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輪迴
2024-06-15 05:38:06
楔子
隆冬的季節裡我走在這條偏僻的小巷子裡。巷子口的牆壁一側懸掛著一盞昏黃的路燈,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風正把這陳舊的燈盞吹得晃晃蕩蕩。我背對著路燈,把身上厚厚的冬衣緊了又緊。
我定住心神,開始向巷子一端濃稠的黑暗裡邁步。我的影子就這樣在我的面前一點點的向深處滑行。我暗數著步子,每邁一步就在心裡默默地說一遍我的名字。直到踩下第十三步,我停下來,仿佛已經陷入了不能回頭的泥淖裡。定了定神,我清晰的看見地上的我的影子變作了兩個,一個源自我的腳下的投影,另一個淡一些,卻分明是單獨存在的。
恐懼與緊張一齊向我襲來,但最終是被我極力克制住了,用被這天氣凍得發顫的聲音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作為交換,我也會幫你解決一個我能做到的問題。
我們之間梗著一大段難以化開的沉默,那團陰影像是在盯著我看,思索著什麼。大風吹著地上的灰塵在這狹窄的空間裡急速迴蕩。我逕自說出我的請求,然後等著他給我的答覆。
最後,我看著那影子動了動,像是衝我點了點頭,漸漸淡去,等我眨了眨眼,水陰陰的地面上就只剩下我孤零零的影子。潮溼的空氣沿著我衣服的紋路深入到身體裡,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一日,一念之差
自從那個夜晚我於那一處寂靜無人的小巷子裡舉行了那一次簡單而的確奏效的招鬼儀式之後。我就在密切地不露聲色地注視著桐柏的變化。
我了解桐柏的痛苦,就好像他明白我內心的掙扎一樣。桑菊死後,我們的生活就被徹底的打亂了。像是一架原本雖然不穩固但至少還算正常的天平,由於某一個砝碼的缺失瞬間失衡。他看我的眼神哀怨而仇恨。每一次在學校裡不期而遇,他都會遠遠的盯著我,避開我的目光,但是我卻還是能夠看見,那眼神如同烙鐵,無聲地拷問著我。
有一次我們狹路相逢,在教學樓的走廊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都硬著頭皮朝對方走去。他刻意迴避我的眼神,卻又在我屏住呼吸和他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問,莫靈,為什麼?
我裝作沒有聽見,低頭匆匆走開。
我轉過身,看著桐柏這連日憔悴不已的表情和頎長的身形。他的面部輪廓本就明顯,如今就像是又被人再一次深深地刻畫了一遭而更顯消瘦。他剛才距離我最近的時候,他清澈的眼眸如今罩了一層霧氣,沾染上許多悲情的色彩。
那個黑影蜷縮在樓梯轉角處的黑暗裡。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切,仿佛黑夜裡的蝙蝠,蟄伏在洞穴裡等待著黃昏降臨,開始伺機而動。
我和桑菊還有桐柏原本是自同一個家屬院長大的孩子。少時的感情濃厚而單純,那份青梅竹馬的純淨情愫,是我身邊許多同學都羨慕不已的。學前班時甩著鼻涕一起爬高上低,桐柏就像是一隻敏捷的猴子一眨眼的工夫就竄到了院子裡桑樹的枝葉間,我和桑菊快樂的站在樹下拾撿他拋下來的紫紅的桑椹。小學時,我們三個第一次合夥逃課。初中時就更是形影不離,抄作業,逃避考試,竄通好了和家裡人撒謊不參加家長會。少年時的那些壞事做盡,等到中招那會又一起同仇敵愾順利地攜手殺進這所不錯的高中。我們也許都想過就這樣不棄不離的過一輩子,可是就在高一快要結束的時候,一場意外徹底的摧毀了我們這份親密無間的感情。
也許是在某一個天氣晴好陽光充沛的下午。我和桑據同桌,我倆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光線帶動空氣中的塵埃撩撥著我們心底的某一根沉睡的神經,聽見身體裡某個花骨朵正噼啪爆裂的聲音。這時候桐柏打完籃球一身臭汗的衝進我們的視線,帶起一陣微弱的風,這風就一瞬間吹得那個花苞怒然的綻放出來。我和桑據就各自懷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我們都是喜歡著桐柏的,這份喜歡如此可怕,讓我們一瞬間遺忘了彼此是最好的朋友而選擇從此情願以情敵身份漠然相對。
我們都開始如慣常的少女一樣單純地執著地向桐柏示好,唯恐自己做得不夠,彼此因為太了解,於是就明爭暗鬥地大肆競爭。早餐她帶牛奶,我就從書包裡給桐柏拿一袋豆漿;打球她遞給桐柏一塊毛巾,我就立馬呈上一罐可樂;桐柏違紀之後她連忙去勸說開導,那我自然會貼心的幫他寫好檢討。一開始桐柏十分受用,不明就裡的接受著我們無微不至的關心和付出。直到他漸漸的覺察出我們各自的心意,開始陷入兩難的境地。
最後,是在初冬的一個周末。桑菊約我到北郊的鐵路上,說是有重要的事情。那裡是我們常去的地方,心情不好的時候三個人就會沉默著一起壓著鐵路慢慢地行走,仰望湛藍天空覺得內心的小小幸福。但因為我們同時愛上了桐柏,我們之間的爭鬥已經曠日持久。我到了那裡冷冷地問她你找我幹什麼?
