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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鬼索命

2023-10-11 14:07:59

   引子

  警笛聲打破了這個依河而建的小村莊的寧靜。

  緊靠河堤的一座磚包皮的四間老房前,聚集了這個三百多口人的小侯村中的一半人。

  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小子也該死!賭博不算,還經常把媳婦打得死去活來,只可憐他那受罪的媳婦竟和他一起去了。」一位頭髮有些花白的老人小聲說。

  聲音雖小,但卻引起在場不少人的共鳴,紛紛點頭,「還有那可憐的孩子,平常就可憐兮兮的,現在才十二歲就成了孤兒。」

  「哎!蘇二叔,你可是蘇田不遠的兄弟,以後,他的孩子就全依靠你了。」

  被人們稱作蘇二叔的人好像沒有聽到,轉身爬上了屋後的河堤。

  「值得嗎?一家人都完了。」一位嘴叼香菸的年輕人聲音最為響亮。

  「柱子,你就別說了,要不是你們幾個總是和蘇田賭博,蘇田會鬧個家破人亡嗎?」一個小媳婦用白眼珠看了柱子一眼。

  「別胡說啊!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柱子狠狠地瞪了小媳婦一眼。

  「以後張嘴,要先看出什麼聲,要是學雞打鳴,沒準兒會引來狼呢。」柱子後面站著幾個赤裸上身的年輕人用陰沉的聲音說道。

  小媳婦忙閉了嘴,低頭離開了人群。

  外面的議論聲一句半句的傳到了屋裡勘查現場的鐘銘的耳朵裡,他沒有想到剛當上鄉鎮派出所的所長就遇到了命案,而且是兩條人命。

  屋裡殘忍的場面讓鍾銘胃裡直泛酸水。一個赤裸上身的男屍躺在床上,臉已被砍得面目全非,只是血淋淋的一片,看不清眼睛、鼻子和嘴了,一把柄上帶著血手印的菜刀深深地剁進死者的脖頸裡,只有頸椎還把頭顱和屍身連在一起。已經變紫的血汙濺在白色的床單上、牆壁上以及還在播放的電視機屏幕上。

  鍾銘沒有工夫看電視機裡演的是什麼節目,他也基本上看不到電視機,懸掛在吊扇上的女屍擋住了他的視線。

  粉紅色的睡衣上有幾塊血汙,好像朵朵綻開的梅花,散亂的長髮遮住了大半個臉,圓睜的雙眼透過長發的縫隙看著窗戶方向,仿佛在眺望那渺茫的天際,神情竟驚人地安詳。

  鍾銘第一次看到吊死的人,難道吊死的人都是這個樣子嗎?那麼上吊將是自殺者最佳的選擇方式了,但是他不相信所有的上吊者都是這個樣子。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令鍾銘最為驚奇的是在旁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正在看電視的孩子。

  孩子無視鍾銘等人的存在,無視床上血肉模糊和在他頭頂晃動的屍體的存在,無視電視機屏幕上斑斑血跡的存在,他好像完全被電視節目深深吸引住了,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對鍾銘的問話充耳不聞,手裡還緊緊攥著一個小型的複讀機。

  「你都看到了什麼?」鍾銘繼續詢問這個可能是命案唯一見證人的孩子。一張瘦削略顯蒼白的臉,鍾銘在這張本該稚嫩的臉上,沒有看到任何能體現他心理的表情,沒有恐懼,沒有驚訝,沒有喜悅,沒有悲苦,眼睛是空洞洞的,仿佛無底的深淵,讓人無法看清裡面藏著什麼秘密。

  「他們死了。」鍾銘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這個陰沉的聲音顯然來自這個小孩,但鍾銘沒有看到這個小孩的嘴唇動過,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平靜得讓人無法相信。

  「他們是怎麼死的?」鍾銘希望能從這個孩子的嘴裡知道真相。

  但鍾銘再也沒有聽到孩子的任何回答,任憑他問任何問題,孩子只是那個木雕泥塑般的神情。

  鍾銘沒有辦法,只有自己去勘查現場,找出結論,但現場已被破壞得找不到多少有力的線索,因為在他們來之前,很多好奇而驚懼的村民早已進入了很多次,無法辨清哪個腳印屬於罪犯。

  最先發現命案的是來蘇田家借鋤頭的劉老漢,看到屋裡這殘忍的一幕時,他幾乎在原地站了有兩分鐘,才沒命地跑出去叫人。

  據劉老漢說,他進屋時,這個孩子就坐在椅子上看電視,根本沒有搭理他,即使他尖叫著跑出屋的時候。

  後來,來了很多村民,都被嚇得跑了出來,只有那個孩子依舊坐在屋裡看電視。

  村民幾乎眾口一詞,一定是蘇田的妻子實在無法忍受蘇田整天賭博並且對她毒打,在蘇田熟睡的情況下,將其殺死,然後,自己上吊自殺的。

  而那把菜刀柄上的血手印和蘇田妻子的手印正好吻合,加上蘇田妻子身上的斑斑傷痕都證明村民的推測是對的。

  鍾銘只能帶著一個深深的疑問結案了。

  違紀

  蔡曉麗是一個認真負責的班主任,晚休查夜是每天雷打不動的,有時還要三更半夜去抽查一下,預防那些不守規矩的學生半夜偷偷出去上網或談戀愛。

  今晚的夜色是出奇的濃重,月亮和星星都躲藏到濃雲中去了,手電的亮光照不透這漫無邊際的黑暗。

  蔡曉麗走在黑暗中,突然感到一絲恐懼,這是以前所沒有的。這是怎麼了?她在心中打鼓,想回去,但那份責任感驅使她沒有停住前行的腳步。

  男生宿舍是不用遮羞布的,特別是在炎熱的夏天,五扇窗戶都打開著,像一個個洞口通向更為黑暗的深處。

  還好,宿舍裡傳來男生粗重的酣睡聲,蔡曉麗很欣慰,轉身想離開,突見宿舍裡左側的牆角處,一團幽藍的光在晃動著。

  她心裡一驚,後脊梁冒出一股涼氣。是什麼?是螢光?宿舍裡怎麼會有螢光?而且螢光怎麼會有這麼大?她的心在怦怦地跳著,將手電的光束集中在那團暗光上,那是從牆角下鋪發出來的,發光體竟是一個深藍色的床單裹著的東西。在手電的照耀下,床單裡的光暗淡了許多,但還在亮著。

  蔡曉麗壯著膽子推開宿舍虛掩的門,走了進去,手電的光滑過每個床鋪,學生擺著各種姿勢正在酣睡著,沒有人察覺深夜而來的班主任。

  她輕步走到窗戶左側的床鋪前,床單下的光還在亮著,她一時想不起這個床鋪屬於哪個學生。不管裡面是什麼,她都要看看。她深吸了一口氣,右手使勁將床單掀在一邊。

  床單下是一個單薄半跪蜷縮的身體,左手拿著一個小手電,右手摁在一本書上,被驚起的頭仰著,層層的汗珠布滿了那張瘦削而蒼白的臉。面對著班主任,這個學生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沒有慚愧,沒有驚訝,只有層層的汗珠,眼睛空洞洞的,像是兩個無底的深淵,會把一切吸進去。

  「怎麼了?幾點了還看閒書?」蔡曉麗不自覺地把目光從這個學生的臉上移開。她認出,這個學生是昨天剛來的插班生蘇生。

  作為班主任,一般都不願意中途收留學生,但在校長的執意要求下,她還是把這個學生留下了。她只是覺得這個學生怪怪的,木雕泥塑般的表情,空洞的眼神,讓人害怕。

  蔡曉麗為了不驚醒其他學生,拿過那本幾乎溼透的書,留下一句,「明天到我的辦公室去趟,先睡吧。」就關門離開了宿舍。

  在路上,蔡曉麗用手電照了照那本書的封面,封面上是一個血肉模糊的面孔,鮮紅的血液從脖頸的刀口處流出來,形成幾個字「還我命來」,書名是《鬼話》。

  在漆黑的夜晚看見這樣的畫面,蔡曉麗打了個冷戰,趕緊捲起書,回家去了。

  上午,蔡曉麗在辦公室裡等了很久也沒見蘇生來承認錯誤。

  同辦公室的一位女老師好奇地拿過蔡曉麗手邊的那本《鬼話》,看了起來,學生偷看的閒書往往都會成為老師廉價的欣賞品。

  這位老師看了十多分鐘,就將書丟給了蔡曉麗,「什麼學生啊,看這樣的書?太嚇人了!」

  「大驚小怪的,不就是封面有些嚇人嗎?」蔡曉麗拿起書翻看起來。

  看著看著,她不知不覺地走進了書中的角色,仿佛自己就是書中的女主角,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地穿行於鬼影之間,偷聽鬼魅的自說自話,慢慢地,她隨那些鬼魅墜入深淵,走進十八層地獄……

  「啊!」蔡曉麗禁不住驚懼地叫出聲,才從書中的角色裡驚醒過來,瞪著驚恐的眼睛看了看四周,同事們都用驚奇的目光看著她,她發覺到了自己的失態。

  「嚇人吧?你們班怎麼有這樣的學生啊?晚上看這樣的書,還不嚇死?」剛看過這本書的老師說道。

  在眾人面前出了洋相,加上蘇生到現在還沒來辦公室承認錯誤,蔡曉麗氣不打一處來,決定給他父母打電話,把他父母叫來。

   蔡曉麗拿出學生名冊,上面有每個學生的性別、住址、父母姓名和聯繫電話,都是學生自己填上去的。

  翻到最後一頁,最後一行。一看之下,蔡曉麗又禁不住「啊」地輕聲叫了出來,蘇生父母姓名一欄中赫然寫著:

  父親:刀下鬼 母親:吊死鬼

  而聯繫電話一欄中寫著:鬼來電

  難道大白天見鬼了?蘇生的名冊上怎麼寫了這些?

