會是什麼東西,跟林香之死有沒有關係呢?
梅老爺一時理不出頭緒來。他想了想,喚過幾位得力捕快道:「酷暑天氣,屍體停放不得。爾等守候在現場,只管由喪主發喪。但要密切觀察,弔喪的人等有無異常行為,包括那個譚福財……」又低聲如此叮囑一番,這才上了轎子。
3.二審馬臣
衙役把馬臣帶到大堂前,原來是個文弱書生。聽那馬臣陳述,今晨鄉鄰朱三裡來找他,道是他家小兒哭夜,求馬臣寫個哭夜帖子。寫完了,朱三裡讓媳婦弄了點菜,兩人喝了些酒,喝完就回去睡覺了。
「你可有別人作證?」
「家有妻子。可前幾天妻舅喜得貴子,她領著孩子回娘家去,現在只我一人。」馬臣答了話,又按照知縣的吩咐,在紙上畫出了他家和朱三裡家所處的位置。
「大膽刁民!」梅老爺一拍驚堂木,「你欺本縣為三歲孩童嗎?方才所供,已有謊言。來人呀,與我責打五棍。然後寄監,讓他好生想想。」這是梅老爺的慣例,每逢有了案子,他極少當堂定案,總是找個藉口,把疑犯擱置一下,完善自己的判斷。
「看到了沒有?」梅老爺在紙上指指點點,對師爺說,「朱三裡家在死者東邊百餘步,而馬臣家更在朱三裡家之東。馬臣吃過酒,他不逕自向東回家,卻向西繞道譚福財家做甚?剛才大堂上,他對這一點諱莫如深,分明有隱情。」
一句話點醒了師爺:「對呀。林香之死,定與這廝有關!」
「那林香只有30歲,風韻尚存;馬臣年過不惑,且妻子不在家。必是馬臣存不良之心,悄悄入室,而素患心疾的林香睡夢中驚醒,見有生人,驚嚇致死,符合雙目驚恐的結果。」師爺分析道。
「有道理。」梅知縣說,「立即再審馬臣!」
剛才五板子,已打得馬臣叫苦連天。梅老爺驚堂木一拍,他就連連求饒:「老爺別打了,小的願招。」
馬臣招供,林香與譚福財成親十多年,不曾生育。那譚福財表面對她和氣,背地裡也不少冷嘲熱諷。林香就突發奇想,不生育的事,難道只怪她?於是,趁譚福財去城外幫助嶽父搬運貨物的機會,林香就主動勾引了馬臣。本意是只希望能懷上個孩子,堵住丈夫的嘴,豈知有了一回,就斷不得了。這譚福財嗜賭,常常通宵達旦,馬臣便溜過來找林香廝混。今天他吃了點酒剛出東道家的門,就遠遠地望見譚福財出門往呼三家方向疾走,除了賭博,他還能幹什麼?於是,馬臣就悄悄去找林香,一開門,卻見林香面目猙獰地死在了炕上,嚇得轉身便逃……
通姦罪比殺人罪輕多了,梅知縣怕他是避重就輕,仍是不信,直到馬臣將林香肚臍下的胎記說出,梅知縣才信了。
4.真兇是他呀
將馬臣收監後,梅知縣還是徵詢師爺的見解。
「馬臣就是嚇死林香的兇犯。」師爺說,「他吃慣了這一口,抽空便去沾腥,林香正睡得迷糊,陡然進來生人,自然受驚發病而死。」
梅老爺眉頭一皺說:「二人通姦兩年之久,林香見到他,應當高興才是,如何反嚇成那樣子?難道馬臣他手裡拿著刀槍嗎?」
師爺一時噎住了。
「馬臣不是兇手!」梅老爺搖搖頭,「要是搞錯了兇手,豈不讓真兇笑掉大牙?」
那麼真兇會是誰呢?