桑菊趾高氣昂一臉囂張地面對我,她的臉揚得高高的,用鼻孔看著我說,莫靈,你省省吧,你根本就爭不過我,桐柏上午已經向我表白了。他喜歡的是我!聽見沒,是我桑菊。你就靠邊站吧。她一臉扭曲的譏笑,看得我渾身不自在,一股怒氣自腳下騰空而起,直衝上頭腦使我血液翻湧,憤怒不已。
我毫不示弱,我說桑菊你胡扯!你以為你是誰啊?!桐柏會喜歡你?恐怕是可憐你吧!別不知好歹,瞧瞧你那大腦門、塌鼻子!撒謊你都不會撒,拜託回家報個撒謊專業輔導班學學再過來嘰喳好不好?
我們就這樣你來我往的罵上了,我句句都直戳桑菊的短處和痛處,她也一樣。那情形絲毫沒有一點點從小玩到大的情意表現。最後我們的衝突不斷升級,桑菊竟然揚起手要打我。我低著頭躲開她的巴掌,然後用力將她一推,桑菊就像是一件被人丟棄的玩具一樣仰面向後跌倒,後腦直接磕在鐵軌上。她仰躺滿是碎石的路基上,一動不動的沒了生機,殷紅的鮮血從她的後腦勺涔涔地滲漏出來。
我被這場面嚇得丟了魂,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正當我要俯下身查看她的情況,卻聽見不遠處的矮樹裡傳來急促慌亂的腳步聲。我驚魂不已地望去,看見桐柏倉皇而去的身影。我頓時覺得眼前一黑,腦子裡混亂一片只當是天塌地陷了,我跌坐在地上傻在那裡,渾身沒有了一絲力氣。
我兩腿發軟,覺得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而呼吸困難,也沒有氣力去追桐柏要求他什麼了。我呆坐在鐵軌上,桑菊躺在我的身邊,她的表情定格在死前憤怒的狀態。心裡的那一份悔恨和恐懼一瞬間海嘯一樣的席捲而來把我衝得狼狽不已。我用指甲狠狠地掐著自己的手臂強迫自己不可以崩潰不可以絕望。事已至此,我需要定神去考慮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手臂上落了好幾個青紫的掐痕,我像是被燙了一下從地上跳起來,遠處列車的臨近使得鐵軌微微地震顫。我突然知道我要怎麼做了,我快速地把桑菊的屍體臥放在鐵軌上,之後我躲在不遠處的石階後面等待著火車經過。大約五分鐘之後的一聲尖銳的汽笛把我極度緊張的精神狠狠地震了一下。我看著桑菊的頭顱在車輪下瞬間炸裂,紅白相間的液體煙花一般四處迸濺。繼而又被車輪帶動著向前擦著輪子行進了一段,等到列車拉著悠長的汽笛飛速駛過,桑菊已經在車輪的切割下碎裂成塊,任是誰也無從辨認。
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一種恍惚的末日之感,我清楚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自我失手殺死桑菊又被桐柏撞見之後,我的生活必將因此而被徹徹底底地顛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