  「曉麗,你想給蘇生的父母打電話是吧?你沒聽說前幾天小侯村發生的命案嗎?死的就是蘇生的父母,蘇生現在沒有其他親人了,暫時在敬老院裡生活。」一位消息靈通的班主任看透了蔡曉麗的心思。

  蔡曉麗聽了這位老師的話,才想起前幾天小侯村發生的慘案,看著眼前的名冊,回想著蘇生那空洞的眼神、木雕泥塑般的神情,心中的火氣被驚懼壓了下去,她放了蘇生一馬。

  自此,蘇生沒有再在晚上看書,只是聽宿舍長說,蘇生有時晚上外出,很久才回來。

  蔡曉麗訓問了蘇生幾回,蘇生一言不發,還是那個樣子,眼神空洞洞,神情木雕泥塑般。每次訓問,蔡曉麗都感覺自己心跳得厲害,就好像做錯事的是自己,而不是面前的這個蘇生。

  好在蘇生除了晚上有時出去外,沒有其他事,學習成績很不錯,蔡曉麗只得睜一眼閉一眼。

  老屋鬼話

  夜是出奇地靜,好像晚上時不時鳴叫的蟬也被這黑漆漆的夜鎮住了。

  一條黑影在村裡遊蕩著,好像是沒有歸宿的孤魂野鬼,東一頭西一頭,到處是黑漆漆的,半夜時分是不會有人類出現的。

  黑影最終在依靠河堤而建的一幢老房子門前停住了,在門前佇立了一會兒,頭晃動著,好像是在四下張望著,看一看有沒有和他同類的孤魂野鬼。

  在確認除了他這個遊魂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同類後,只聽「啪」的一聲,一條光束照亮了老房的門,也照亮了蘇二叔蒼白的臉。

  蘇二叔這些天正為自己有如此深的城府而沾沾自喜,他的一番哭窮,把那個累贅侄子蘇生送進了鎮上的敬老院。送走蘇生,他就將原來那把舊鎖扔掉,換上一把只有他才能打開的新鎖。這樣,他就可以一步步佔有這四間老房了,要知道,只是這四間房的地基在這個土地奇缺的村落能值四萬。

  蘇二叔拿出鑰匙,順利地插入鎖眼,他準備先到未來屬於他的房子裡看看,順便找一找,有沒有值錢的東西。

  可是,他擰了幾下,鎖紋絲不動,剛換上的鎖總不會鏽住吧?他又擰了幾下,還是沒有擰動。是不是鑰匙沒有插好啊?蘇二叔將手電的光對準了那把新鎖,在這炎熱的夏夜裡,他禁不住打了個冷戰,拿鑰匙的手一陣哆嗦,鑰匙瞬間滑落在地,發出一聲輕響。

  手電的光束還顫微微地照在那把鎖上,鎖面上滿是長期觸摸所積聚的油泥,哪是新鎖,分明是那把他扔掉的舊鎖!難道是自己老糊塗了?明明是自己花了四元錢買了把新鎖換上去的,怎麼還是那把舊鎖?

  正在蘇二叔狐疑之時,他忽聽到老屋裡傳來說話聲,更確切地說是爭吵聲,而且聲音越來越大。這是誰這麼大膽敢來和他爭奪這個老房子,怨不得鎖被換成舊鎖了呢。那可不行,只有他這個近門才有資格要這四間老房子,別人誰也沒有資格,蘇二叔心中升起一股怒氣。

  他將耳朵貼在門縫上,要聽一聽是誰如此膽大妄為。

  聽著聽著,蘇二叔的臉色由蒼白變成蠟黃,臉上冒出層層汗珠,小腿篩糠似地抖動起來。突然,蘇二叔發出「啊」的一聲慘叫,聲音穿破黑漆漆的夜空,越過河堤,在幽幽流淌的河面上震蕩開來。

  早晨,一位早起拾柴的老人在老房子門前看到了癱在地上的蘇二叔。

  經過醫生幾天的搶救,蘇二叔保住了一條殘命,但只能躺在床上,由老伴餵上一兩口湯水了。每到半夜,他才發出模糊的聲音,人們無法聽清他在說什麼,只有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年的老伴知道他在說:「他們……鬼……說話……」

  村裡的人都知道蘇二叔是倒在蘇田的老房子門前的,也有人聽說,蘇二叔是聽到老房子裡鬼說話的聲音才中風的。

  很多膽大的年輕人不相信有鬼,在半夜時分,三四個人要去驗證一下老房子裡到底有沒有鬼魂。

  別人不知道他們是否看到了鬼,只聽見那夜河堤方向傳來幾聲驚恐的叫聲。「鬼!」那三四個年輕人很多天沒有出門。

  後來,一位看河堤的老人說,有一天半夜,他在河堤上看到那老房子的院子裡有一個頭髮披散的吊死鬼,還有鬼爭吵的聲音。

  這個不大的村莊一下籠罩在了恐怖的氣氛裡,老房子的鄰居都搬離了那個地方,有些人乾脆將家搬離了這個村莊,只有上墳和過年時,才回來趟,有的乾脆不再回來。

  命案

  縣城的發展是突飛猛進的,特別是房地產,幾乎是一年兩個小區的建設著,讓這個小縣城的規模增加了一倍,也讓那些房地產商賺得盆滿缽滿。

  縣公安局在周圍這些新興建築的襯託下,顯得寒酸了很多。

  重案組隊長辦公室裡,鍾銘坐在辦公桌後,突覺有些心緒煩亂,他說不清是什麼原因來。

  煩亂的心緒讓他有些懊惱,因為他知道作為一個重案組的隊長應該時刻保持穩定的情緒和清醒的頭腦。

  「鍾隊!」警員蕭天的喊聲讓鍾銘打了個冷戰。

  「什麼事?」鍾銘心中那股煩亂的情緒更盛了。

  「文陽小區有人報案,說是她的丈夫被殺死在臥室裡。」蕭天說。

  難道心中煩亂的情緒就是這案件的預感?鍾銘心想,但他又隱隱覺得並不是。

  鍾銘打開車窗,深深吸了一口氣,希望讓心緒平靜些,但這麼做都是枉然,煩亂的心緒就像瘋長的野草,雜亂得分不清哪裡是草根。

  文陽小區是縣城最大的小區,建設該小區的老闆侯昌明可以說是該縣城的首富。

  按照報案人所說的位置,鍾銘他們很快來到了5號樓802室。門口大開著,一個穿著時髦、保養得很好的中年婦女瞪著驚恐的眼睛站在門外,好像這個裝飾豪華的802房間就是地獄。等鍾銘小心地走進房間,問「是你報的案」時,那個女人還站在門外。

  「是我。」那個女人還是驚魂未定的樣子。

  「你怎麼稱呼?」鍾銘細心地觀察著房間裡的每一個細節,恆亞斯的地毯、亞迅達超大屏幕液晶影視牆可以顯示出這個住戶的不一般。

  「我叫薛菲。」女人顫聲回答說,她向前走了兩步,站在門口,不肯再往裡邁一步。

  「你丈夫怎麼稱呼?他在哪裡?」鍾銘在一樓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地方。

  「他叫侯昌明,他……他在二樓的臥室。」薛菲的目光游離,但沒敢朝小錯層的二樓看上一眼。

  侯昌明!鍾銘和蕭天對望了一眼。

  鍾銘等人來到二樓,一間臥室的門敞開著,一股血腥味從那間臥室裡飄出來。

  房間裡一副慘不忍睹的場面擺在他們眼前,一個上身赤裸的中年男人橫躺在夢特嬌的床上,臉已被砍得面目全非,分不清眼睛、鼻子和嘴巴,一把帶著血手印的菜刀剁進男人的脖頸裡,這是致命的一刀。白色的床單已被鮮血浸紅了,白色的牆壁和藍色的窗簾上濺滿了血點。

  看著這個人死亡的情景,鍾銘感覺似曾看到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了。

  現場的拍照勘查在有序地進行著,鍾銘來到了一樓。

  「你不要害怕,希望你能夠提供有力的線索,能夠儘快地抓住罪犯。」鍾銘示意還在哆嗦的薛菲坐下。

  薛菲坐在了鍾銘的對面,小腿還在輕微地顫抖著,眼神遊離,濃妝下,看不出她臉色的變化。

  「說說吧,你都知道什麼?」鍾銘儘量把聲音放得平和一些。

  「鬼……是鬼殺了他。」談到「鬼」這個詞時,薛菲哆嗦得更加厲害了。

  「什麼,鬼?」鍾銘一驚,他還是第一次聽報案人說死者是被鬼殺死的。

  「是……是我丈夫說的。」薛菲顫聲說。

  「你丈夫什麼時候說的?」

  「就在九月十二日的半夜,我丈夫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也沒有聽見他和對方說什麼,他好像只是在聽對方說話,聽著聽著,我看見他拿電話的手在哆嗦,臉也變得很蒼白,呼吸也變得很急促,電話從他的手裡落在地板上,他沒有去拾,只聽他嘴裡嘟噥著,『鬼……十二年了,他們……來了……』」薛菲說著,眼睛向四周看著,仿佛房間裡正有鬼魂在看著她。

「你聽到對方說什麼了嗎?」鍾銘問。

  「我在床的另一邊,聽不清對方說什麼,只是聽到對方好像是兩個人,一男一女在爭吵著。」

  「你是說,對方並不是和你丈夫對話,只是讓他聽。」

  「是的,應該是。」

  「就憑這次來電,就說是鬼殺死了你的丈夫?」鍾銘本不想提及「鬼」這個字眼,但他又不得不提到。

  「自從接到那個電話之後,他一整天都是魂不守舍的,到了晚上才平靜下來。誰知,半夜那個電話又來了,還是那個聲音,我丈夫聽了一會兒就掛了,臉色更加難看了,一整晚就是那句話,『他們來索命了』。一連兩個晚上,都是半夜來相同的電話。我丈夫那兩天幾乎沒有眨過眼,有時,我一覺醒來,竟看見他瞪著眼看著樓板。有一天,我竟然看見他躺在床上,拿著菜刀朝著自己的脖子比劃,嚇得我忙把菜刀給他奪了過來。」把這些話說出來,薛菲的情緒好像穩定了些,聲音不再發顫了。

