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列車【小說】
2024-02-21 16:00:16
一
剛上高中那會兒，我還是個單純稚嫩的男生。我像嬰兒打量世界一般打量這所重點高中。我坐上了這趟青春列車，列車尚未啟動，而我對前途的風景已充滿了新鮮感和期待。
那天新生見面會我去的很遲，猛然闖進教室，發現眼下已是黑壓壓的一片陌生的面孔。氣氛很熱鬧，我的闖入對此顯然沒有絲毫的影響.剛好講臺下有一個空位，我索性湊過去坐下。
我比較木訥，只是靜靜的坐在那。
「你看，這不是來了一個帥哥!」
我尋聲看去，才發現身旁這位身材苗條的小夥。他皮膚黝黑，白色的運動衫，潔白的牙齒和他的笑容交相輝映。他的笑聲很爽朗，渾身散發著陽光的氣息，讓人一見面便有幾分親近之感，頓時在我腦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哈哈，新同學，很帥哦!很高興見到你!」後面響起一位女生悅耳的聲音。
「哦，我也是，嘿嘿。」我呆呆地轉過去，有些羞澀而傻笑著。然後，我繼續保持沉默。
初中以來，我一直對女生抱有遠觀的心態，和她們說話會害羞，更別說會如何逗她們笑。因此，我沒看清她的樣子，只覺得她的臉特別紅，真的像一個紅蘋果。看來我的這位新同桌和她聊得很開心。我只好靜靜的做一個傾聽者。其實這也不錯，至少我能聽著他們談那些有趣的事，時不時笑笑，不會覺得無聊。
他叫阿泉，女生叫阿雨。他問我，你在紙上寫什麼好東西，我說沒事時就愛塗塗鴉而已。他拿過去一看:
你，
一會看我，
一會看雲。
我覺得，
你看我時很遠，
你看雲時很近。是顧城的《遠和近》，我很迷戀的一首詩。那種若即若離的距離感，讓我既興奮又苦惱。他說，字不錯，內容嘛，然後詭秘一笑。其實我何嘗不想像阿泉那樣，能很快地和女生打成一片。我希望自己的高中不再像初中那樣單調。
晚自習提前下了，我欣喜的發現我和阿泉順路。阿泉說今晚他要找以前的朋友，問我去不去。我點點頭。
於是，剛剛認識的我們就要趁著月黑風高爬牆溜進二中。
借著路燈，他看到我神色有些慌張，「小子，難不成你第一次來闖蕩啊。」我只好難為情點點頭。他不免好笑，拍下我肩，安慰道:「沒事兒，兄弟!跟著哥混，包你吃香喝辣!」我們爬上牆後，他並不急著下，我也不敢先下。我第一次幹這種事，生怕別人發現，因此心撲撲地跳，急於跳下去。我的焦急他看得出來，但是他撥開一簇綠葉，指著前下方示意我看，我以為是學校的老師。我跟著他輕輕地溜下去，然後借著夜色潛到一顆古樹下。這才發現前面有兩個瘦長的影子在晃動，應該不是竹子或柏樹啊，我傻楞楞地聯想到了以前學過的一句"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阿泉輕輕拍了拍我，對我噓聲道:"小聲點，別破壞好事啊。"我這才反應過來，微暗的光浮在兩人的臉上，他們在深情相擁。我第一次碰到這種場景，心裡一緊一緊的。但跟在阿泉後頭，我竟哭笑不得。我埋怨他不早告訴我，他竟嘲笑我做賊心虛，還說我春心蕩漾。第一次發覺他挺好玩的。
二
我們的友誼的開始便啟動了整個高中的青春列車。這可能是大多數人的開場白。
很快，我們軍訓了。那時除了阿泉能說會道，比較有特色的還有張健，他會跳街舞。休息時間一到，我們便自覺圍上他倆，一邊要求張健露兩手，一邊聽阿泉在那插科打諢，然後眾人起鬨，氣氛越來越活躍，空氣中的水汽都好似沸騰了，蒸騰到周遭。女生們也被感染了，紛紛加入到我們的隊伍來。一位女生毫不示弱，獻唱民族歌曲，聲音高亢，這時，阿泉一股腦兒地跑上去給他伴舞，那頎長的身材和蹩腳的舞姿那般不配，如一棵野草在狂風下狂舞，完全沒了陣腳。旁邊的人都笑得前俯後仰。我們看向教官，他早已不忍直視了。
正當我們狂呼教官獻藝時，教官突然就被班主任叫去了。我們既失望又好奇，一聽到有人說班主任身後站著的一位新同學是個大美女，沉悶的空氣又騷動起來。
我不由得遠遠望她，多出的那綹還微微發亮的烏髮宛如清水傾瀉在肩上，寬鬆的迷彩服被風貼著她的身體，勾勒出細弱的身線。她頭微微低著，手交叉垂著，側臉在強光下變得粉紅，和磚紅的跑道構成一幅鮮豔的油畫，仿佛一陣肆意的風就能把她從畫裡吹出來似的。
我們席地而坐。她一站在眾人面前，頓時，空氣都變得靜謐了。"大家好，我叫韓小薰。我是從外省山西轉來的。我很久沒有回家鄉了，多少有些不太適應，所以請多多關照。"下面立刻響起了支持的聲音。"我很愛唱歌，就給大家帶來一首《我只在乎你》吧。"一陣熱烈的掌聲過後，迅速安靜下來。
