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系列:水母星
2023-03-29 19:08:24 3
這是在我還小的時候,第一次去那位『自稱看得見那種東西』的朋友家所發生的事。
我那時小六,朋友就是在那一年轉來我們班的。
最一開始對他的印象是『陰沉無趣的傢伙』,也沒說上幾句話。後來因為某件事我們變得要好起來,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季節是初秋。
放學後我把書包往家裡一扔,便騎著腳踏車前往我們的會合地,那座城鎮中心的橋梁。
來到被稱作地藏橋的橋梁,朋友已經在等我。他的手放在欄杆上,呆望著河水。
為了不讓他發現我,我安靜地停下車,放輕腳步悄悄接近。
「哇」
我從後面抓住他的肩膀搖晃。
可是他的反應與我預期的不同,沒有大叫,連抖一下都沒有。
他慢慢轉過身,看著我。
「嚇我一跳」
「哪有啊你」
他是水母。當然是他的綽號。
從他小時候看見自家浴室有水母在漂浮的情景以來,他就開始能看到常人所看不見的東西了。
我今日的拜訪,就是打算一探究竟。
換句話說,我想知道他家浴室是否真的有水母,以及我能不能看見。
過橋後往南走,我們並排騎著腳踏車。
我們居住的城鎮有條將全鎮對分成南北兩半的河川流過,我住在北區,水母則是住南區。
離住宅區稍遠的山的中段,水母家就在那裡。
很大的房子。房屋四周被白色圍牆圍繞,穿過木門,眼前是鋪滿小石子的寬敞庭院。
前方水母的家,就算說是大宅邸也不為過。不是往上蓋,而是往橫向延伸的日本住宅。
或許是歷經了很長一段歲月,木造外觀與其說是木頭色,更像是黑墨一般。
要說房子哪裡奇怪,就是看起來異常的黑吧。
可能因為這外觀的關係,我在進屋時猶豫了一下。
「不進去嗎?」
我看過去,水母讓玄關的門打開著,正看著我。在他催促下我走進房子。
屋內打掃得非常整齊,感覺不出房屋外觀帶給人的異樣感。
水母說,現在這間大房子只住了四個人。
阿嬤、爸爸、水母的二哥,然後就是水母。水母是三兄弟中的老么。
我知道他媽媽已經不在了。生下水母后就離世,詳細情況我沒問過他。
大哥就讀縣外的大學,二哥是高中生,爸爸在工作。
阿嬤應該在家,不過沒有見到她的身影,也沒有聲響。
問了水母她在哪以後,「在這房子的某處吧」他回說。
從玄關往左方看去,是家人一起用餐的大餐廳,右邊則是每個人的房間跟浴室廁所。
爬樓梯上二樓,一上來就是水母的房間。
他的房間比我的還要大上兩倍有餘。
西邊的牆整面變成了書櫃,房間一角有張對小朋友來說稍微大了些的書桌。
「這裡本來是阿公的書房」水母說。
看起來的確不像小朋友的房間。
偷瞄書櫃,上面放著的是關於各地區歷史、和歌集之類的書,也有一些像是醫學書的書籍
。沒有漫畫書那些。
「水母都在這裡做啥?」
「看書,或是睡覺」
有夠簡單的回答。
雖說是水母的房間,感覺也沒什麼好玩的東西。這麼想以後,我就叫他帶我參觀屋子。
二樓似乎都是小孩房。樓上三間房間,最裡面是大哥的,中間是二哥,最前方是水母。
拜託他讓我看一下哥哥們的房間後,「他們平常就很討厭我了,所以不行」他說。
「話說回來,你那兩個哥哥也是看得見那種東西的人?」
水母搖搖頭。
「在這個家只有我跟阿嬤是」
下去一樓,二人在各個房間繞來繞去。
放滿掛軸等物品的房間、用抹布來擦地板時應該會相當費力的長廊、還有廁所居然是西式的。
每個地方水母好像都覺得很無趣,但我卻因為能在古老又寬敞的大宅探險而感到興奮。
「這是浴室」
就在我們閒晃的過程中,今天的重點總算來了。
從脫衣間往浴室一看,有個能容納兩名大人的不鏽鋼製浴缸。
跟剛剛看到廁所時一樣,我還以為會出現像泡澡桶那樣的東西,害我呆了一下。
想說會不會有水母呢,結果也沒有。
裡頭沒有水。不過現在才下午五點左右,也是理所當然。
「在做什麼呀?」
聽到沙啞的聲音,我被嚇到跳了起來。
驚訝的轉過身,走廊有位駝著背的白髮老婆婆,手中抱著竹篩。
「阿嬤」水母說。
看來這位就是水母的祖母了。
「你去哪裡了?」
「我在那邊,和平常那個人說話呀」
老婆婆說著,把視線移到我身上。
「啊啊,我之前有提過,今天會帶朋友來玩;這個人就是我朋友」
「您好」我點頭後,老婆婆那張彎在腰前的臉往我的臉靠近。
她瞇起眼,感覺都要區別不出眼睛和周圍無數的皺紋了。
臉上的皺紋一下子曲起,她笑了。
雖然看不太出來,但有聽到她發出「呵、呵」高興似的笑聲。
「浴室裡,有什麼東西嗎?」