  「你們為什麼不報案?」鍾銘看著薛菲問道。

  「我想報案,可是他不讓報,只是喃喃地說,『他們說好了,十二年後來找我的,今年九月十二號正好十二年了,他們要來了。』我問『他們』是誰,他露出一絲慘笑,什麼也不說了。昨天下午,他讓我回娘家,我不想走,他對我拳打腳踢,沒有辦法,我只得回了娘家。」薛菲露出雪白的手臂,小臂上有些青紫之處。

  「他為什麼攆你走?」

  「我問他了,他什麼也不說,只是讓我走。」

  「後來呢?」鍾銘靜靜地看著薛菲。

  「我到了娘家,很害怕,到將近半夜十二點的時候,我往家裡打了個電話。」薛菲臉上重新現出恐懼的表情。

  「你們通話了嗎?」鍾銘追問了一句,因為從死者的情況來看,他應該死於午夜時分,兇手應該就在臥室裡,就在電話旁。

  「電話通了,可是……」薛菲恐懼的眼睛朝二樓看了看。

  「可是什麼?」鍾銘追著問。

  「我清晰地聽到一男一女爭吵的聲音,我當時認為昌明一定是有別的女人了,才用鬼來嚇唬我,把我攆回娘家,他們好在家裡幽會。我大罵昌明,但電話裡的兩個人還是爭吵著,而且聲音越來越大,我一氣之下掛了電話,想連夜回家找侯昌明算帳,被我的母親攔住了。我一夜沒睡,大清早就趕回家,誰知……」此時,眼淚才從薛菲的眼中流出來。

  「那一男一女爭吵什麼?」鍾銘追問道。

  「爭吵什麼……我……我一時想不起來了,我當時很生氣,沒太注意他們在吵什麼。」薛菲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但還是沒有想起什麼。

  「電話裡爭吵的人有你的丈夫嗎?」人在極度生氣或恐懼的情況下忘記一些事是可能的,鍾銘並沒有懷疑薛菲的話。

  「我當時認為是,可現在想來,應該不是,那個人的聲音比較粗,好像是……好像是我丈夫接的電話裡面的爭吵聲……應該就是……也就是說,我當時打電話時,鬼就……就在我家裡。」不知是悲傷還是恐懼,薛菲泣不成聲了。

  「你要冷靜些,絕對沒有鬼,是有人殺死了你的丈夫。」鍾銘看著面前這個膽小的女人說,「你回家時,門是敞開的嗎?」

  「不是,門……都是我打開的。」

  偷情

  蔡曉麗雖已是將近四十的人了,但丰韻猶存的身子,還會常常引來男同事窺視的目光。依靠丈夫的關係,她到縣城的實驗一小教書已經很多年了。

  認真的態度和潑辣的性格讓蔡曉麗成為學校的教導主任。不過,今天的她不知怎的,和一位雞蛋裡找骨頭的學生家長爭吵了起來。

  校長見她情緒很激動,就讓她暫時回家休息一下午,由他來處理這件事。

  蔡曉麗騎著電動車在幾乎要曬化的路面上急行,雖是烈日炎炎,她的心情反而冷靜下來。

  到了家門,蔡曉麗從手包裡拿出鑰匙,準備打開房門,就在鑰匙插入鎖孔的時候,她的手停住了,屋裡傳來說話的聲音,難道丈夫今天下午沒有出車?不對!屋裡分明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

  蔡曉麗剛平息的怒火又燃了起來,轉動鑰匙的手都哆嗦了。

  門終於打開了,當她氣衝衝地衝進房間時,爭吵聲突然停止了,她看到的只是從沙發上站起來瞪著驚恐的眼睛的——她的丈夫侯繼明。

  她撇開侯繼明不管,打開所有的房門,包括衛生間和壁櫥,連床箱子都找過了,都沒有找到那個無恥的女人。

  她又回到了客廳,侯繼明還是瞪著驚懼的目光,傻愣愣地站在那裡,好像無視蔡曉麗的存在。

  「她躲到哪裡去了?」蔡曉麗歇斯底裡地喊著。

  「誰啊?」侯繼明神情木然,對蔡曉麗的喊聲毫無反應。

  「裝什麼蒜!那個臭女人呢?」蔡曉麗幾乎把手指戳到侯繼明的臉上。

  「你說什麼?女人?屋裡除了我就是你了,哪有別的人?」面對妻子的質問,侯繼明好像剛剛回到現實中來,恐懼的眼神淡化了些。

  「那剛才你和誰說話?」蔡曉麗的怒氣不減。

  「我沒有和別人說話呀,」侯繼明避開蔡曉麗憤怒的雙眼,「也許你剛才聽到的是電視劇裡的人在說話吧。」

  「真的?」蔡曉麗把伸出的手放下了,怒氣也消減了一半,因為她確實沒有找到那個女人,一個大活人總不能從百十平方米的房間裡蒸發掉。現在想來,剛才說話的那個男人的確不像自己的丈夫,也許是自己在學校裡和學生家長生氣而產生的幻聽吧。自己到底怎麼啦?怎麼會莫名其妙地發脾氣呢?蔡曉麗懊悔不已。

  平時,侯繼明對這位教導主任總是滿臉堆笑,唯唯諾諾,而今天,整個下午,甚至吃晚飯的時候,侯繼明都沒有主動和她說過一句話,總是坐在沙發上發呆。吃飯時,夾菜的筷子竟停在半路不再往嘴裡送了。

  「幹什麼呢?」蔡曉麗問話讓傻愣在那裡的侯繼明打了個冷戰,好像剛從夢中醒來一樣,把筷子往嘴裡送,可是,筷子上的菜已經一點不剩地掉在桌子上,而侯繼明的嘴竟然還在空嚼著。

  「有事啊?」看著侯繼明奇怪的表現,蔡曉麗的疑心頓起,是不是侯繼明真的在外面有什麼貓膩。

  蔡曉麗對侯繼明的印象並不好,要不是看在侯繼明的舅舅是教育局長的份上,她才不會跟著這個遊手好閒的計程車司機。好在這些年在她這個教導主任的教育下,侯繼明的壞脾氣改了不少,也能按時出車,收入也超過了她這位教師。

  是不是有幾個臭錢了,就想那花花事了?這些年,她常聽到已婚男人在外偷情的事,侯繼明會不會也和那些人一樣?如果真的那樣,自己還能在學校裡抬起頭來嗎?想到這些,蔡曉麗的心緒又亂了。

  夜能夠蓋住世間一切骯髒的東西,也能讓煩惱暫時休眠,蔡曉麗慢慢進入了夢鄉。

  一早醒來,蔡曉麗發現侯繼明站在床前,他身邊還站著一位化著濃妝穿著妖豔的女人。

  「我們離婚吧。」侯繼明說。

  「就是為了這個女人。」蔡曉麗見侯繼明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氣憤之極,「我不離,你們休想!」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侯繼明突然露出猙獰的面孔,右手一下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朝她當頭劈來。

  蔡曉麗一聲慘叫,猛地坐了起來,看著黑洞洞的房間,她還在床上,原來是一場夢,她喘著粗氣,汗水已經溼透了睡衣。

  她打開床頭的燈,漸漸適應了房間裡的光線,她還在為剛才的噩夢而後怕。她轉身看時,侯繼明的位置空空的,他竟然沒在床上。

  侯繼明到哪裡去了?剛才夢中的景象讓蔡曉麗感到了不安,她從床上悄悄地下來,推開了臥室的門。

  客廳裡傳來一男一女說話的聲音,好像就是今天下午那個女人的聲音。好啊,三更半夜,竟敢到我家裡來了!她衝出臥室。

  也許看到了臥室裡的燈光,客廳裡的說話聲突然停止了,一個黑影坐在沙發上,茶几上一個東西在閃著冷光。

  「啪。」蔡曉麗瞬間打開了客廳的燈,柔和的燈光照亮了客廳的一切。

  客廳裡就侯繼明一個人,侯繼明一雙恐怖的眼睛盯著茶几,茶几上擺著的竟是他們家那把明晃晃的菜刀。

  蔡曉麗來到房門前,她拽了拽,房門鎖著,任何人絕對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打開房門離開。

   難道自己聽錯了?不,絕對沒有聽錯,一定有人在客廳裡說話,蔡曉麗相信自己不是幻聽。

  「你在幹什麼?」蔡曉麗只能質問傻坐在沙發上的侯繼明。

  侯繼明目光呆滯地看了看蔡曉麗,目光又落在那把菜刀上,像是在喃喃自語,「十二年了,到時候了,他們來了。」

  「誰來了?」看著丈夫這副神態,蔡曉麗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鬼,他們來叫我了。」侯繼明陰沉沉地說,像是來自地獄的聲音。

  蔡曉麗感到毛骨悚然,忽然看見侯繼明的右手按在沙發旁的電話上,一定是來了恐嚇電話。

  她幾步來到電話旁,搶過電話,翻閱著電話記錄,沒有剛來的電話記錄,只有前天半夜十二點的電話記錄,號碼清晰地呈現在蔡曉麗的面前:14141444444。

  薛菲

  鍾銘這兩天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因為侯昌明的死訊很快傳遍了整個縣城,除了這位老闆是縣城的首富之外,鬼魂殺人的消息竟不脛而走,鬧得人心惶惶,公安局長親自過問了此事。

  案發現場只有侯昌明和薛菲的腳印和手印,而薛菲的父母和薛菲父母的鄰居都可以證實薛菲案發那晚就在她父母家裡。從調查來看,薛菲和侯昌明雖小有吵鬧,但平常沒有大的矛盾,文陽小區的人可以證實這一點,薛菲謀殺親夫的嫌疑暫時可以排除。

  兇器菜刀柄上的血手印確實來自侯昌明自己,很難想像一個想自殺的人會在把自己的臉砍得血肉模糊之後,再一刀結果自己的性命,除非真的是魔鬼附身。

  鍾銘不相信這荒誕的解釋,但兇手是怎樣在死者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把他殺死的呢?除非是死者根本沒有反抗,任憑兇手痛下殺手。誰會在面臨死亡時,讓人任意宰割呢?