她的聲音雖細若遊絲，但特別好聽，如鳴配環。一曲下來，「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仿佛仍迴蕩在上空，她也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了。
三
日子像書一樣一頁頁翻閱，每一頁都有新的內容。韓小薰在班上話很少，可是，每次見到阿雨，她就變得很開心。漸漸的，她成了我們這個組合的一員。我鼓起勇氣主動跟她聊天，阿雨就在旁邊發出怪異的聲音，然後我看到韓小薰臉刷的變紅了，我也有些不自然。我每天一覺醒來，擔心昨天和她見面說話的場景只是一個夢飄去了。儘管我的擔心有些多餘，我一看她眼神還是會游離。
有天周末，我們四人一起出去玩，直到夜幕降臨。那晚，我和韓小薰喝得都有些微醉，話有些多。阿泉和阿雨撇下我倆去坐摩天輪。我和她坐在石凳上。借著迷離的霓虹燈，去看韓小薰，過去我總覺得她是飄來的一片雲，不經意就出現在我眼前，又遠的似乎遙不可及，而現在，她就近在咫尺。
「你知道嗎?我最近收到了幾封情書。」她率先打破沉默。
「哦，哦，那恭喜你啊。」我一怔，本來急於問她答應了沒有，可話到嘴邊就變了。
「有什麼好恭喜的?呵呵，我一封沒有看，也沒有回。」
「你幹嘛不回呢?」我有點著急。
她沒有回答我，只是笑笑。
「其實你寫的文章挺不錯的。」
「怎麼，你也看校刊?」我又驚又喜。
她悄悄地遞給我一張紙條，我疑惑地打開一看:「來了，你的微笑，還帶來了一片彩雲;去了，卻只有你的背影。小薰&吳興。」是我寫的一首短詩，可是怎麼她會知道。我不禁望向阿泉，只見他倆像耗子見貓一樣，唯恐不及躲開。原來他倆一直在觀看我倆。
我說，小薰，你懂就好。
那晚過後，我們終於在一起了，順利地讓我有種夢還未醒的恍惚感。真的很巧合，阿泉說他和阿雨成全了我們也成全了他們自己。後來，我們每談起那個晚上，就幸福的笑笑。這段少年維特似的煩惱，在它如一團亂繩對我短暫地纏繞之後，就這樣被解開了。我終於可以每天看到她的微笑，再也不要患得患失。
四
我和小薰都是那類不太合群的人，因此，我們幾乎把所有的可支配的時光都拿來共度二人世界。
我特意和別人換了位置當她同桌。上課的時候，我說話，她邊抄筆記邊傾聽，然後我抄她的筆記。
我和阿泉在球場上揮汗如雨，她在球場邊吶喊助威，那時我們班的籃球賽形勢正勢如破竹，我感覺真是快樂極了。閒暇時光，我就把自己寫的東西念給她聽，她也唱歌給我聽。如同其他情侶一樣，我們一起吃飯。早上，我從家附近帶她最喜歡的手抓餅和豆漿，傍晚，我們一般去校門口的小餐館，那裡好吃又實惠，主要是能避開一些人流，然後二人共桌，廳上方有一臺電視機，還能看電影。飯畢可以到旁邊的小公園裡走走。
我們一起爬上小縣城的第二座高峰。那時的陽光很爛漫，天藍得很純很遼遠，我們坐在峰頂的一個亭子邊。記得我曾問過她什麼時候對我有感覺，她跟我聊起了她的家庭。她父母的矛盾一直很深，時不時會為一些瑣事吵起來。在家裡很少能感受到溫暖，但她喜歡待在爺爺家，爺爺能給她快樂和溫暖。父母的強勢令她的性格逆來順受。她看到過我寫的文字，一個人能寫出這樣的文字，絕對不是一個冷漠的人，接觸多了後，才知道，我正是外表冷酷，內心火熱，能帶給人溫暖，她發現自己的判斷沒有錯。我說，我真的很感動，我一直渴望有一份愛情，感謝你讓我擁有。我只想簡單愛你，不讓你再受傷。我看見她眼角沾了些淚滴，我很自然伸手幫她揩去，抱著她肩，她也順然將頭靠過來。
腳下的山崖，彎曲的河，錯落的房屋，綿延天際的群山，好似萬馬奔騰。她說，你知道田曉霞曾經站在鐵軌上對孫少平朗誦的一首詩嗎?我說:「我們原是自由飛翔的鳥/飛去吧/飛到那烏雲背後明媚的山巒/飛到那裡/還有我相伴」。我第一次牽上她的手，一直牽著沿著曲折的石板路下來。是的，雖然，年少的我們也許不懂愛情，但是只要我們有一顆珍惜的心，只要在一起過，就不再後悔。
五
快樂的時光總是很短暫的，和小薰在一起的日子，無疑是最快樂不過的，我竟感覺不到時光的流逝。驀然回首，離高考只有四百天了。
高二下學期某個晚自習，韓小薰約我出來。她告訴我，她要轉學了。因為她的戶籍遷到了山西，所以她高三必須回到山西學習才有資格參加高考。她說，阿興，我捨不得離開你。可是，沒辦法。說著說著，她眼角的淚水就快要溢出。我們會不會不再見面?