突然被問到,讓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回答不出她的問題後,老婆婆又「呵、呵」的笑了。
「在這邊吃晚餐吧,剛才我在山裡採了山菜」
「呃不,那個……」
正想推卻時,老婆婆往天花板一指,「要下午後雨了,雨停之前你就留下來吧」她說。
午後雨,是指西北雨吧。可早上看天氣預報說,今天應該一整天都放晴才對。
「從剛才開始我就看水母不停湧出,要下雨了」
我下意識看向水母,『真的嗎?』無言的問他以後,水母面無表情歪著頭,大概是在說『我不知道』。
幾分鐘後,我從水母房間的窗戶往天空望去。
下雨了。就如水母的阿嬤所說。
即使看起來不會下很久,雨勢卻很強。可以用傾盆大雨來形容。
我打了通電話回家,說在雨停之前我會待在水母家;『是喔,不要給人添麻煩囉』只得到這樣的回覆。
我家是採放任式教育,爸媽不太管自己小孩在做什麼。
「每到雨天,城鎮四處會充滿水母。向上漂浮著、往天空移動,像逆流而上的鯉魚那樣
」
坐在椅子上看書的水母輕聲說道。
「……真的假的。你看得見?」
結果水母搖搖頭。
「我看不見,我只有在浴室有水的時候才能看到」
我邊看著窗外的雨,邊問他我之前一直很想問的問題。
「吶,你在浴室見到的水母,是長什麼樣子?」
「是普通的水母喔,白色圓圓的,有尾巴……啊,不過似乎有微微發著光」
我閉起眼睛想像了一下,無數水母逆著雨勢升上天空的樣子。
一隻只水母發出微光,有如幻想般的光景。
再度睜開眼,我面前是下著雨的陰暗庭院。正常不過的景象。
這段期間,水母的爸爸下班回家了。
說是在大學做研究,他有一張跟水母完全不同、嚴肅的臉。
水母向他解釋我的事以後,他往我這裡一瞥,只說了句「我明白了」。
省話的個性倒是跟水母相似。
二哥還沒回來。不過好像一直都是這樣,晚餐總是少他一個。
大家聚集到大餐廳,圍坐在同一張餐桌。可以拿來辦大型餐會的房間,卻只有四個人,有種寂寞感。
滷山菜、白飯、味噌湯、馬鈴薯沙拉、蔬菜炒肉。
感覺就像是平時阿嬤會準備的晚餐。
等阿嬤入座後,伯父首先說「我開動了」,便開始吃。
我也跟著他的動作,做出連在家裡都很少會做的雙手合十,說「我要開動了」。
桌上放著一瓶酒。一公升裝、看不清瓶上的標籤寫什麼,像是燒酒。
可是,伯父一直沒去碰那瓶酒。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桌上有五人份的晚餐。
我一開始以為那是還沒回家的二哥的份,但不是這樣。
阿嬤拿起酒瓶,倒進一個空杯。那個位置沒有人坐。
「吶老頭子你聽我說,這孩子今天帶了朋友回來喔」
阿嬤朝沒人在的地方說著,仿佛那邊有人似的。
老頭子,是後方牆壁上黑白相片中的某位吧。
她在和某個看不見的人開心聊天。偶爾還會回話、發出笑聲,好像在看一場默劇表演。
見我愣住,坐在我對面的伯父小聲的說:
「……不好意思,請別在意。她瘋了」
「呵、呵」老婆婆笑著。
旁邊的水母沉默地動著筷子。
我什麼都沒說,故意發出聲響扒飯。
用完晚餐大約晚上七點半,剛才的豪大雨好像騙人的一樣,已經停了下來。
走到戶外,涼爽的風吹過。
婉拒了伯父說要開車載我的好意,我獨自騎著腳踏車回家。
「阿公和雨天出現的水母,還有經常跟阿嬤說話的那個人,我都看不見。所以,我沒辦法說出『阿嬤她沒有瘋』這句話」
為了送我離開,水母一個人來到門前,在分別時告訴我。
「……因為,說不定她是真的瘋了」水母這麼說。
──可是你也一樣看見水母了不是嗎──
哽在喉頭的這句話,我好不容易咽了回去。
『因為我有病』我想到以前他曾經說過的話。
當伯父說出『她瘋了』那句話時,水母是怎麼想的呢?
騎車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著這些事。
過了地藏橋,來到北區,我不自覺停下腳踏車回頭看。
因為我覺得在那一瞬間,我好像看到什麼東西。
不過在我轉頭的那一刻就立即消失了。我在原地待了一下。
那東西發著光,白色、淡淡的,似乎有尾巴般繩狀的東西連接著。
那是沒能回到天上的水母嗎?
如果是真的,那我是不是也有一點點瘋了呢?
但是這想法並沒有那麼讓人討厭。
水母是個好人。儘管剛才的氣氛很糟,阿嬤做的飯菜還是非常美味。
我再次踩下踏板。仰頭往天空望去,星星從雲間探出臉龐。
我開始想像那些回到天上的水母,接下來會怎麼樣呢?
可以變成星星就好了。水母星、水母座、水母星雲之類的。
等我知道其中一個真的存在時,我已經稍有成長;而那也是另一個故事了。