  鍾銘也看過文陽小區門口的監控錄像,喜歡夜生活的人們在半夜前開車進進出出並不是意外的事,調查了幾個對象,也都排除了作案的嫌疑。

  臉被砍得血肉模糊,一把菜刀深深地陷入死者的脖頸裡……侯昌明慘死的情景一遍一遍在鍾銘的眼前閃過,多麼熟悉的場景,在哪裡見過呢?

  鍾銘拿過薛菲的口述記錄,翻看著,他的眼前突然一亮,緊緊盯著死者詳情記錄:

  死者:侯昌明

  籍貫:××縣××鎮小侯村

  ××鎮不就是自己十二年前當所長的鄉鎮嘛!小侯村,小侯村,鍾銘反覆念著這個村莊,他突地站了起來,心口感到隱隱地作痛。

  臉被砍得血肉模糊,一把菜刀深深地陷入死者脖頸裡面,當年那個蘇田死亡的景象閃現在鍾銘的面前,難道侯昌明就是那個小侯村的?一個鄉鎮不會有兩個小侯村的。

  侯昌明和蘇田死亡的樣子重疊在一起,多麼的相似,鍾銘覺得心中有些憋氣,他做了幾次深呼吸,才覺得好受些了。

  「蕭天,和薛菲取得聯繫。」鍾銘對一旁的蕭天說。

  「好。」蕭天拿起電話。

  「鍾隊,她在她的父母家。」蕭天沒有掛電話,等著鍾銘的指示。

  「讓她在那裡等著,不要外出。」鍾銘拿起手機匆匆地走出了辦公室。

  警車伴隨著車水馬龍的車輛向前行駛著,鍾銘心中的隱痛再次陣陣湧起,很多年他都沒有這種感覺了。

  正源小區僅次於文陽小區,也是侯昌明的傑作。

  鍾銘正要按動2號樓405室的門鈴時,門忽然自己打開了,從裡面首先走出來的並不是薛菲,而是一個男人,根根直豎的寸頭下是一張蒼白的臉,目光深邃,仿佛兩個無底的深淵,讓人無法看到裡面隱藏著什麼。

  鍾銘心中一凜,這張面孔,這樣的眼神,似曾相識。

  「鍾隊長,你來了,請進!」薛菲緊跟著那個男人走了出來,看來她正要送這個男人走。

  那個男人看了鍾銘一眼,眼中一股寒意閃過,雖然只是那麼一瞬,但幹刑警多年的鐘銘還是察覺到了,那個男人向薛菲擺了擺手,徑直下樓去。

  「不巧,打擾你們了。」鍾銘跟著薛菲走進房間。

  「不,沒事,他是我請的律師。」薛菲臉一紅,忙解釋道。

  鍾銘看了看薛菲,前兩天那種恐懼驚慌不見了,丰韻的身體,紅紅的嘴唇,讓人無法相信,她剛剛經歷喪夫之痛。

  「律師?」鍾銘和薛菲分別坐在沙發的兩旁,「也許我不該問,有什麼事嗎?」

  「這……」薛菲有些遲疑。

  「對不起,我不該問這個問題。」鍾銘看出薛菲有隱衷。

  「不,不,也沒有什麼,」薛菲一笑,「我丈夫死了,我還年輕,總不能……我和他的母親在財產的分配上有些分歧,所以……」

  「哦。」鍾銘輕聲應了一下,他明白了薛菲請律師的意思,他心中好笑,丈夫剛剛死,就想著後步了,那個死了的侯昌明也夠可憐的了!

  薛菲似乎看出了鍾銘的意思,低下了頭。

  「啊,我來是有些事要問你。」鍾銘把話轉移到正題上來。

  「有什麼事,你儘管說。」薛菲將滿頭的秀髮向後甩了甩,把剛才的尷尬也甩向腦後。

  「你的記錄上寫著,你丈夫的籍貫是××鎮小侯村是嗎?」鍾銘看著薛菲問道。

  「是啊,侯昌明就是這麼說的。」薛菲聲音很甜美,不像將近四十的人。

  「你聽侯昌明說的,難道你沒有去過小侯村嗎?」鍾銘知道再用「你的丈夫」這個詞語已經不適合薛菲了。

  「從來沒有去過,我們結婚時,就是在縣城。」

  「這麼說,小侯村就沒有什麼親人了嗎?」

  「有,他還有個叔叔在小侯村。」

  「這麼說,侯昌明和他的叔叔關係不怎麼樣了?」鍾銘淡淡地問。

  「不,他們的關係很好,他的叔叔和兄弟經常到我們家來,昌明也經常讓回小侯村的母親給他的叔叔捎些錢去。但是,他自己從來就沒有回過小侯村,也沒有回家給他的父親上過墳。」

  「這是為什麼?」鍾銘驚奇地問。

  「我也問過他,但他當時很生氣,不讓我多問,後來聽他的母親說,是因為小侯村鬧鬼,昌明怕鬼,所以從不去小侯村。」談到鬼,薛菲的臉上現出一絲驚恐。

  鍾銘點點頭,「那麼,在十二年前,小侯村發生過一起命案,你知道嗎?」他緊緊盯著薛菲的表情。

  「聽昌明的母親說過,我娘家和昌明不是一個鄉鎮的,那時,我們還沒有結婚呢,所以並不清楚。」

  鍾銘看出薛菲說話時很平靜,不像在撒謊,「今天就談到這裡,如果發現什麼線索,請及時和我聯繫。」說著,鍾銘站起身告辭。

  「我一定配合你們,我也希望儘快抓住兇手……」薛菲把鍾銘送出了門。

  相同的命案

  鍾銘剛剛走出2號樓,手機突然響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再次襲上他的心頭。

  是蕭天來的電話,「鍾隊,又發生命案了。」電話中傳來蕭天急切的聲音。

  「在哪裡?」鍾銘的聲音中帶著焦躁。

  「就在你去的正源小區……」鍾銘不用再聽蕭天的匯報了,正對著2號樓的3號樓的樓口聚集了很多人,還有幾輛計程車。

  「死得真慘啊……」人們的議論聲傳到了鍾銘的耳朵裡。

  鍾銘迅速趕到3號樓,在出示了證件之後,他來到了202住房的案發現場,蕭天他們還沒有到。

  一個女人站在客廳哭泣,淚水已經打溼了前襟。

  「人在哪裡?」鍾銘問道。

  「他……他在臥室裡。」泣不成聲的女人推開了一間臥室的門。

  鍾銘愣在那裡,臉被砍得看不清哪裡是眼、哪裡是鼻子、哪裡是嘴,一把帶著血手印的菜刀深深陷入這個男屍的脖頸裡。鍾銘有些眩暈,多麼相似的死亡現場,鮮血濺滿了白色的床單、白色的牆壁。

  蕭天等人也趕到了,拍照、勘查現場在有序地進行著。

  「請你冷靜一下,我們需要你的幫助。」鍾銘從洗手間拿出一塊手巾遞給還在抽泣的女人。

  女人接過手巾,擦著臉上的淚水,但還是有淚水從她的臉上不斷地滑過。

  「你怎麼稱呼?你和死者是什麼關係?」鍾銘靜靜地問,他知道談話可能會緩解女人悲傷的心情。

  「我叫……蔡曉麗,他是我的……丈夫。」女人在儘量不讓自己抽噎。

  「你是怎麼發現你的丈夫遇害的?」鍾銘用平和的語氣緩和著現場的氣氛。

  「我是……」蔡曉麗欲言又止。

  鍾銘看出蔡曉麗有難言之隱,「希望你實話實說,這樣我們才能儘快地破案。」

   蔡曉麗再次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努力平靜了一下自己痛苦的心情,輕輕咬了咬嘴唇,「我懷疑我的丈夫有外遇,我昨天晚上回娘家住了一晚,今天上午上課間操的時候趕回家,沒想到我的丈夫被殺死在臥室裡。」

  鍾銘很欽佩面前這位老師,因為她說得很誠懇,而且能夠很好地克制自己的情緒。

  「你為什麼談到你的丈夫有外遇,這和你的丈夫遇害有什麼關係嗎?」鍾銘繼續用平緩的語氣問道。

  「因為,這兩天,我在房間裡聽到很多次,一男一女的說話聲,更確切地說,是爭吵的聲音,加上我丈夫反常的表情,所以我懷疑我的丈夫可能有外遇。現在想來,那些爭吵聲並不是我丈夫的聲音,而且我也始終沒有看見那個女人,我丈夫反常的表情也並不像有外遇而有愧的表情,而是恐懼害怕,他多次神情恍惚地說,『十二年了,說好了,鬼來找我了!』都是我太多疑了,才沒有及時發現他所面臨的危險,都怨我,都怨我……」淚水再次從蔡曉麗紅腫的眼睛裡流出來。

  又是一男一女的爭吵聲,與侯昌明遇害時驚人地相似,「你回想一下,這個爭吵聲是在什麼時候聽到的?」

  蔡曉麗想了想,說道:「第一次是前幾天的下午,應該是十三號的下午,我回家在門外聽到的,當天和十四號晚上大概半夜時分,我也聽到了相同的爭吵聲。」

  「你認為那個爭吵聲來源於哪裡?是不是電話?」鍾銘提醒說。

  「可能是電話,因為我在屋裡始終沒有看到別人,可是我查過了,只有十二號晚上十二點有過一次通話記錄,號碼很奇怪,我記得是14141444444。」蔡曉麗努力地回憶著,並且拿起電話,翻閱著通話記錄讓鍾銘看。

  鍾銘沒有去看電話記錄,因為他不用去看了,一定是這個號碼,他記得很清楚,侯昌明半夜接的電話就是這個號碼。唯一不同的是,侯昌明是連續兩天半夜接到相同的電話,而蔡曉麗的丈夫只是在十二號晚上接到過電話,其他晚上沒有電話,那麼蔡曉麗聽到的爭吵聲來源於哪裡?鍾銘反覆考慮著這些問題,他突然問道:「你的電話是不是有留言功能?」