「林香雖有心疾,但年輕力壯,不至於過分虛弱,非極度恐懼不能致其死。試想,那林香無論病死還是嚇死,最受益的,當屬何人?」
呼延平老漢膝下無子,又薄有財產,女兒死去,他只能依靠女婿養老。最後,財產留給譚福財,為了延續香火,老漢甚至會替女婿續娶一房媳婦,當地風俗叫「替頭閨女」,如此說來,最受益的自然是譚福財了。
「留心到那譚福財在炕上哭訴的話語了嗎?」梅老爺沉吟道。「他口口聲聲抱怨,蒼天奪去了妻子的性命,他如何就絲毫不懷疑妻子會有其他死因呢?」
師爺兩眼一亮,對呀,他是暗示老婆因病而死……
很快,衙役便找來了替林香看病的老郎中。
老郎中說,他在這一帶有些虛名。林香家中小有資產,所以對身體格外看重,不孕之症多次找他看過,並且經他確診,林香有心衰症,無藥可醫,尤怕陡然驚嚇……
「她的病,還有何人知道?」
「她父親、夫婿都知道啊,小老兒反覆叮囑過的,在她睡熟之時,切忌弄出大的響動等等,否則,必死無疑……」
說到這裡,梅知縣突然想到:賭鬼呼三住在譚福財家東南方向,譚福財出門經過朱三裡家前方距離,至多不過兩百步,而馬臣望見譚時再去譚家,也不過兩三百步……兩者相加,只需一盞茶時間,這說明,譚福財出門前,林香已經死了!疑點集中在了譚福財身上。
怪不得賭徒們都議論譚福財今天輸得反常,他是故意在輸錢,好讓綁哥兒發現死者,並製造他不在現場的證據……譚福財既然要賭博,他為什麼不多帶些錢?
兇手是譚福財無疑!
梅老爺想到了現場窗紙上那個怪異的窟窿。對,譚福財如果蓄意殺妻,那麼他可以弄一條蛇,用手舉著從窟窿內放入,然後在窗外把林香驚醒,女人一見這麼粗的蛇,必受極度驚嚇。
讓梅知縣頭疼的是,捕快很快訪查到,那譚福財是個見了蛇就嚇得渾身骨軟的人,倒是林香生性不怕蛇。
是什麼東西能把林香嚇死呢?梅知縣深信,如果林香確係譚福財所殺,那麼,從案始譚家就一直不斷人,兇手不太可能來得及掩藏作案用具。為穩妥起見,梅知縣決定悄悄搜查一下譚宅。
5.蒼天不負
這邊林香已入了土,譚福財招待完幫忙的夥計吃罷飯,卻見地保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你到我家去一趟,有要緊話告訴你。」地保把譚福財拉到他家,按知縣的吩咐,嘮叨了些呼延平老漢回來後的設想,之後,又拐彎抹角地打聽林香的病情,為的是拖延時間。
與此同時,梅知縣再次帶捕快親臨譚家。在倉房的一隻笸籮裡,搜到一塊非紙非皮的摺疊物,此物柔軟油膩,表面塗著彩墨。
一個捕快認得此物:「這是個豬尿泡。殺豬時取出,入藥物揉搓,它就軟得像布一樣,可以吹起來哄小孩子玩耍。」捕快抖開那物件,放到嘴邊一吹,尿泡立刻大如葫蘆,讓眾人吃驚的是,那吹起的尿泡表面畫著一個猙獰可怖的鬼臉!
「原來如此。」梅知縣氣得鬍鬚亂顫,「把譚福財捉來見我!」
譚福財自是不認,梅知縣讓衙役把那豬尿泡摔在他面前!譚福財見抵賴不過,也只好招認了蓄謀殺妻的經過……
林香久婚不育,呼延平老漢心裡為香火事著急,又覺得愧對女婿,暗暗地就生出替譚福財再娶一房妾的想法,這正中譚福財下懷!哪知道那林香是個醋罈子,暗地裡不斷警告:「戲文裡老年得子的故事多的是,怎麼就知道我生不出兒女來?咱爹可是老糊塗了,他那餿主意你不可聽。你若是膽敢娶回個小的來,我遲早弄些砒霜放入飯菜中,咱大家哪個也休想活命,除非你先解了入贅約。」
娶小的,悍婦有殺心;而解了約,譚福財就是窮光蛋一個……思來想去,他終於動了除掉林香的心思。一日,他猛地想起老郎中有關林香怕驚嚇的叮囑,終於想出了這惡毒的主意。
譚福財找了只吹大的豬尿泡,只搭上一葫蘆老酒,便求得畫臉譜的師傅給畫成一副鬼臉。待嶽父出門後,他刻意於作案前夜,先糾纏得妻子徹夜失眠。果然,次日沒吃中飯,林香熬不住困,就想午睡。譚福財見妻子睡熟,悄悄去了屋後,潤破窗紙,把癟尿泡從錢孔裡塞入,然後猛吹。估計吹得差不多了,他輕輕敲打窗欞,那林香從睡夢中驚醒,果真循聲往這邊一看,譚福財只聽到一聲尖叫……他把尿泡放癟氣抽出,順窟窿裡一瞄,見林香斜倒在炕上,這賭鬼連屋子也沒進,將尿泡往笸籮裡一扔,就去了賭場。沒想到天網恢恢,這費盡心機的謀劃還是沒能逃過明察秋毫的梅知縣一雙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