我心疼抹去她眼角的淚，低下頭怔怔地凝視她。
「我也很捨不得你。不要哭了，我不忍心看到你難過。我們會見的，我們約好的一起去北京，一起登上天安門城樓、爬長城啊。我們要加油，不要放棄!」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很認真地說下這些話，可能那時的我還太天真，總是把離別想得簡單。而小薰畢竟是經歷過離別的，她顯然比我要激動的多。她沒有正面回應我。我緊緊攥住她的手心，繞著運動場走了不知多少圈，說了很久，累了就躺在草坪上，任風斷斷續續地拂過來，拉著催人入眠的小夜曲。夜空離人如此之近，稀星隱現，新月如鉤。
最後的這一個月，我幾乎沒怎麼聽課，總是回想那個夜晚，總是在想我們分開後會怎樣。
六
離別的那一天還是到了。
天上飄著幾絲雲，湛藍的天空特別漂亮，我帶她到一個遠離小城的地方。這裡是一片推平不久的平地，很空曠，仿佛望不到邊際。風很大，吹得人睜不開眼。小薰那天穿著白色的裙子，我們一起手牽手奔跑，她裙擺在風中像波紋一樣飄繞，美極了。我不禁有些陶醉，突然，她停下來，看著我，踮起腳尖，吻在我嘴邊。
她笑了，她指著我背後的天際，慵懶地幾乎撒嬌說自己要到很遠的地方去。我多麼希望這是一年前的我們現在這兒開玩笑。我說，你要保重。她說，你也是。
下午，她走了。
走之後的那三個星期，我們每天通著電話。她一如既往地叮囑我好好學習，我當然欣然而應。後來，慢慢的我們電話聯繫少了。那個暑假我變得很忙，因為參加了學校強制的所謂「輔導班」。補課實在太煩，一有空閒，我便在qq上找她聊，來解相思之苦。高三開學後，我更忙了，有時候是整天刷題。緊張的學習讓我感到充實，開始她還打電話埋怨我，後來，我們都太忙太累，心事索然，顧不上對方，漸漸沒有聯繫了。這樣，一年過去了。我考到了北京，而她不在北京。她高考發揮失常，去復讀了。
最終，我們沒能在北京相見。
我們從來沒向對方提出分手，但是分手的那道牆已經在各自心裡漸漸築成了。
高中最後一個暑假我見到了阿泉，他說阿雨去了寧夏，兩人也是天各一方。他問起我的情況，我說我和小薰已經一年沒聯繫了。他問我是不是分手了。我默默點點頭。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們短暫小聚後，也不得不分別。
小薰在我的青春列車上就像一個短暫的半路旅客，我們只是剛好一同經過了一段風光最好的路段，只是，她到站了，必須得下車。
我的初戀無疾而終。
七
時間慢慢長了，我也漸漸釋懷。人生本來就有許多遺憾，曾經想要去很多地方，做多事情，但最終不得不向生活妥協。努力珍惜過的，不管是友情還是愛情，都沒有什麼遺憾和後悔的。那是現在的我無力改變的現實。但是，我仍然要朝著過去的青春匆匆揮手，然後昂首向著未來。
現在，只有一個人在某個夜晚的時候，我偶爾還會想起她的微笑，似乎還帶著那個盛夏的淡淡的梔子花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