  「是啊,這與案件有什麼關係?」

  鍾銘沒有回答蔡曉麗的問題,而是直接拿起電話,打開留言記錄,但是裡面沒有任何記錄,鍾銘嘆了口氣,一定是被兇手消掉了。

  「你是說,這幾天的爭吵聲是電話錄音的內容?」蔡曉麗似乎明白了鍾銘的意思。

  鍾銘輕輕點點頭。

  「都怪我,光顧著懷疑侯繼明了,沒有注意這些。」蔡曉麗懊悔地跺了一腳。

  「你說你的丈夫叫侯繼明?」鍾銘問道,他想到了侯昌明。

  「是,他叫侯繼明。」

  「那麼你丈夫是不是××鎮小侯村人?」鍾銘追問道。

  「是啊,你怎麼知道?」蔡曉麗有些驚異。

  鍾銘沒有回答蔡曉麗的問題,而是接著問道:「你們是不是從來沒有回過小侯村?」

  蔡曉麗瞪大了眼睛,「對,我們是在縣城結的婚,從我們結婚以後,我們就沒有回過小侯村,也從來沒有給他早死的父母上過墳。我曾提議回家給他的父母上墳,他當時很生氣,堅決不回去。」

  現場勘查也已經結束了,他們還要做進一步的查證,鍾銘勸慰了蔡曉麗幾句,然後撤離了現場。

  就在鍾銘出了3號樓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消失在2號樓的拐彎處,雖然只是那麼一閃,鍾銘還是看到了那個人影,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影。

  鍾銘快步跑到2號樓的拐彎處,他沒有看到人影,只有幾輛駛過的轎車。

  小侯村

  兩起命案都和小侯村聯繫起來,必須去趟小侯村,一大清早,鍾銘就隻身一人趕到讓他隱隱作痛的地方。

  十二年過去了,別的村都在成倍地增加著寬敞明亮的房屋,只有小侯村變得越發的零落、單薄,一切都是死氣沉沉的,幾叢荒草圍繞著十多座舊房子,幾個病歪歪的老人與現在迅猛發展的經濟社會很難協調起來。

  鍾銘徑直來到村前的一所老房子前,門口站著一位目光渾濁的老人,有些木然地看著從警車上下來的鐘銘。

  雖然十多年了,鍾銘還是從這個皺紋對壘的面容裡認出了面前這個老人是小侯村原來的村長老侯。

  「侯大爺。」鍾銘走上前拉住了老侯的手。

  老侯將臉湊過來,打量著面前這個身著警服的人,「你是?」看了半天,他還是沒認出鍾銘。

  「我是鍾銘啊,十二年前,我們在鎮政府經常見面。」鍾銘笑著說。

  「哦,是鍾所長啊,你看我眼也花了耳朵也聾了,不認人了,快,快,屋裡坐。」老侯把鍾銘讓進屋裡。

  「孩子都出去了,老婆子前年死了,只剩下我老頭子了,孩子想把我接過去住,我在這個村生活習慣了,不樂意離開。你看屋裡亂點,你可別嫌髒。」老侯忙著給鍾銘沏茶。

  雖然是老房,雖然只有老侯一個人,但屋裡面還是很整潔。鍾銘打量了一下房間,和十二年前來時沒有什麼變化。

  「侯大爺,侯昌明和侯繼明是這個村裡面的人嗎?」一陣寒暄之後,鍾銘直接切入正題。

  「侯昌明——侯繼明——」老侯念叨著這兩個名字,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哦,你不說我都快忘了,他們是這個村的人,這兩個小子都出去十多年了,也不見回來,聽說在外面都發財了,你認識他們?」

  「不認識,有些事和他們有關係,」鍾銘沒有透露他們死的消息,「他們和十二年前死去的蘇田是什麼關係?」

  「蘇田?」老侯聽到蘇田這個名字,身體一陣哆嗦,「昌明和……繼明是不是……死了?」

  「您老怎麼知道?」鍾銘十分吃驚。

  「這麼說是真的?造孽啊。」老侯的身體哆嗦得越發厲害了。

  「大爺,你為什麼這麼說?」鍾銘心中的隱痛再次襲來。

  「嗨,我老侯也這把歲數了,早晚進棺材,我也不怕什麼鬼啊神的了。」老侯將身體往椅背上靠了靠。

  「鬼神?您老想說什麼?」鍾銘按了按心口。

  「十二年前,昌明、繼明和蘇田是牌友,經常在一起賭博,由此蘇田家經常打架,這才造成了蘇家的慘案,這些你都是知道的。」老侯頓了頓,接著說道,「可是蘇田兩口子陰魂不散,說是十二年後,也就是今年要來叫他們這些牌友一起去陰間打牌,這不時間正好十二年了,所以昌明和繼明一定是被蘇田的鬼魂叫去了。」

  「這些都是你老人家猜的吧?」鍾銘心中的疼痛在加劇。

  「不是,是真的,很多人半夜在蘇田的老屋門前聽到蘇田兩口子的爭吵聲,和蘇田他們一夥在一起打牌的聲音;還有人聽見,蘇田的鬼魂說,要在十二年後叫他那些牌友一起去陰間打牌,我還親自聽見過。因此很多人都離開了這個村子,特別是那些經常和蘇田一起賭博的人,就包括昌明和繼明,沒有想到,離開村子也還是被蘇田的鬼魂招去了。」老侯顫巍巍地說。

  鍾銘愣在那裡,半晌沒有說話,難道真的有鬼魂?因為他相信老侯不是一個編造謊言的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能不能帶我到蘇田家去一趟?」鍾銘無法相信鬼神的說法。

  「鍾所長,你還是不要去了,你們陽間的警察可管不了陰間的事。」老侯擺了擺滿是青筋的手。

  「我只是想去看看。」鍾銘堅持道。

  老侯見鍾銘執意要去,嘆了一口氣,「好吧,你和蘇田沒有關係,他的鬼魂不會找你的。」說完和鍾銘一起往外走。

  走在通往河堤的路上,鍾銘心中的隱痛似乎更加厲害了,路旁十幾雙渾濁的目光看著這位身著警服的警員,像是在審視異類,透露出幾分恐懼與驚慌,仿佛正在看著一個囚徒走向刑場。

  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所在,四間磚包皮的老房橫在河堤的下面,周圍的臨房都已被扒得斷壁殘垣,成為了荒草的家園,環衛著這四間老房,就像環衛著一座高大的墳冢。

  荒草高可過膝,擋在已經殘破的門前,一把布滿油泥且略帶鏽跡的鎖還鎖在幾乎經不起一腳的門上。

  「大爺,還有人常到這裡來嗎?」鍾銘看著那把鎖問道。

  「來人?沒有,誰敢到這裡來?你看周圍的房都扒倒了,幾乎一塊磚都沒有留下,人們就是怕與這個鬼屋沾上邊。」老侯站在鍾銘身後,不再往前走了。

   鍾銘能夠理解老人的恐懼,一個人分開荒草,走到殘破的門前,他握住那把鎖拽了拽,雖在炎熱的夏季,鎖身仍透出一股涼意,紋絲不動。

  鍾銘右手按在門板上用力向裡推去,兩扇殘破的門「譁啦」一聲朝院內倒去,摔成很多的殘片。鍾銘沒有想到門會如此的破敗,由於用力過猛,身子隨著倒地的門朝院裡衝了幾步,才站穩了腳步,慌忙中,右腳跟正踩在那把鎖上,絲絲作痛。

  荒草幾乎覆蓋了整個院落,但通向屋門的草卻很稀疏,好像時常有人走過。

  他順著稀疏的草來到屋門前,屋門竟然完好如新,十二年沒有人來過,屋門怎麼會保存得這樣好?難道真的有鬼在裡面居住?

  門沒有上鎖,好像正等著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吱扭」一聲,鍾銘打開房門,一股香氣從屋裡飄出來,好像是花的香味。

  走進屋裡,地面和牆壁上竟然看不到灰塵,僅有的幾樣東西都有條不紊地擺放著,一點兒不像十二年無人居住的樣子。

  帶著疑問,鍾銘走進最令他心痛的房間,床單平整地鋪在床上,只是那斑斑血跡還在,已經變成幾近黑色,濺滿血跡的牆壁、電視屏幕、電扇上輕微晃動的繩子,一切都把鍾銘帶回了十二年前,鍾銘感覺心口疼痛得喘不過氣來,他坐在椅子上,緩了好久,才好受些了,他突然發覺他坐的這把椅子就是當年那個孩子坐的椅子。

  鍾銘緩步走出這間房,來到了右側的臥室,那是當年蘇田的妻子住的房間,裡面更是一塵不染,更令鍾銘驚奇的是在窗臺上擺放著十多盆百合花,花色潔白,閃著耀眼的白光。突然,那盆花變成了兩張面孔,一張血肉模糊,看不清哪裡是眼睛、哪裡是鼻子、哪裡是嘴,另一張散亂的頭髮遮住了臉,一雙上翻的眼看著前方,仿佛在眺望遠處。接著,那張血肉模糊的臉突然露出一個小口來,血絲粘連在小口中間,小口裡露出慘白的牙齒,仿佛在喃喃自語。頭髮散亂,眼珠下翻,白眼珠不見了,隨之而出的是黑紫色的血液流過白紙似的面頰。鍾銘感到就要窒息了,呼吸急促,大腦眩暈。

  「鍾所長,你沒有事吧?」仿佛遙遠的天際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鍾銘打了個冷戰,睜開了緊閉的雙眼。潔淨的屋子、十幾盆花清晰地呈現在他的面前,一切都是幻覺。他看了看那十幾盆百合花,退出了房間。

  「鍾所長,你都看到什麼了?」老侯站在大門外面喊著。

  「沒什麼!我再轉轉。」他分開荒草朝東側的那間獨立的房走去,這間房的門已殘破在地了,幾束太陽光順著殘破的屋頂照下來,照在一張破敗的四方桌上,桌子上布滿灰塵。

  鍾銘在這間屋裡沒有看到什麼,抽身出來,帶著很多的疑慮往大門口走去。

  荒草擋住了地面上的一切,鍾銘只顧著考慮問題,就在走到院子中間的時候,不覺腳下一滑,整個身子向下墜去,他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黑暗就把他包圍起來,頭頂一些泥土和雜草掉在他的頭上和身上。

  鍾銘慢慢適應了眼前的光線,借著頭頂上的些許光線,打量著他跌落的所在。

  這是個寬一米長兩米深達三米的地方。鍾銘在農村待過,他知道這是農家的地窖,平常可以放一些蔬菜、水果,用來保鮮。

  地窖壁上長滿了苔蘚,裡面空空如也,兩根樹棍綁成的梯子直直地豎在裡面。

  他要離開這裡,必須用這把梯子。他朝梯子走去,腳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他低頭看去,一個鏽跡斑斑的東西,他俯身拾了起來,光線十分昏暗,但還是看清楚了,一個複讀機。在哪裡看到過呢?鍾銘大腦中一個閃念,這個複讀機似曾看到過。

  「鍾所長,鍾所長,你在哪裡?」頭頂傳來老侯蒼老而恐懼的聲音。

  「大爺,我在這裡。」鍾銘應聲答道,搬起梯子放到出口處,爬出了地窖。

  「可把我嚇壞了,我還以為你……」老侯看著滿身是土的鐘銘說。

  「我沒事,我們出去說吧。」鍾銘撣去身上的泥土。

  老侯快步走出老房,比鍾銘走得還要快。

  「看到什麼了?」老侯小聲問道,周圍沒有別人,他好像怕讓屋裡的鬼魂聽到似的。

  「沒什麼奇怪的地方,不過,還是不讓別人進去為好。」鍾銘並沒有講他在屋裡看到的不同尋常的景象,怕再增加這個村的恐怖氣氛。「哎,大爺,我記得蘇田有一個孩子,你知道他現在的下落嗎?」

  「你說那孩子啊,嗨,可憐的孩子,父母都死了,他近門叔叔又不要他,我們只能把他送到鎮上的敬老院去了,村裡給出點費用。聽說學習還不錯,考上大學了,但從來沒有回來過,也許,這個孩子不願再看到他父母死去的地方吧,沒人知道他到底幹什麼了。」

  「那你記得他的名字嗎?」

  「名字啊?我想想,十二年了,我記不清了,不過那孩子的名字很特別,跟蘇田一樣,也是兩個字,哎呀,叫什麼來著?」老侯劃拉著花白的頭髮極力想著,「可能叫蘇……生吧。」

  「哦,」鍾銘臉上回復了笑容,「大爺,當年和蘇田一起賭博的還有誰啊?」

  「經常在一起賭博的,除了昌明和繼明外,還有侯德倫,聽說他也在縣城住。如果真是……」老侯驚恐地回身朝身後的老房瞟了一眼說,「侯德倫也夠嗆。」

  「他也在縣城。」鍾銘大驚,急忙說,「大爺,我就不進家去了,我要趕快回去。」

  「走吧,鍾所長,陰間的事,你能管得了嗎?」老侯的聲音變得異常的沙啞了,好像被什麼東西擋住了咽喉。

  鍾銘心中一凜,一股煩亂的情緒襲上心頭,難道又要出事?前兩個人遇害時,他都產生過相同的情緒,他來不及過多地考慮,上車離開了小侯村。

  車駛離小侯村的村後時,鍾銘禁不住朝身後零落的小村莊看了一眼,他猛然發覺在那四間老房方向的河堤上一個人影閃過,一個矬胖的身影,等他停車再回頭仔細看時,河堤上只有一些荒草在隨風晃動著。

  百合花

  一天的尋找,毫無收穫。縣城裡名叫侯德倫的一共有四個,鍾銘都親自做過了調查,沒有一個原籍是小侯村的。

  難道那個侯德倫沒有在縣城?如果讓兇手在他們前面找到這個侯德倫,蘇田的第三個牌友就會被蘇田的「鬼魂」奪走生命。

  鍾銘這些天都沒有睡好,那血肉模糊的面孔老是在他的眼前晃動,噩夢時常纏繞著他。

  「他會不會更名換姓?」一個念頭在鍾銘心頭閃過,農村的人為了不至於讓鬼魂把孩子招去,總是給孩子起兩三個名字,在自家一個名字,在外婆家一個名字,有時上學時還起個名字。這個侯德倫如果為了躲避蘇田鬼魂的奪命會不會改名呢?如果這樣的話,就很難找到這個侯德倫了。但是兇手會不會找到他呢?

  侯德倫、侯昌明、侯繼明、蘇田,鍾銘在辦公桌的紙上寫著這幾個名字,他們是牌友,蘇田的鬼魂要招這些牌友去陰間,既然侯德倫和蘇田是牌友,那麼侯德倫和侯昌明、侯繼明也是牌友,因此也許侯德倫和侯昌明、侯繼明有聯繫。

  想到這裡,鍾銘拿起電話。

  「是蔡老師嗎?」

  「是。」電話中傳來蔡曉麗沙啞的聲音。

  「你在哪裡?」

  「我沒有上班,在家裡,鍾隊長,你有事嗎?」

  「我有些事要問你,請你在家等一下。」

  「嗯。」

  鍾銘很快趕到蔡曉麗的家裡,蔡曉麗正在家裡收拾東西,臥室裡的血汙已擦得不太清晰了。

  蔡曉麗面容憔悴地坐在鍾銘的對面,臉上擠出一絲苦笑。家庭突然的變故引來的痛苦很難短時間從一個注重情感的女人心頭抹去,蔡曉麗不同於薛菲,鍾銘能夠感知到這一點。

  「對不起,按說我不該再打擾你,只是有些疑問還需要你的幫助。」鍾銘的聲音很親和。

  「沒什麼,我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只要對破案有幫助。」蔡曉麗把一杯茶推到鍾銘面前,努力擺出一副笑容。

  「請問,你認識侯德倫嗎?」鍾銘在說侯德倫時,故意說慢一些。

  「侯德倫?不認識,」蔡曉麗想了想,搖搖頭,「聽名字可能是小侯村的,但繼明和小侯村的人接觸不多,只有兩三個人我認識,沒有叫侯德倫的。」

  「那你回想一下,都有哪些小侯村的人和侯繼明有來往?」鍾銘抱有一線希望。

   「有侯昌明……有侯吉德,還有一個叫侯……他不常來,據說不在本地,所以我暫時想不起叫什麼名字了。」

  「這個侯吉德在縣城住嗎?」鍾銘問道。

  「應該在縣城住吧,他們經常在一起聚聚,不過,這個侯吉德似乎家庭不太富裕,在我們家借過六千元錢還沒有還呢。」蔡曉麗提到侯繼明接觸的這些人,皺起了眉頭,顯然她對這些人沒有什麼好的印象。

  「你知道侯吉德在哪裡住嗎?」鍾銘覺得自己已經找到那個侯德倫了。

  「聽繼明說起過,在……北環的酒廠家屬院住,應該是吧。」

  「謝謝你,以後有事還要打擾你。」鍾銘起身告辭,因為早一分鐘找到侯德倫,就有可能保住他的性命,更有可能找到殺人兇手。

  「鍾隊長,你太客氣了,我是老師,我知道如何配合你們。」蔡曉麗也站起身,笑了笑,似乎鍾銘的到來讓她痛苦孤寂的心得到些許安慰。

  鍾銘轉身時,目光落在客廳的窗臺上,他上次來並沒有注意,窗臺上,兩盆百合花在客廳暗淡的光線中微微擺動,由於昨天他在小侯村蘇田老房子裡看到百合花時產生了幻覺,讓他對百合花特別的敏感。

  「你喜歡百合花?」蔡曉麗注意到鍾銘異樣的目光。

  「啊,我對花朵沒有研究,更談不上欣賞,你喜歡百合花?」鍾銘說著走出房間。

  蔡曉麗關上門,堅持送鍾銘下樓,也許是出於禮貌,也許是想暫時離開那個讓她傷心的房間,「平常工作忙,沒有太多的閒心,這兩盆百合花是一個學生送給我的。」

  「蔡老師在學生的心目中一定是個好老師。」鍾銘笑著說。

  「你真會說話,嗨,還可以吧,多數學生對我的印象還不錯,」蔡曉麗往後甩了甩秀髮,工作成績是她最為驕傲的事,「這個學生在小學只跟我念過半年多,以前我對他的印象怪怪的,沒有想到,幾天前,突然在小區見到了他,現在有出息了,在縣城開了個律師事務所,對了,他也是小侯村的……」

  「小侯村的?」鍾銘驚問了一句。

  「是啊,叫蘇生,我教他時,還在鄉鎮小學呢,據說他的父母死得很慘。」蔡曉麗談到「死」時,臉色又暗淡下來。

  「是他,是他送給你百合花的?」鍾銘突地站住了,臉上現出驚愕的表情。

  「是啊,有十來天了吧,怎麼啦?你認識他?」蔡曉麗看見鍾銘的表情有些不解。

  「沒什麼,我不認識他。」空洞的眼神,木雕泥塑般的表情再次從鍾銘頭腦中閃動。

  帶血的百合

  鍾銘帶領蕭天等人趕到北環的酒廠家屬院的時候,已是夕陽西掛了。

  暮色籠罩在這個與縣城的高層建築很不協調的平房居住區,單門獨院,甬道狹小,鍾銘等人只能沿著甬道往裡走。

  「同志,我找個人。」鍾銘看見一個中年婦女提著桶垃圾走出小院。

  「找誰啊?」看到是警察,中年婦女把桶放在地上。

  「你們這裡有一個叫侯吉德的嗎?」

  「侯吉德啊,有,這不,就在我隔壁,他一定犯事了吧?」談到侯吉德,中年婦女有些憤然。

  「怎麼這麼說?」

  「就是當著他,我也敢說,他一個無業游民,整天大吃大喝,老婆孩子都氣走了,你說這是好人嗎?」

  「他人現在在家嗎?」鍾銘擋住了中年婦女的話,他現在需要先找到這個侯吉德,證明一下他是不是侯德倫。

  「好幾天沒見人了,大門緊鎖,你說討人嫌不討人嫌?不知他家放的什麼東西,一股惡臭從他們家傳過來,讓鄰居都感到噁心。」

  鍾銘暗叫不好,侯吉德可能已經出事了!他們根據中年婦女的指點,來到侯吉德的門前,門上上著鎖。

  鍾銘來不及多想,拿過中年婦女送來的斧頭將鎖砸開,當眾人衝進院子裡的時候,一股惡臭從房間裡傳出來,幹刑警多年的鐘銘很快就判斷出,這是屍體腐爛發出的臭味。

  房間的門沒有鎖,鍾銘掩著鼻子,走進臥室,一具男屍躺在床上,辨不清面目的臉上一些蛆在蠕動,一把帶著血手印的菜刀深深陷在屍體的脖頸裡,順著刀口還在往外淌著膿水,床單、牆壁上濺滿了黑色血跡,男屍耷拉在床外的左手攥著一個手機。鍾銘顧不上惡臭,掰開腐爛的手指,將手機拿出來,手機已經關機了。

  床頭兩盆花引起了鍾銘的注意,那是兩盆百合花,白色的花朵上已經濺滿了黑色的血滴,看著這兩盆百合花,鍾銘感到一股眩暈,他靜了靜心神,才穩定下來。

  真相律師事務所

  現場的勘查還是一無所獲,現場沒有留下任何人為的痕跡,菜刀上的血手印來自死者本身,死者手機上的號碼顯示著幾個來電,有兩個號碼是14141444444,而且都是在半夜十二點打給死者的,最早的一個是十二號,從屍檢來看,死者死於十三號半夜時分,他是第一個被兇手殺死的人。

  現場一本帳目本上寫著:

  欠侯繼明6000元,欠侯昌明10000元,欠侯天興5000元。

  最後寫著「侯德倫」,可以證實,侯吉德就是侯德倫,一個想逃脫鬼魂索命而更改姓名的人卻成為第一個被索去性命的人。

  鍾銘在辦公室裡回想著這些死者,侯德倫死於九月十三號半夜,侯昌明死於十四號半夜,侯繼明死於十五號半夜,如果是蘇田的鬼魂所為的話,為什麼不在同一時間索去三人的性命,而是一晚一個,只有人分身乏術,才錯開時間殺人。那麼三個人都是小侯村人,而且都是蘇田的牌友,而且都是在蘇田死亡的那天九月十二號開始接到莫名的電話,一個招魂者的電話。三個人同樣的死相,和當年蘇田的死相相同,而且都是在毫無反抗的情況下被殺死的。

  能做到這些的,除了鬼魂,就是和死者相當熟悉,而且知道蘇田死相的人,那會是誰呢?鍾銘把這些案件所有的線索都寫在紙上,一遍一遍審視著,還有什麼沒有寫上呢?

  蘇生!百合花!鍾銘把這兩個寫在了紙上。蘇生送給蔡曉麗兩盆百合花,在蘇田的老房子裡放著十多盆百合花,侯德倫的床頭有兩盆帶血的百合花,這難道是一個巧合?

  蘇生是蘇田的兒子,他清楚知道蘇田的死因,是因為侯昌明等人經常和蘇田賭博,才造成蘇生成為孤兒,蘇生對侯昌明等人懷有仇恨,難道是蘇生殺死了他們?

  鍾銘拿起了電話,他還需要證實一點,就可以鎖定蘇生。

  「是薛菲嗎?我是刑警隊的鐘銘,請問你的家裡有沒有百合花?」鍾銘直截了當地問。

  「啊,鍾隊啊,你說我們家有沒有百合花呀?有,有兩盆,你喜歡嗎?如果你喜歡,我可以送給你,我是不樂意去那個家了。」電話裡傳出薛菲嬌氣的聲音。

  「你那兩盆百合花是怎麼來的?」鍾銘沒有搭理薛菲的問題,直接問道。

  「是蘇律師前些天送給我的,就是你那天看到的蘇律師。」

  「是蘇生嗎?」鍾銘感到自己已經找到了兇手。

  「是,他叫蘇……」沒等薛菲說完,鍾銘就掛了電話。

  南環是縣城剛開發的地方,透出幾分繁華,汽車站、縣裡最大的購物中心、縣城裡最高的建築小區都在這裡。

  鮮紅的隸書字,潔淨的玻璃門,鍾銘在最大的購物商場的右邊看到了真相律師事務所。

  鍾銘把警車停在門口,徑直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警察的裝束立刻引來幾個律師的目光。

  「我找一下……」鍾銘剛想問蘇生的所在。

  「你是鍾隊吧?你找我們蘇主任?」一個年輕人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臉上帶著笑容。

  鍾銘點點頭。

  「那跟我來吧。」年輕人朝二樓走去。

  鍾銘跟著那個年輕人來到二樓,二樓的樓道裡擺著十多盆各式各樣的花,鍾銘看了一眼,他沒有看到百合花。

  「請進!」年輕人推開一間辦公室的門,又朝裡面說,「蘇主任,鍾隊來了。」然後下樓去。

  鍾銘走進屋裡,這是一間簡陋的房間,木質的檔案櫥,一張木質辦公桌,兩把木質的椅子,辦公桌上最為醒目的是一個工藝品山石,上面刻著兩行鮮紅的字:找出真相,洗雪冤屈。

  辦公桌後面一個瘦削的男人坐在那裡,蒼白的臉上面無表情,好像並沒有注意到鍾銘的到來,但那雙深邃空洞的眼睛分明在看著鍾銘,沒站起來,也沒有說話。

   鍾銘看到那空洞的眼神,心中的隱痛再次湧起,「你就是蘇生?」

  蘇生點點頭,還是面無表情,也沒有站起來,紅潤的嘴唇好像不屬於這個人。

  「你在等我?」鍾銘毫不客氣地坐在了蘇生的對面。

  「應該說,你終於想起了我。」蘇生不緊不慢地說,臉上還是面無表情,眼睛盯著鍾銘,但看不出喜悅、憤怒或者是怨恨。

  「我為什麼想起你?」鍾銘看著蘇生的眼睛,希望從那裡面能發現什麼,但他什麼也看不出來。

  「因為你想知道真相。」蘇生的嘴唇好像是個獨立的單位,引不起臉型的變化。

  「這麼說你知道真相?」鍾銘目光直視。

  「不,我可以給你分析,找出真相。」蘇生面對鍾銘的直視,毫無退縮的意思,只是他的眼睛是空洞的。

  「你是小侯村人,三個受害者也都是小侯村人,而且他們都是和你父親一起賭博的人,對嗎?」鍾銘等著蘇生表情的變化,但他沒有看到。

  「你說得對,可是我要訂正一個說法,不是『一起賭博的人』,是『牌友』。」

  「你經常回小侯村嗎?」

  「這個,你好像沒有權利問起。」

  「你在小侯村的老房子裡面很潔淨,而且在你母親的臥室裡有十多盆百合花,而在三個死者家裡都有兩盆百合花。」

  「老房子裡的情況,你無需知道,有兩個死者家裡的百合花是我送的。」

  「為什麼那麼巧,兩個死者家裡都有你送的百合花?」鍾銘步步緊逼。

  「這算什麼?侯昌明是縣城的首富,他更需要打官司,他曾經聘請我做他的律師;而侯繼明家的百合花,是我送給我小學老師蔡老師的。我開始並不知道蔡老師就是侯繼明的妻子,這能說明什麼?」蘇生還是木然地看著鍾銘。

  「你不認為這些太過巧合嗎?你不認為你有作案的動機嗎?」鍾銘明顯地感覺自己情緒的激動,但他無法控制自己。

  「你是個警察,你說話要有證據,就像我們律師一樣,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我沒有作案的時間。」蘇生突然現出一絲冷笑,這是他唯一的一次表情的變化,「不要把你十二年前的疏忽再拿到十二年後的案件上來,那樣你會再次讓冤屈重演。」

  「你說什麼?」鍾銘感到一股窒息的感覺。

  「你是明白人,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你還是繼續去調查吧,也許你把主要的給疏忽了,真相往往隱藏在細節裡面。」蘇生又恢復了那個木然的表情。

  「我會調查的。」鍾銘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真相律師事務所的。「不要把你十二年前的疏忽再拿到十二年後的案件上來,那樣你會再次讓冤屈重演。」蘇生的話在鍾銘的大腦中混懸著,以至於他差點撞上前面停下的車輛。

  自殺

  所有的調查都證明,蘇生沒有作案的時間。十三號晚上,他和律師事務所的幾個律師分析材料直到天明,十四號和十五號晚上,他去了省城,他的一位客戶可以為他證明。

  蘇生不是兇手,誰又是兇手?領導的詢問和社會的輿論讓鍾銘感到無盡的壓力。

  「不要把你十二年前的疏忽再拿到十二年後的案件上來,那樣你會再次讓冤屈重演。」蘇生這句話一次又一次在鍾銘頭腦中閃現,誰還可能是兇手呢?這個人一定和受害者有關係,更確切地說,是熟人。

  是熟人!鍾銘想到了侯德倫的帳目本,裡面有三個人,侯昌明和侯繼明都死了,還有一個侯天興,侯天興和這些案件有沒有關係?他又想起,蔡曉麗曾經說過,在侯繼明的好友中還有一個人,而且那個人不在本地。

  鍾銘撥通了蔡曉麗的手機。

  「鍾隊,我正想給你去電話呢,我想起來了,侯繼明還有一個好友是小侯村的,叫侯天興,在深圳工作。」蔡曉麗沒等鍾銘說話,就搶先說道。

  「我知道了。」鍾銘沒有多說就掛了電話。

  他再次提取了三個受害者所在小區大門前的監控錄像,一個車牌號進入了鍾銘的視野,這個車牌號在三個小區都出現過,而且出現的時間與受害者死亡的時間恰好吻合,而且是深圳的車牌號。

  「蕭天,通知所有警員立刻出發,到縣城的所有賓館或酒店尋找這輛車,並通知交管部門,時刻注意這輛車,一旦發現,立即扣留。」鍾銘幾乎是帶著吼聲說的。

  全城的搜索開始了,案發兩天了,兇手也許已經趕回了深圳,但直覺告訴鍾銘,這個兇手還沒有離開這個縣。

  將近中午的時候,傳來值勤交警的消息,在北環附近發現了一輛掛著那個牌號的奔馳車,但對方車速太快,交警的車沒有追上,跟丟了。

  鍾銘趕到北環的時候,一輛交警的車等在那裡,交警告訴鍾銘,到了這裡,那輛車就不知去向了。

  一條公路通向西北方,另一條公路直直地通向北方,鍾銘沿著朝北的公路望去,這條公路應該通向……

  鍾銘上了車,徑直沿著朝北的公路駛去。

  警車的尖鳴再次打破了小侯村的死寂,鍾銘趕到小侯村時,發現一輛掛著深圳牌號的奔馳車停放在河堤下面四間磚包皮的老房子前。

  當鍾銘等人衝進房子的時候,才發現他們已經來晚了,一個矬胖子懸掛在了那個吊扇上面,上翻的眼睛望著窗外的遠方,好像在眺望那無邊的天際,神情裡看不出痛苦。

  奔馳車裡的駕駛證可以證明老房子裡的上吊者就是侯天興,鍾銘也想起,他那天在河堤上看到的身影就是侯天興。

  鍾銘一遍遍看著從侯天興身上搜出來的遺書,這是潦草得無法再潦草的字,可以看出是在極度驚慌的情況下寫的:

  我是一個有罪的人,十二年前的那個夜晚,我想佔蘇田妻子的便宜,失手勒死了反抗的她,發現妻子死去的蘇田對我大打出手,我怕事情敗露,就夥同我在蘇田家打牌的那幾個兄弟將蘇田砍死,造成家庭殘殺的假象。

  我們本以為做得天衣無縫,誰知傳來蘇田家鬧鬼的消息,我們不相信,就在半夜時分來到蘇田家。我們嚇得魂飛魄散,因為我們在門外聽到了蘇田夫妻的爭吵聲和打罵聲,那就是蘇田夫妻生前的聲音,真真切切,後來傳來蘇田陰沉的似乎是來自地獄般的聲音,「我的牌友們,十二年後,你們來這裡和我一起打牌吧!九月十二日,我會準時去叫你們的。」那就是蘇田的鬼魂,我們怕得厲害,尤其是我,為了躲避蘇田鬼魂的索命,我們都離開了小侯村,再也沒敢回去。很多年過去了,一切都很平安,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那些只不過是幻聽。

  誰知在前些天的夜裡,我接到一個電話,那是侯德倫的電話號碼,侯德倫沒有說話,只是傳來一些雜聲,我突然想起,這些聲音就是我在殺死蘇田妻子時的聲音。我以為是侯德倫這個窮鬼訛詐我,我就驅車趕到了侯德倫的家裡,他並不承認曾經給我去過電話,我為了去除後患,就在他熟睡的時候,將他殺死,並且造成蘇田惡鬼索命的假象。但是,後來想起,如果侯昌明和侯繼明因為害怕惡鬼,自動投案,我也會被告發出去。想到這些,我用類似的方法,在侯昌明和侯繼明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他們殺死。我正慶幸我有這些良機的時候,昨天半夜時分,我接到一個電話,裡面先是一陣爭吵聲、打罵聲,那就是蘇田夫妻當年的聲音,後來又傳來蘇田那陰沉的來自地獄的聲音,「兄弟,你替我把他們叫來了,你也該來了,我們在這邊等著你呢。」是的,是蘇田的鬼魂驅使我殺死他們三個人的,我也無法逃脫蘇田的鬼魂。我也要去和他們會合了,十二年的噩夢結束了,我解脫了……

  案件就這樣結束了,重案組給了領導和社會一個交代,但拿著這份遺書的鐘銘卻更加煩亂了。

  手機的鈴聲響起,那是移動公司的一位朋友打來的電話,14141444444是一個隱藏號碼,真正的號是一個無身份證註冊的手機號,這個號碼不是深圳的,而是……

  真相

  看著辦公桌上新增的兩盆百合花,盯著面前眼睛空洞神情木然的蘇生,鍾銘心中的隱痛在一陣陣地湧起。

  「鍾隊長,哦,我認為叫你鍾所長更為親切。」蘇生紅色的嘴唇在動著,「我相信你找到真相了,但你怎麼還是愁眉不展呢?」

  「蘇生,我不管你稱呼我什麼,我今天來,想給你講個故事。」鍾銘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

「好啊,我正在等著你講那個故事,也許我還能給你更正更正。」蘇生伸手捻著桌上的百合花的花瓣,一些汁液順著他的手指滑落。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著我來講這個故事,你等了十二年。十二年前的一個夜晚,一個磚包皮的老房子裡的東側的一間裡,男主人和三個人正在賭博,一個人在外面望風。在外面望風的人突然想起在西間睡覺的男主人美麗的妻子,他產生了邪念。」

  蘇生木然的臉忽然抽動了一下,但瞬間消失了,百合花的汁液依舊滴落。

  鍾銘看到了這些,他沒有停止,「那個女人掙扎著,那個望風的人情急之下用繩子勒死了這個女人。男主人被驚動了,對侵害妻子的那個人拳打腳踢,那個人怕殺人的事情敗露,就夥同他的那幾個同姓的兄弟把男主人殺死了,這樣既封住了幾個同姓兄弟的口,也造成家庭殘殺的假象。他們以為做得天衣無縫,誰知他們忘記了一個人,那就是這家的孩子。這個經常面對家庭矛盾的孩子,養成了孤僻自我的性格,他那夜躺在地窖裡,躲避著家庭的吵嚷,但也逃過了一命。這個孩子雖然不想面對家庭的矛盾,但又不願遠離這個家庭,他有一個習慣,一個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習慣,那就是習慣把複讀機打開,放在父母的房間裡,錄下父母的聲音,因此,他不但錄下了父母平常爭吵打罵的聲音,還錄下了父母被殺死的嘈雜的聲音。早起的他看到了被殺死的父母,他卻異常的鎮定,把那些錄音藏了起來,因為他還無法確定,到底是哪些人殺死了他的父母。他定下了一個長久而隱秘的復仇計劃,用父母爭吵的錄音把放棄撫養他的二叔嚇得中了風。同時讓那些殺死他父母的人相信他的父母鬼魂的存在,並且學著父親的聲音說,要在十二年後來索那些人的命,因為他知道,他現在還小,還沒有能力為父母,更主要為他的母親報仇,他定在了十二年後,到那時,他就有能力了。同時,也能知道是誰殺死了他的父母,因為那些搬離那個村子而且不再回來的人一定就是殺死他父母的兇手。

  「他作了十二年的準備,成為一個懂得法律的律師,也開始一個復仇計劃。他買了一個無註冊的手機號碼,並且採用了隱藏號碼功能,先是讓號碼顯示其中一個兇手的家用電話號碼,打給那個在外望風的兇手,那個兇手以為是另一個人在訛詐,就驅車到了那個人家裡將其殺死,並且造成鬼魂索命的假象。而這個望風者為了一絕後患,把其他的知情者都殺死了,這樣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他哪裡知道,這些正是那個孩子的圈套。那個復仇的孩子用當年的錄音把另外兩個兇手嚇得神智不清,才給那個望風者以良好的作案機會。就在那個望風者暗自慶幸的時候,他接到了一個來自地獄的電話,更確切地說是來自那個隱藏號碼的電話,他再次聽到了來自地獄的爭吵聲和召喚聲,自知罪責難逃的他絕望了,在寫下他的罪過之後,選擇了到那個老房子裡上吊自殺了。這就是我講的這個故事,實際上,這個孩子才是這些死者的陰謀者,蘇律師,你說是嗎?」

  「鍾隊長,你講的很精彩,不過這只是你的推斷,就像我們前天所說的,我們需要的是證據,你應該佩服那個孩子做得很完美,因為他始終沒有動手殺人,他報了仇,但沒有成為殺人犯。」蘇生空洞的眼神看著鍾銘。

  「我能知道,現場的百合花有什麼用嗎?」鍾銘感到眼前的蘇生身體在搖晃,不,不是蘇生在搖晃,而是鍾銘自己在搖晃。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和錯誤,就和當年的那個警察一樣,作為一個破案者應該知道一個掄起刀殺人的人,不可能放下刀後再拿起刀,也不可能在刀柄上留下自己的血手印,也不可能留下沒有手指肚的手印,除非是別人拿著一個僵死人的手按到刀柄上去的,也就是說,刀柄上的血手印並不是真正的兇手的。而那個警察卻忽略了這一點,也可以說,為了能及時破案,他故意忽略了這一點。那個孩子不怪他,因為,我說過了,就像這兩盆百合花一樣,它給人以馨香,也能給人以美好的祝福。但誰又知道,這馨香也會給人帶來災難,給那些因為心裡有鬼而神經衰弱的人帶來輕微的神經錯亂,但這輕微的傷害,對於一個本來就要崩潰的人就足夠了……」

  鍾銘眼前的蘇生變得依稀了,只有滴汁的百合花在面前晃動,慢慢地,那潔白的百合花變成一把手柄上帶著血手印的菜刀,漸漸地,這一切都消失了……

  後記

  在醫院裡醒來的鐘銘被診斷為患有因為長期的辦案緊張引起的神經衰弱,還有進而引發的心臟病。

  蕭天說,是一個姓蘇的律師把鍾銘送到醫院的。

  鍾銘因病辭去了重案組隊長的職務,成為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警員。

  後來,有人說,真相律師事務所的蘇律師離開了。

  小侯村的河堤下的四間磚包皮的老房子不見了,隨之而起的是一棟漂亮的二層小樓,樓上經常傳來一對夫妻的爭吵聲、打罵聲。

  一個臉色蒼白、神情木然的孩子站在一個寬一米長兩米深三米的地窖前望著遠方,仿佛仰望那無邊的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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